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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扫了扫夫人,然后不吭声;他默默在等,跟赵晓潼一样在等夫人表露自己用意。
夫人瞧见他那隐忍不能发作的模样,眼底冷意更盛。这个男人……对赵紫凝那丫头的宠爱与容忍简直到了无界限的地步。
“紫凝说,她知道你心疼她;也知晓老爷你可能会误会四小姐。”
“误会?”赵书仁眉头紧拧,语气三分不满七分狐疑。紫凝什么时候会为赵晓潼说好话?
夫人柔和地笑了笑,假装没看见他眼中询问,又道,“她说四小姐只是脾性坦率了些,言语中难免会冲撞老爷;可她知道四小姐不是有心顶撞你;她恳请老爷你不要跟四小姐计较,如果真要罚的话就罚四小姐思过吧;但愿经此事之后四小姐坦率的个性能变得圆润些。”
夫人……这是吃错药了吗?
好端端的,将她“铁证如山”推大小姐落湖这事三言两语抹了过去;却另立一个听似没什么份量的罪名——她性格坦率,可能顶撞老爷?
赵晓潼眸光一冷,默默在心里衡量一下,嗯,貎似这个罪名也不轻。她顶撞赵书仁,等于变相说她以下犯上。在这个尊卑泾渭分明的时代,这罪名不比她推大小姐落湖轻。
最主要,这样一来,还能将赵紫凝的关系摘清了去;她顶撞赵书仁,被赵书仁惩罚,那就是她自己的错。日后她要怨要恨也不能再拿这事说事,更不能扯到赵紫凝身上。
少女冷笑,眼中轻嗤之色尤显。夫人真是好盘算!
赵书仁眼里出现片刻犹疑,显然也不怎么相信赵紫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夫人并不需要他相信,她只需要借着赵紫凝的名头将意思表达出来就行。至于这父女俩信或不信,这根本不是她要关心的事。
“老爷,紫凝这孩子虽有些小任性,但她一向纯善。”夫人低低叹了口气,脸上居然浮出淡淡心疼,“你看,她知道自己这一不小心连累到四小姐,睡着之前还特意央求我来这解释清楚;如果凝妹妹在天有灵,看到尚在病中的大小姐如此善良懂事,她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凝妹妹?赵晓潼心中一激灵,忽然想起了赵书仁的发妻乃夫人周氏的嫡亲妹妹;名周语凝……这么说,大小姐这个名字是赵书仁为纪念亡妻而取的?
赵书仁,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真有这么长情一面吗?
赵晓潼在思考这事时,一直暗中留意着夫人的情绪,自然没错过夫人提起凝妹妹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彻骨恨意。
传言,赵书仁原是夫人周语柔的未婚夫婿,却在大婚前夕与自己嫡亲妹妹一见钟情;周语凝作为周家幺女,从小在周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后竟然逼得家人同意嫡姐将赵书仁让出来,如此一来,原本的准姐夫就变成了丈夫。
夫人——心里一直恨极周语凝这个嫡亲妹妹吧?
她这会特意在赵书仁这个男人面前提起自己痛恨的妹妹,这简直是戳心窝子的事,夫人究竟为什么?
夫人没让赵晓潼猜太久,每次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夫人就觉得自己捂了十几年的伤口一瞬溃烂流脓;而当她看见赵书仁听闻那个女人名字后,脸上居然流露出遗憾思念惆怅种种情绪,夫人指甲立即深深掐入皮肉里。
这个男人,每一次为那个女人流露出来的万千柔情,都似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刺入她心窝戳得她鲜血淋漓;而她每唤一次赵紫凝的名字,心里的恨就积深一分。
周语凝,即使你死了,你仍然活在赵书仁心里;永远的牢牢占据着这个男人的心!
