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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受苦了!”
姽婳却无心诉苦,瞧他这身打扮,隐隐觉察事有不妙。紧声问:“外面究竟是何种状况,为何事出五日不见有人提审,君父有未将你怎样?”
诸儿只是笑着,疲惫而忧伤。
“不会有人提审妹妹,他们是冲我而来的。”
只一句,姽婳的心犹如轻鸿坠崖,荡入无底深渊。
“伤风败俗,毁坏宗法的是我,太子无过,是姽婳连累哥哥了。哥哥只需设法放我出去,姽婳便有办法化险为夷!”
诸儿轻轻摇头,重重一叹。
“此事根本,在我身上。是我不伦在先,给了人把柄,遭宗族嫌忌。这才有了叔父怂动朝臣,借机发难,告你伤风败俗是假,逼我退他们要的,我知道,给了便是。否则,叔父绝不会善罢干休。近几日,宗室长老口诛笔伐,一刻也不消停,君父也是心力交瘁,你我都不该怨他!”
“可你怎能屈服!”见太子这般厌倦了,姽婳心急如焚,抓住囚木冲着他厉声道:“为了保住我?何其混帐!当真要姽婳活,就扬你东宫之威,平了那厮!你如此中他圈套,合了他心意,教我凭空成了拖累,我死也不瞑目!”
诸儿连忙去捂住她的嘴,嗔道:“咋呼什么!女儿家说什么死!你若死了,我再退让岂不成了空!我这太子座是生来就有的,不稀罕!你休再乖张,安安生生的,等哥哥救你出来……”
姽婳退了两步,瞪着诸儿,两厢无奈,悲喜交加。只道是他重情义,未曾想过重如斯。可她怎甘心哥哥为自己丢了宝位,甚至去送命!再思及收服纪土,原本美是一件,却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倾刻间福移祸易,凭空给人定了罪,真真呕死人!
片刻沉默,姽婳缓缓躬身,抻手摸向小腿。诸儿看着她,先是不明所以,而后大惊。
“姽婳死便死,绝不连累哥哥!太子要记得为我报仇!”
“姽婳!”
诸儿抻着双手,却无法逾越这道囚寒凛凛的匕首,狠狠的朝心窝扎去——
扶桑子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
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
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诗经·齐风·甫田》
“你为何不死!”
公孙无知的冲天怒火咆哮而出,皮鞭狠狠抽打过去,全然不顾梧宫道旁来往巡梭的甲卫,正战战危危的朝这边侧目。
那人瑟缩了一下,鞭子从头顶呼啸而过,末梢如镰刀割断了束发的溃Ⅶ俣偈浚铀拿娲剐憾拢侨说拿嫒菡谠诤谀焕铩Q劭茨潜拮佑值豆饨S耙菜苹恿斯矗μ跄问乒铝眩锛页妓铡!
公孙恨透了那人,以至忘乎所以,跳上去掐着他咒骂、踢打也不能舒解分毫。
“主公,那人似乎是……”
枯枝稀影处,石之纷侍卫在太子身侧,苍鹰似的眸子往那扫了一眼,又惊且怒。
太子微微垂颌,淡淡吩咐下:“带他过来。”
太子诸儿十分疲惫的倚着几,支着额,目光却灼灼如炬,透过五指的缝隙,睨着跪在堂下的扶桑子。
“孤记得不错,你被逐出汲云宫已有半年之久。”
“回太子,至今,刚刚二百日整。”扶桑子垂首,神色抑郁透着焦急,局促地问:“敢问太子,传闻说殿下被关入永巷,可是真的?”
诸儿深吸了口气,欲言又止,冷冷的别开话题:“她当初为何逐你出去,可记得?”
“小臣断不敢忘!”
“那就是了,公主的性子,偏激执拗,白圭之玷也不容得,没杀你便是恩德。”诸儿言语里夹枪带棍棒,全是讥诮:“至于你在公孙处,遭遇也好,艳遇也罢,能全身而退就该庆幸。从今往后,好生当你的小民,公主就不劳挂心了。”
扶桑子伏身躬背,眼睛直盯着地面,卑微的双臂似是无力支撑也似,瑟瑟的颤抖着。太子能出手相救,就是蒙受大恩,只是,教他不牵挂殿下这一句,却触动了机关般,凄凉之感犹似泉水,一寸寸漫过心田。沉默良久,他第一次抬起脸,直视太子,微哑的声音焦切难忍:
“殿下还好么?”
太子握了握拳,本想继续试探他,却终是端不住的重重一叹:“你可知公主与君父说了什么,才免了你阉割之苦?”
