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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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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 作者:虞之初 
楔子 
  八岁那年,我随父入宫,被选为太子侍读。 
  那一日,时候尚早,课业还未开始,寺人神色匆匆的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我便随太子来到另一处从未踏足的宫室里。父亲跽坐于榻前,君夫人侧倚在榻上,满目急切的抱着一四、五岁的女孩。必是病了,因为我父是宫中御医,能被御医光顾的人是很不幸的,况且,她还那么小。父亲察视过她的手脚,眉头紧蹙,随后隐约与侍婢说着什么。 
  此外,无人敢出声,一片寂静。 
  ——卧榻几日了? 
  ——三日前便觉浑身乏力,四肢冰冷,原以为是玩的累了,照着以往开的旧方吃了药,谁想从昨日酉时卧榻至今七个时辰,甚至连翻身也不能…… 
  ——之前可有病史? 
  ——自幼体弱,小病小殃也都是见药就好的,只是此次…… 
  ——太医,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先天不足,想是胎里带的。夫人,小公主恐怕…… 
  我探出脑袋瞅着那女孩,她眯着眼,伸出手颤巍巍指过来,咧开笑脸: 
  “扶桑……” 
  一瞬间,众人都朝我看过来。我却回头望了眼身后,只见朝阳氤氲而升,将将浮出树梢,宫院东处的林木被照的斑驳陆离。 
  日出处,扶桑也。 
  “扶桑。” 
  我回过头,走到榻前,握住那女孩的手 
  轻,且冷。     
  “是该给公主议个谥号。” 
  “公主终身未婚,这谥号,何所依?” 
  “依其生平,依其秉性。” 
  “武姜?表其战功?” 
  “不,懿姜!表其德行。” 
  “不好不好,还是叫哀姜。半生劳苦,一身病体,如何不哀!” 
  ……     
  “只剩最后一层,是金黄色的缎袍。这左衽的衣服比右衽更加麻烦,殿下忍耐些。” 
  系好第十二层衣的缨绦,接着便是大带,绅佩组绶,衣饰虽繁复,做工却是极好的,轻盈舒滑,整齐鲜丽,十二采色栉比叠次的包裹着,没有慵肿,只有雍容。只是殿下你本就消瘦,如今躺在层层叠叠的华袍里,就更觉得苍弱了。 
  “殿下,日出,你不看了么?” 
  一切就绪,晨光破晓,再次漫过你的面庞,虽然照不进眸子里,却也十分安详,静谧。随着光线悄移,金鸟穿刺的袍服上,流光飞舞,像涓溪,又像风雾。往来纠葛,万千喧嚣都在此刻尘埃落定。 
  犹记得,初见时,温吞的朝阳,纤弱的手。 
  “看啊,还是那双手。殿下,你不丑。” 
  还是一样轻,还是一样冷。 
  “宗宰大人提了几个字号,待君上择其一为公主谥,尔后发讣告,举丧礼就在眼下。可否请扶桑子赐我这几日闲暇,将公主生平做一小史,收入齐室《内春秋》与众夫人、宗女为一书,既使今日凋落,他日也有迹可寻。” 
  门外的交头耳接,渐渐淡去。眼前言辞恳切,礼仪周到的是女史。 
  殿下一定又在嘲笑,然后漫不经心的说:史官秉笔,惜言如命。吾等女儿,喜怒爱恨,轻也似鸿,何劳史官废笔着墨。乌乎哀哉,折煞我也。 
  生前身后,称呼不同,想那与日月星霁的姓名,怕也就此深埋黄土,不见天日了罢。 
  “扶桑子?” 
  “啊……我在想,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公主享年二十,难道不是从二十年前,出生之日说起?” 
  “我……时日无多。而且,殿下不喜欢太啰嗦,就从五年前,及笄时说起吧。” 
  我要说的,既非武姜,亦非懿姜,更非哀姜。 
  她是齐侯公主,姓姜,名姽婳。 
                  车与马 
  白毫尝青墨,老竹书新痕。 
  游梦惊魂思悠悠,醒调秋与春。     
  周桓王十四年(公元前706年),时下草木新郁,云深日薄,孟春气象,乍暖还寒。齐国临淄城外五里之郊,重甲武卫数百,华盖锦车一辆,沐浴着午时暖阳正翘首等候。 
  一骑青尘如离弦箭般自东而来,稳稳在锦车前勒住,报吏下骑,敛衽,行礼,报道: 
  “禀君上,公主来了!” 