当然,种种不甘愤恨只在夫人眼里一闪而过,她刻意在赵书仁面前提起周语凝,可不是为了看他怎么怀念那个死人的。
“老爷你别忧心,有凝妹妹在天保佑,紫凝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大夫也说了,一定会尽力调养不让紫凝落下病根。”
赵晓潼心里沉了沉,夫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三言两语不但挑起赵书仁对亡妻的愧疚怀念,还提醒赵书仁他捧在手心那个女儿,因为落水的事已经病了还有可能留下病根。
赵书仁脸色果然又开始转黑,赵晓潼心里暗叹一声。看样子,刚才她极力扭转的局面已被夫人这一番以退为进的说辞破坏贻尽了。
赵书仁对着赵晓潼方向,冷冷瞥了她一眼,沉声问:“紫凝她怎么说?”既然紫凝说了一大堆为赵晓潼求情的话,他相信那个女儿心里一定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罚赵晓潼。
“紫凝说,四小姐个性太过坦率,容易得罪人;如果老爷同意,就让四小姐独自静一静,好让四小姐收敛一下坦率的脾性。”
独自静一静?
赵书仁满目狐疑看了看夫人,又扫向赵晓潼;脑里已经想到一个能让人修心养性的好去处。
几乎同时的,赵晓潼也想到了夫人话里暗示的惩罚。
有什么地方比暗室更适合磨掉她坦率的脾性,让她独自好好静一静呢?
暗室呀!赵晓潼垂眸,嘴角讥讽弧度明显。毫无疑问,赵紫凝这个草包又一次被人当枪使了。赵紫君,你这是有多想我死!
赵书仁在心里暗暗思量一番,觉得关暗室这个主意极好;那他就不用再为难将赵晓潼扔进湖里待两刻钟会不会死了。
关暗室,每日有人定时送水送饭;一个又暗又静的地方确实很适合赵晓潼这个忤逆女修身养性。
“赵晓潼,既然紫凝为你求情,我就收回之前的话。”赵书仁嫌恶地瞥她一眼,完全一副施舍的口吻,“改送你去个好地方清静思过,希望十天之后你可以收敛些,这嚣张狂妄的性子。”
十天?夫人皱了皱眉,她特意借赵紫凝的名义大费唇舌将赵晓潼关进暗室,可不是为了让赵晓潼进去享福的。十天怎么够!君儿当初也在暗室待了十天,赵晓潼这个贱丫头起码得付出多一倍的代价。
“老爷……?”十天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些?
夫人以眼神询问赵书仁,可赵书仁却回了她一记暗含警告的眼神。夫人想起南院那位……终只得将不满压在心底,牵强地挤出抹干笑,算是认可赵书仁对赵晓潼的惩罚。
赵晓潼可以拒绝吗?当然可以想办法拒绝,如果她不肯乖乖认罚,相信即使身为丞相的赵书仁也拿她没办法。
可眼下,她并不想拒绝这个好去处。她愿意付出一些她能够承受的代价,换一些后果让某些人明白,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无人再反对,连一向嚣张的赵晓潼也默然乖乖同意;赵书仁暗下松了口气。就在这时,杜若端着汤药来到正屋门口外。
赵书仁心情好,大手一挥,让杜若端了药进来。杜若对坐在主位的老爷夫人行了礼,才转头看着赵晓潼,轻声道:“小姐,到时辰喝药了。”
什么时辰喝药,大夫一般都会有交待,按时辰喝药,才能保证药效;赵书仁并没有怀疑杜若的到来,不过他也没有多想。赵晓潼还“病着”,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赵晓潼慢条斯理当着赵书仁与夫人的面喝完药,然后默默看了赵书仁一眼,眼眸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期盼;可惜赵书仁的心思这会都飞到了赵紫凝身上,在想着怎样才能不让赵紫凝落下病根,压根不记得眼前还有一个同样抱病的女儿,就在刚刚被他决定要关进暗室度过十天。
赵晓潼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隐约有几分飘缈几分冷清的韵味。
赵书仁急着赶回锁月楼,最后,连看也没再看赵晓潼一眼,就吩咐下人将她送落暗室关了起来。
暗室,顾名思义,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一点声音,极致的静与黑。十天,并不会给人的身体带来多大伤害;它更大程度的是磨蚀人的心志,让人从心理上精神上受到创伤。
按赵书仁的意思,每天应该有人给她送来一碗水一顿饭;可夫人转个身就改了这个吩咐,只让人每日送两碗水给赵晓潼,留赵晓潼一命即可。
她费心将赵晓潼送进暗室,可不是让赵晓潼享福的;还给饭吃,那跟没关起来有什么区别!
