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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沙自流的尸体又看了几眼,不由有些心悸,“若不是陆右使提前传来消息,只怕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们兄弟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住了嘴,蓦然回头!
自从铁钩上两具风干的尸体被解下来,章乾就一直默默的蹲在旁边。
现在,章乾慢慢的直起身体,紧盯着戚莫聪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刚才你说,今天的事,陆右使提前传来了消息?”
戚莫聪沉默的低下头。
章乾一直是他的下属,他的好兄弟。在这塞外苦寒之地,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相伴度过了无数个艰苦的日子。
而现在,他竟然有点不敢看章乾的眼睛。
章乾咬紧了牙,“今天这里的任务,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戚堂主!”
戚莫聪的嘴里突然有些发苦,“阿乾,我……”
“他知道,可是他不能说,因为他不想连累你们。”
章乾吃惊的扭过头去。即使隔着重重风雪,他依然能清楚的听到那柔和但无比清晰的声音,
“我曾对戚堂主说过,除他以外,洄风堂若有其他知晓此次秘密行动者,杀无赦。”
月白色的衣摆在风雪中乱舞,秋无意的神色亦淡漠似雪。
“今日的截杀任务,若是多泄漏给一个人,就多了一份失败的危险。若是冒险通知了这两个人而让七沙门有所察觉,我们那么多天的准备岂不是前功尽弃?”
“但他们二人是咱们洄风堂里的兄弟!”章乾红着眼眶大声道,“教里的任务重要,可是他们的命就不重要了?!”
秋无意冷冷道,“一个人若是自己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还加入什么苍流教,行走什么江湖?”
章乾呆了呆,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周身的温度竟似乎比这严寒天气还要冰冷了几分。他忽然觉得自己必须要大声驳斥才能说得出话来。
“秋左使,你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却是我的兄弟!换了是你,你忍心看着你的兄弟死在面前么?!”
秋无意抿紧了双唇,任随章乾的声音夹杂在风雪中毫无遮拦的扑进耳朵,“……还是说,秋左使你果然就和传言一样冷血无情,能够眼睁睁看着义兄义妹死在面前而无动于衷……”
“啪!”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响起。
戚莫聪铁青着脸暴喝道,“章乾,你太放肆了!还不闭嘴!!”
秋无意静静的面对着章乾,看着他紧咬住的嘴唇,倔强的眼神,还有眼角隐隐的泪光。
时辰点滴的流逝,戚莫聪的神色间渐渐有些不安。他抢前一步,急道,“秋左使,章乾他年轻还轻,说话做事太过冲动,若有得罪处还请千万海涵……”
秋无意摆了摆手,止住了戚莫聪的话。
他盯着章乾的眼睛,慢慢道,“章乾,身为苍流教的分舵主,你最好记住:尔虞我诈,弱肉强食,这就是江湖!为了成就大事,就免不了牺牲!”
章乾蓦然抬起头来,“为了成就本教一统江湖的大业,就注定要牺牲教中兄弟么?!”
秋无意垂头看着地上僵硬的尸首,沉默了一阵,道,
“是。”
章乾冷冷道,“即使牺牲的是你也一样?!”
“……即使是我。”
章乾愕然抬起头来。他狠狠咬着牙,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下头去。
安静了很久之后,他低声道,“我去将他们二人的尸身收殓收殓,找个好地方埋了罢。毕竟大家兄弟一场……入土为安……”说到最后,他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连礼也忘了行,逃也似的急匆匆走远了。
戚莫聪暗自呼了口气,转身对秋无意抱拳道,“谢了。”
秋无意盯着章乾远去的背影发呆,过了好久才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不杀他。”
秋无意来微微一笑,“他还很年轻,有朝气,有活力,有梦想,是个不错的孩子。”
戚莫聪展颜笑道,“你就别笑话他了。说起来阿乾今年二十二,也只比你小一岁而已。”
“只差一岁么?”秋无意将身上的斗篷又裹紧了些,苦笑道,“可是面对着章兄弟的时候,我怎么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
他盯着远处模糊的背影又出了一会神,忽然若有所思,“对了,戚堂主。”
侧头望着戚莫聪,眼睛里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若刚才我真的动手杀章乾,你会不会立刻和我拼命?”
戚莫聪呆了呆,突然猛烈的干咳起来。平素沉着惯了的人此刻居然涨的满脸通红,“我……我……属下……”
“好了好了,我也不为难你。”
秋无意叹了口气,悠悠道,“他现在伤心难过的很,你还不快点跟去?”
北风呼啸。卷起积雪千重。
该做的已经做完,该走的也都走了,刚才还挤满了人马的长街忽然又变得空旷无边。
秋无意孤身站在寂寥的长街尽头。眼睛里的几分笑意,在戚莫聪消失的时候,也随着消失的干干净净。
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淡漠,又似乎有些疲倦。
对着面前的七具尸体,他端详了很久很久,这才弯身下去,在其中一具的腿弯处摸索了片刻,伸出两根指头捏住根部,轻轻的拔出了半截竹筷。
一声慨然长叹遥遥传来。
声音很模糊,似乎有人在低声长吟。却不知道是谁有如此雅兴,居然这关外苦寒之地半夜吟诗弄词。
秋无意扬起秀气的眉头,侧耳仔细听去。那人吟的却是苏轼的《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声音低徊顿错,和着漫天飞雪,遍野砂石,满是沧桑悲凉之意。
秋无意的眼睛却亮了。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打量了几眼,随即闪身跃上八方客栈的台阶,将身上斗篷的积雪尽数抖去,然后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宽敞的大堂内稀稀落落的点了几盏碗口大小的油灯,晕黄的光线自半掩的大门之内泄漏出来。
秋无意走进去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店老板。
酒坛半空,人已半醉。店老板趴在炉火旁的桌子上,手里却还紧紧抓着本破烂的书卷,口里犹自吟个不停。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好词,好词,当浮一大白!”说罢仰头,将面前整整一大碗的烈酒尽数灌了下去,擦擦嘴赞道,“好酒!”