  闻言,齐侯精神一振,还在须上摸了两下,满心期待的望着来路。 
  未几,风中飘来一阵清越绵长的龠声,龠声仿如天籁,引得一团黑压压的鸟雀儿似云朵般盘旋着跟在一辆马车上空,自东而来。 
  “来了,来了!” 
  齐侯笑呵呵的跳了下来,不由分说的大步向前。侍从们只是笑着看着,并不紧张跟随。     
  风随龠止,鸟听声散。马车缓缓停住,随之而来的武从数十齐刷刷的叩拜下去。 
  “车上的可是齐国公主姽婳?”齐侯故意捏着嗓门对着帷幕紧闭的马车喊道。 
  “君父,往哪看呢?” 
  齐侯一怔,转头,对上一双黠慧明净的眸子。那少年样儿盘膝坐在御手位上,锦衣披翠缃,纨裙描金丝,却是一身华丽妆扮,正歪着脑袋瞅过来,纤长白皙的指间玩着青色的龠,皎容丰俊,神气飞扬,看得齐侯热泪盈眶。 
  “美哉,吾儿!”齐侯一把抱住姽婳,感慨涌荡:“每次婳儿自即墨来,总怕给那旅途劳顿累着。今日看到我儿神色一年好似一年,为父便放心了。” 
  “累还是累的,但想着能见君父,赴汤蹈火又何足惧也。”姽婳黠然而笑,却说得语重心长。 
  齐侯果然受用,更加忿忿道: 
  “可惜为父无扭转乾坤之能,否则定将那即墨温汤安在临淄之侧,也免去我父女两地相思之苦!”     
  温汤很无辜,不是它的错。     
  “那可不好。虽然地理偏远些,好在鱼虾味美,虽然风物寡陋些,好在民风淳朴,而且即墨背山面海风景是极好的。”姽婳毕竟少年心性,说的没心没肺,直把一团融融气氛浇了个凉底。 
  “就知道你这丫头乐不思归,难怪几年来远遁即墨,此回若非为父三令五申教你回来行笄礼,怕又是春柳低垂迟迟不归,秋叶刚飘早早启程!”齐侯忿懑的敲着女儿的脑门,一下一下皆是疼惜,又絮叨起来:“转眼一去十年,想当年太医……婳儿,你怎么了!又病了?” 
  姽婳突然面露难色,一头扎进父亲怀里,齐侯一个激灵慌忙扶住她,四下盼顾手足无措。 
  “君父……”姽婳声音低垂,嘿嘿一笑:“我、我屁股疼。”说罢,还扭了扭身子。 
  齐侯大窘,明白是嫌自己唠叨了,撒开了手,佯怒道: 
  “你这孩子!年十五,大人也,这般不修边幅可如何是好……还有你们这班小臣子,怎敢让公主驾车!尤其你扶桑子,难道你不知道公主身子不好……” 
  被唤作扶桑子的少年只好颔首肃立,恭听圣训。 
  姽婳欢快的跳下车,一边点头应付着耳熟能详的喋喋絮语,一边拥着老父向城门走去,经过仪仗时还与文武臣吏个个见过,弄得众人手忙脚乱的回礼。     
  临淄 梧宫 
  “急什么,姽婳又不会跑掉!” 
  “呀——” 
  窸窣的脚步嘎然而止,妩颜盯着躬身以候的扶桑子瞠目结舌,被一路拉着跑来的槿冷不丁撞到她身上,定睛一看,亦是诡异: 
  “怎么会有男子?” 