没有饭吃,赵晓潼也不以为意。每天有两碗水,她确实不会死。
就靠着四碗水,赵晓潼默默在暗室度过了两天。
第二天夜里,沉寂在黑暗中的南院忽然喧闹了起来。这喧闹当然不是突然有什么好事,相反,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坏事而引起下人慌乱。
能令南院的下人紧张慌乱,除了唯一的主子老太爷出事外,不作第二人想。原来夜里,老太爷用过晚膳后,早早就睡下了,老人身体不比年轻人,熬不得夜;当然以老太爷的身份,也没什么事需要他熬夜。
一切正常的老太爷睡到半夜时分,忽然被一阵难受的腹中绞痛给痛醒。
老太爷莫名其妙发病,又痛得十分厉害;贵叔作为老太爷的亲随,第一时间派人去请大夫,同时传信给赵书仁。
这一来,不但南院被闹得人仰马翻,就是相府这边也纷纷惊动起来。
好不容易大夫来了,可大夫坐下来给老太爷诊脉;这一诊就是一刻多钟,赵书仁与夫人守在外室,听着老太爷难以抑止的嗷嗷喊痛声,那是绝对七上八下的坐立不安。
好在大夫诊断完毕,略作思索就先拿了颗药丸让老太爷服下好先止住痛。
听着内室的呼痛声渐弱,赵书仁一颗悬着乱跳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大夫挑开帘子走出外室,赵书仁立时迎了上去;示意下人端了杯水给大夫,才心急询问:“钟大夫,我父亲他怎么样?”
钟大夫喝了茶润润喉咙,才道:“相爷不必过份忧心,老太爷只是患了轻微的疾痢;服了药好好休息就会好。”
赵书仁悄悄抹了把汗,悬着的心真正放松下来。可钟大夫写完方子,看了他一眼,却又道:“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这种病极易复发;一定要小心照顾,别让老太爷伤了元气。”
赵书仁连声点头称是,“钟大夫放心,我一定会让人小心照顾父亲。”
钟大夫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看着赵书仁,再度叮嘱,“老太爷年纪大了,你们平时多顺着他一些。”老人受不得刺激,病中的老人尤其不能受刺激。
赵书仁连连点头,声称一定让人好生照顾老太爷。
老太爷的疾痢来得凶猛,好得也快。待到天亮的时候,如绞腹痛已然止住,按大夫的话说,接下来老太爷只要好好休养;身体就无大碍了。
可这好,不过只持续了短短的两个时辰;在赵书仁放下心来,回去补眠的时候,南院再度慌乱成一锅粥。
大夫说了疾痢容易反复,老太爷年纪不轻了,这种病更容易反复发作。好不容易,老太爷第二次脱离那种生不如死的绞痛折磨。
玉珠当即双手合什,对着天空低声虔诚祈祷:“老天保佑,让老太爷好起来吧。”
为了表示她诚心求保佑,这当然不能嘴上说说;服侍老太爷躺好,她立即焚香祷告,喃喃低唱经文。
老太爷迷迷糊糊中,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檀香味,隐约也听闻玉珠祷告的声音;听了一会,他终于完全清醒;可他一直闭着眼睛,并没有惊动旁人。只默默想着自己发得突然而凶猛的病。
一会过后,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坐在旁边矮凳守着的贵叔,问:“贵叔,四小姐最近怎么样?”
他记得几天前,赵紫凝闹了些事,似乎跟赵晓潼有关;当时认为这不过是孩子间的小事,他不爱理会,也就没多问。
可现在……他觉得他有必要时刻留意赵晓潼那个丫头的动静才行。
贵叔听闻他声音,一脸惊喜地站了起来,“老太爷,你醒了。”说罢,连忙上前扶着欲坐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