见秋无意悄然走的近了,那人醉眼朦胧的斜乜了他一眼,翻手提起酒坛倒了三大碗酒,往桌子上重重一顿,“你也来喝!”
秋无意什么也没说,坐下来一口气将三碗酒全部喝了下去。
几碗烈酒入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血色,秋无意开口道,“果然是好酒。”
那人闻言,却趴在桌上声大哭起来。
秋无意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夹了几筷小菜,又倒了两碗酒。
端起一碗来刚刚喝了几口,那人冷不防的劈手抢过去另一碗酒,仰头咕噜噜灌了下去,随即鼓起眼瞪着秋无意,“想趁机把我的酒喝光?别做梦了,我燕楚狂没这么容易上别人的当。”
秋无意微微一笑,“楚狂兄,你哭完了?”
燕楚狂哼道,“人都死了,酒也没了,我再哭还有个屁用啊!”
“哦?谁死了?”
“我新雇的沙掌柜。” 燕楚狂叹气,“今天白天他还好端端的在客栈里卖酒,到了夜里就突然死了。”他瞪着秋无意,“我好不容易才雇到一个会酿酒的掌柜,还没做几天生意就被你弄死了,这么好的酒也再也没的喝了,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赔我?”
秋无意淡淡道,“沙掌柜的酒酿得再好,只怕也不能喝多。喝多了他的酒,人就会吊在钩子上挂起来。”
燕楚狂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有道理……”随即锁起眉头,“只是你害的我又要雇新掌柜了。这个冷清的小地方,让我到哪里找人去?”
他忽然抬头对秋无意道,“无意,不如你留下来替我做掌柜罢。”
秋无意笑了笑,道,“我不会酿酒。”
燕楚狂嗤了一声,“跟着我燕某人,你不会学么!”
秋无意摇头,“不了。此间事情已经了结,我明日就回中原。”
“……多待一个月都不行?”
“一日也不能多待。”
燕楚狂呆了呆,忽然一拍桌子,怒道,“要走现在就走!走的远远的,落得眼前干净!”
秋无意笑了一下,居然真的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走到大门口处,他回过头来,只说了二个字,“多谢。”
燕楚狂哼了声,神色间犹自怒气冲冲,“老子高兴请你喝酒就请你喝酒,不高兴就让你滚蛋,谢什么谢!”
秋无意微笑不言,视线却落在燕楚狂手里的竹筷上。
竹筷细长,质地普通,是任何百姓家里都能随处看到的那种器具。然而看着它的时候,秋无意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温暖笑意。
“不是谢你的酒……”他微笑道,“谢谢你风雪中送来的竹筷半支。”
燕楚狂倏然住口。
静默良久之后,他重重叹了口气。
※ ※ ※ ※ ※
灯未灭,酒已残,人已远。
秋无意带上斗笠走入茫茫大雪中,早已看不见了。
阴影中忽然传来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他走了?”
“他既然不愿做这八方客栈的掌柜,自然是走了。” 燕楚狂坐在正中的桌子旁边,对着空寂的大堂道,“他走了,你呢?你愿不愿意做这里的掌柜?”
静寂中,一个满身酒气的人影自木质楼梯的阴影中缓缓转出来。
黯淡的烛光照在他修长的身体上,他的脚步踉跄而凌乱,他的面容消瘦而苍白。
若不是容貌相同,谁又能想到这个醉醺醺的酒鬼,居然就是那个江湖公认的年轻俊彦,曾经声名赫赫的武林同盟盟主萧初阳!
萧初阳摇晃着走到桌前,满是血丝的眼睛直瞪着燕楚狂,“你认不认识他是谁?”
燕楚狂道,“不认识他,我能请他喝酒么?”
萧初阳又紧跟着问道,“那你认不认识我是谁?”
燕楚狂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骂道,“你小子糊涂了?自打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你小子了……”
“咚”的一声闷响,萧初阳的拳头重重捶住桌面上!
“半年之前,就是他,背弃了洛阳萧家,背弃了整个武林同盟!燕大哥,你明知道一切,为什么还出手帮他灭七沙门,助他苍流教打天下!”
“你问我为什么?”燕楚狂斜着眼睛睨着萧初阳,冷笑道,“救人也好,杀人也罢,我做事只看顺不顺心,从来不管为什么!我向来不理武林同盟和苍流教的闲事,你小子又凭什么管我燕楚狂——”
“就凭你是七、大、世、家、的后人。”盯着燕楚狂的眼睛,萧初阳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烛光黯淡,燕楚狂满脸的狂傲之色亦突然变得黯淡。“不要说了。”
“你姓燕,但你不叫燕楚狂。你原本叫做燕孤鸿,是七大世家之一、沧州燕家的门主。只是后来为了一件伤心事你才弃家而走,浪荡天涯十几年……”
“我叫你不要说了!”
哗啦巨响猛烈的响起,燕孤鸿面前的那张八仙桌被大力一拍之下,顿时四分五裂的倒在地上。
木屑四处飞溅,大堂内一阵烟尘弥漫。
燕楚狂大口大口的喘息几声,倏然抬头瞪着萧初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