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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再次喷涌而出,洒上她的脸庞,和着源源不断留下的泪水。
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她转动手腕,还想把软剑插得更深。
血的气味是如此浓重,盖住了那个她喜欢的草木一样清爽的味道,也把她的视野染成了一片血红。
有只手很轻的划过她的脸庞,落在她的颈中,柔和劲力顺着指间传来,带给她短暂安眠。
德佑七年十月初三,远在黛郁城的鲜血铺展之前,在虎丘那场盛大的武林大会开始之前,在苏州药店里的那个重逢到来之前,在毫无防备的凌绝顶,笑着说出那句“你们可一定得去,这话师父一个月前就告诉我了”之前。
京郊凌府别院吹戈小筑中,那个白衣的丽人微笑着在桌上放下那把有着纤细铭文的绿色长剑之后,转身走出庭院。
院门的马车外,静静站立着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一阵风吹过,吹动他的白衣,也吹动盖在他面庞上的薄薄面纱,涟漪一样的颤动中,他轻笑出声:“恭喜陈教主。”
“哦?”走过他身边,白衣丽人淡淡一笑:“恭喜我什么?”
低沉悦耳的笑声中,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侧身弯腰,伸臂为她掀开马车的车帘:“自然是恭喜陈教主安排下大计,那人已到穷途末路。”
“你这么快就看出他要穷途末路了?”白衣丽人低头上车,“你还不知道我的计划吧?”
男子也随在她身后上车,他把头上的斗笠摘下,面纱后是一张艳丽到可以颠倒众生的容颜:“因为我清楚,他的弱点是什么。”嫣然一笑,他把手伸出,按住自己的胸口,“在这里,再如何冷静缜密,也掩盖不了的弱点。他的心,太温柔。”又是一笑,那双浅黛色的眼睛中波光闪烁,“我的那位皇兄,他那种愚蠢的温柔,已经足可以致命。”
淡看他一眼,白衣丽人开口:“你很聪明。那么你听说没有,有一种武功,进步神速,却于自身有损。练了这种武功的人,一旦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开始日夜受其煎熬,疼痛不断,生不如死。所以这个人会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找到一个人自己信任的人,让他亲手杀了自己。”
她说着,淡然一笑,“如果有这么一个人,是你恋人的至亲,他来告诉你,他正为这种武功所苦,亟待解脱,请求你帮助他斩下他自己的头颅。他的言辞是如此恳切,他的神态是如此痛苦,以至于当你拿起长剑把他的头斩下来时,甚至顾不上考虑,要不要找个人在旁作证,或者是立下一个字据,以保证你不会被当做杀人凶手。顾不上考虑,假若当你的恋人看到了这一幕,她会不会就此把你当作敌人,会不会要杀了你而后快……”
微笑着倾听,绝色的白衣男子脸上没有丝毫变色:“果然是好计划,只是我想,纵然已然很愚蠢,要接受这么一个简直违背常理的谎言,也不是完全不会怀疑吧?”
“这不是谎言,”白衣丽人淡笑,“这种武功是真的,练这个武功的人最后会希望得到解脱也是真的。”她抬了眼去看他,“我或许会利用一个朋友来达到我的目的,但我还不会让他为了我的目的去死。这或许也是一点残留的,在你眼中很愚蠢的温柔。”她笑了一笑,“可能你不会明白,因为温柔这种东西,你从来不曾拥有过,楚王殿下。”
绝色的男子也笑了,他微微颔首:“多谢赞扬,陈娘娘。”
马车开动起来,白衣丽人微笑:“不用客气,我不是在赞扬你。”
她说完,转过头去,合上眼睛。
怔了一怔,绝色男子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他也把头转过。
正对着他的视线的,是热闹的京城的街市,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在京师的闹市中,他低下头,很轻的,声音冷然:“那种只会让人愚蠢起来的东西?我不需要。”
这个时刻,距离他出现在坤宁宫的大殿下,用他的双手改写了帝国的历史,还有长达一年的时光。
距离他终于明白,原来会有那么一个女孩子,只用微笑就能够让他心疼,则更加久远。
德佑七年的深秋,在难得的晴朗了几天之后,迎来了一场自北往南的阴雪。
对于京师来说,这场雪的到来十分平常,湿冷的秋雨在下了一天之后,在那天夜里,无声地变成了飘扬的雪花,绵绵延延,降落在街道和房屋上。
岁暮天寒,帝都巨大的城池被妆点成了一片素白。
在大婚的红光铺满乾清宫之前。在被浩荡的仪仗簇拥,身着九凤四龙金红礼服的皇后,把她冷然沉静的目光对准白玉丹陛之上盛装的年轻皇帝之前。
迎接那个跌宕起伏、被史书所铭记的德佑八年的,是比以往多年来更甚的沉闷平静。
日复一日,不见尽头。
当这个严冬终将过去时,腊月的京师,沉冷无人的长街中,微服的年轻皇帝静静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那个即将成为皇后的少女,紧紧挽着一个黑衣年轻人的手臂:“我虽然蠢得去喜欢你,却不会蠢得无药可救,我现在爱的人,是冼血。”
“对不起,我不能爱你。”皇帝的语气冷淡,“所以至于你爱的是谁,跟我没有关系。”
如同不想多留,说完他要转身。
“等一等!”少女猛然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在江南时,你对我好,是不是想利用我牵制我爹?”