  “莫非此处不是姽婳泡汤之处?”妩颜向屏内探着头喃喃道。 
  扶桑子跽坐于门内侧,看见来人,一位衣赛霜雪,端庄明慧的是槿公主,一位粉紫明艳,玲珑可爱的是妩颜公主。于是揖拜道: 
  “请二位公主稍候。”又向屏风内禀道:“殿下,长公主与二公主……” 
  不等扶桑子说完,屏内人便打断道:“过来便是。” 
  扶桑子这才放行,槿与妩颜对望一眼,真是咄咄怪事!二人蹑着步子绕过屏风,果见汤池内热气蒸腾,馨香四溢。池边椸枷上明衣似云,案几上依次罗列着梳篦罗巾,都没在满室香风里,被罩的影影绰绰,仿佛置身于雾中。 
  “哪去了?”只闻水声,不见其人。二人站在池边,躬身将水波看了仔细,知道姽婳潜在水底。那即墨又是温汤,又是大海,姽婳又是个好动的性子,泅浮游水的本事自不必说。妩颜笑道: 
  “这临淄的水与即墨的温汤,哪个更好喝呢?” 
  话间将落,二人忽觉胸前一沉,迭不得挣扎便栽进池中。急忙扎出水面,摸到池边,呛得是头晕目眩,咳得是娇喘连连。那始作俑者却拍着水花,笑得好不畅快: 
  “亲自尝尝,不就知道?”不是姽婳又是谁。 
  槿又气又笑: 
  “好个淘气的妮子,这乍暖还寒的季节,湿了一身,可如何出去!” 
  妩颜索性解了衣带,笑道: 
  “即来之,则安之。槿,在这留一宿又何妨?反正姽婳的榻够宽敞,她不愿与人共枕,咱俩偏就挤她!” 
  槿与妩颜一拍即合,三人又在池中闹成一团。     
  浴毕,三只倩影如雪蝶戏花,轻衾裹体,发丝飞扬,在梧宫的高梁栋宇间穿行,随侍只在后面远远跟着,并不去打扰这久别重逢的喜悦。三位公主非一母所出,能有如此情谊,着实稀罕。 
  孟姜,长公主槿,年十有九,是宗室诸姜中最最美丽雍容的,新月出云眉,青黛画凤眼,唇若樱桃欲滴翠,脸似鹅卵浸清泉。身材修硕,姿态婀娜,纵是那急趋碎步也仪态万千,没有男儿不喜欢的。 
  再说仲姜,二公主妩颜,与长公主大有不同,别是一番精巧迷人的姿态。青丝如瀑,遮不去琥珀出墨般晶亮的眸子,唇若花瓣,开阖间贝齿隐现,面颊仿若婴孩,身姿翩似美仙,一颦一笑,天真烂漫,极是讨人喜爱。若是不说,谁又能知道她比姽婳还要虚长两岁,只当是个豆蔻儿也不经事的小妮子罢了。 
  再看姽婳,齐侯女中排行老四,外人只道是“季姜”。既不似槿那般贤惠端妍,也不比妩颜娇俏纯真。嘻笑怒骂时明媚而慵懒,举手投足间放达有英姿,并且唇角总牵出一丝弧线,让人难以琢磨。最夺人的要属那一双漫不经心的鹤目,顾盼生辉,流彩聪慧。因为即墨地处偏远,鲜受宫廷繁琐拘束,自比寻常宗女多了份散漫随性。 
  笑容柔慈的是槿,她正端详着姽婳,看那在泠泠月色下敷了金一般的肌肤,跑跳时灵敏而矫捷的赤足,顿时感慨万千,握住姽婳的手,摩娑着掌中的薄茧,心疼道: 
  “看妹妹身体更胜于吾等,想是吃尽了苦头。” 
  “也是,据闻姽婳一直习武强身,风雨无阻,不知这些年头,可有长进?”妩颜也围了过来,这才发现眼前人竟比自己高出些许,在姽婳身上捏了又捏。 
  “你这小妮子!习武可是苦差使,说的这般轻巧。”槿戳着妩颜的额头:“再说姽婳这也是迫不得己,必然苦闷的很。” 
  姽婳却不以为然,自得其乐道: 
  “倒也不是,即墨天高云谈,山长水阔,逍遥自在,快意之极。再者说,习武虽苦,却闷不过女工,一招一势自成天地,我可以独自策马,亦可提履涉高,还可以……”拖了个长腔,同时以迅雷之势在妩颜身前拂袖而过,待她回神,轻衾已施施然敞开。 
  “呀——”妩颜再次惊叫,忙不迭拢住衾襟,追着姽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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