他淡淡看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转身离去。
“萧焕,我恨你,但我还是会嫁给你,做你的皇后。”他身后,她一字一顿,“你最好记住,有一天,我会把你欠我的,一件一件,全都讨回来。”
他的脚步不停,径直走去,走出她的视野。
那是直至大婚前,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那天年轻的德佑皇帝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漫无目的地走在京师的街道上。
寒冷冬日空荡荡的街道中,他顺着京师四通八达的方格街巷,一直走下去。
走到夕阳西斜,走到暮色四合,收拾好货摊的商贩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他走到一处破败残旧的院落前,那里面有个苦读的孩子,这样的日子里还在认真朗读:“……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疑问的语调,清脆的少年的声音。
人这一生,似乎总是问题太多。问天为什么是蓝的?问天地究竟有多大?问过去为何永不回来?问未来又有什么值得期盼?
他终于能停下,站在墙外默默倾听,按住胸口弯腰,把口中的血咳着吐出来。
番外一 心香
宫中的海棠花开过十三次之后,她明白,这是她应该离开的时间了。
不是没有想过,一辈子留在那个人身边。
也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沉醉在那个温柔的微笑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任时光匆匆而去,青丝染霜,红颜凋零,那么很快的,就也能用尽这一生。
然而,他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幼年的时,她没怎么注意过他。
那时她的父母还健在,她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郡主。对于他的印象,也只有在一次大型的庆典上,远远看到的那个身影。
彼时视野远处有些瘦弱的少年,裹在明黄色朝服里,安静的站在御座之下,很容易就会被忽略的模样。
事实上,那个时期满朝上下对他的态度,也近似于忽略,在先帝驾崩之前,甚至在他亲政之前,几乎都没有人认为他的存在会对帝国产生什么重大的影响。
也许总有些什么人,是要经过时光的磨砺,才能渐渐的露出光芒来。
而也总有些人,是慢慢的走进心里去的,就那么一次笑语,一抹温情,从容琐碎,一点一滴,等到惊觉的时候,再回头,填满胸臆的,已经全是那个人的笑靥和身影,烙印在最深的梦里,无从挥抹。
他就是这么走到她的心里去的吧。
六岁那年突丧双亲,被柳贵妃怜惜收为义女进宫生活,刚入宫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无措的年幼孤女,面对着完全陌生的人和物,孤寂和恐惧像是鬼影一样,随时都跟随在身边。
在那最难熬的日子里,第一个向她走过来的,是他。
也是他,向她展开了温柔的笑容,带着她逐渐走入到沉闷的深宫生活中。他会在她苦恼的时候,开上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会在她努力之后,给她一个鼓励而赞许的眼神,也会在她遭受轻视时,默默替她挡开那些闲言碎语。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觉得那个少年淡淡的笑容,亮得过任何耀眼的光芒,那个少年并不温暖的双手,握在手里就是最安全的庇佑。
那段时光是那么的美好,初入深宫的孤独幼女,温和清秀的少年,御苑中的莲花并蒂而开,又并蒂而落,金水河的清澈河水静静流淌过红墙金瓦的禁宫,也静静的流走了两载岁月。
想起来也是有些傻气的,最初的时候,她以为这就是一生。
又有谁不是如此呢?年少时遇到的那第一个人,就会以为他所有温柔细致,都会只给予她一个人,从此之后天长日久,全是青梅竹马的神话。
碎了她的神话的,是那个小女孩,那个比她还要小上两岁的女孩子,首辅凌阁老的女儿。
那段时间内,宫里盛传着先帝要替他选定一个太子妃,她并不以为然,对她来说,成亲实在是太遥远的事情,况且在她婉转的情思里,除了他和她之外,从来也没有别的女孩儿的影子。
但是那一天他在养心殿见过先帝之后,她见到他,意外的发现他一向白皙的脸上竟然挂着朵红晕。
她以为他是给先帝训斥了身体不适,连忙上前询问。
他却摇摇头笑了,神色似喜似悲:“父皇说要选她做我的妻子。”
她有些不明所以,他就笑着解释:“是凌先生的女儿。”说完了像是怕她不熟悉一样,接着形容:“很有生气很会说话的一个小姑娘。”
她点头,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多的情绪,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着,明明是想笑,那双秀挺的眉毛却微微的皱在一起,一双深黑的眼睛,更像是给什么点亮了一样,不时地闪出光来。
带着些微的酸楚和说不清楚的期许,她开口问:“焕哥哥,你喜欢她做你的妻子吗?”
接着听到的回答,她一生都无法忘记。
似乎是愣了一下,那个少年扬高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皱起的眉头也缓缓放平,他最后笑了笑,眼眸里一片沉静的温柔:“如果我能让她幸福的话,我喜欢。”
她看着眼前微笑着的他,很勉强的扬唇而笑,别过头,胸中却是一片苦涩。
这是嫉妒吧,生平第一次的,她平静的生命里,住进了一个这样的东西:怨恨而不甘,酸涩而苦楚,针一样的刺入心底,摆脱不了。
她开始深深的怨恨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她只不过比她早了一步而已,只是早了一步,就已经占去了所有的幸运。
有些什么已经悄然改变,她的深宫生活却还是一如往常的过下去。
她入宫前聪慧已经京城闻名,于是疼爱她的柳贵妃就让她做了太子伴读,每天功课的时候,他都和她在一起。
除了她之外,和他更加亲昵的,是小尾巴一样拴在他身上的荧,他唯一的异母妹妹。
功课之余,他也会带着荧到她的住处看她,说一些闲话,和聪敏强识的她聊些诗书琴棋,相处熟悉,有着安稳的亲密。
就这么匆匆数年过去,其间先帝驾崩,他登基称帝换了年号,荧也不再整天跟着他,那位凌小姐也成为了他的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