“臣不知。”
“那日筵席上,她跪在君父座前,说自己命不长久,死后只让扶桑子陪葬,请君父赐她一个完身。”妹妹是诸儿最难以割舍的牵挂,思及此,也难掩忧伤:“现在她不教你服侍,也就是免得你陪葬去,呵,可要好生珍惜呐。”
陪葬。
太子的话嘤嘤嗡嗡回荡在脑海,眼前浮现的是那日殿下步上高阶坚定而孤独的背影。
稠浓酸涩蒙上心头,如同二百日前的那个晚上,他揣着被遗弃的凄惨,独行夜色中。扶桑子第一次埋怨姽婳,既然已许诺要陪葬,又何苦教他活生生的受折磨。
“我本是医官之子,东宫侍读,扶桑之名全拜殿下之赐。从那日起,扶桑便立志做一纯臣,终生跟随殿下,孜孜十年,惟此是衷。虽遭嫌弃,仍不改初志。若无日出,扶桑何往?殿下将我放逐,太子又教我断了挂念,无异于绝扶桑之生路也。”扶桑子额头磕在手背上行了空首大礼,言语冷幽:“恳请太子赐扶桑一死,只求容我全尸伴于墓旁,殿下她,不喜残缺。”
太子盯着扶桑子,唇角缓缓勾起,先前高傲寡淡的模样一扫而空。说来可笑,他是怕扶桑子的,不是没见识过姽婳对这小臣子地依赖亲狎,当哥哥的如何不怕。怕这个小子心怀非份,怕他恃宠成骄,怕他放纵恣肆,更怕他的心无旁骛,误导姽婳走上自己的旧途,泥足深陷,倍受煎熬。那滋味不好受,他自己尝过,更不想让妹妹羸弱的生命再受磨难。
今天,他不再害怕,扶桑子的眼中,没有一丝杂垢。
诚如他所言,志于纯,则无欲。
太子起身步至堂下,掠过扶桑子时淡淡地说了句:
“随我来,去找日出。”
母亲……
暖入心坎的人影,被风雾打的影绰幻莫,将要举步奔过去,却觉身体如似枯叶飘零,任凭流水带走,沉浮游荡,无力的打着漩儿,全然把持不住轨迹。
母亲,笑靥嫣然,一滴冰泪坠出眼帘,化成一缕轻烟缠绵着扑鼻过来,馨恬的气流如同春山花野,顿时滋润了全身经脉。
姽婳
姽婳啊……
趟过水中泥,涉过云中雾。魂归体,魄入腹,却道:天地茫茫断无处。
眼睑撕开一线,暝昧柔溺的光悠悠蔓入心田。只有半个人影,在一声声呢喃中悄悄地凝望着自己。
“扶桑……?”
人影似乎重重垂下了首。
“可见到……我母亲了?”
摇头。
“去禀告母亲,等姽婳身体好些了,就去看她……我,好想她啊……”
姽婳沉浸在梦呓里,恋恋不舍,意犹未尽。
“殿下。那要等到春天,去给君夫人扫墓才好。”
乍地闻言,姽婳如梦初醒,游离的意志渐渐深固,眼前景物一点点清晰了起来。阡陌交织的房顶,素洁透通的障子,柔软暖和的褥榻,尤其从掌心传来的温暖,断不是黄泉末路的风景。姽婳顺着手看过去,突地一个激灵,神思归位,往事纷纭席卷而来。
即墨
临淄
永巷……
囚门外的太子,梦境中的母亲,还有,眼前这人。
“扶桑?”姽婳蹙眉,虚弱的声音里满是惊愕:“你……怎么回事?”满腹的疑惑化成一句责问。
扶桑子偎着榻正坐,敦厚温顺不变,只是眉间不知何时竟刻了上细碎的浅纹,愁云惨雾凝结其间。清亮的黑瞳,深如渊,沉似函,不知埋葬了多少难言心事。许久不见,他似乎长成了不少,青稚的神彩褪得一干二净,沧桑的苦楚自颦蹙间脉脉流露。
放下千斤重担也似伏倒在榻边,时刻盘踞的焦虑,日夜积淀的思念,随着一句问候,再也隐忍不住,倾泄而下。捧着姽婳的手,让掌心的微热贴着自己的额际脸颊,轻轻触摸,漪漪晕开。
“殿下,扶桑终于找到你了。”
五指微动,姽婳静静地躺着。涟涟清泪带着辛酸,浸润肌肤,顺着自己掌中的纹路蔓延舒展,散发着阔别已久的温暖。瞥着扶桑子微颤的肩,还有头顶的发漩儿,才察觉他竟未打理发髻,就这么松散的绑在脑后,随着伏身,长头丝丝缕缕从背上披覆至地。她素不喜这邋遢模样,所以他从未放肆仪容,只这一回,才从黄泉溜哒回来,一睁眼就看见这囚犯似的人,真是不吉。将要嗔他,却觉掌心一阵酥痒,直挠上了心。
活了这么许久,除了君父,她还没摸过其他男子的胡须。
缓一口气,理清思绪,抱怨着:“哭够了,再与我说个分明。”
胸中郁气被淘了七七八八,疲惫又卷着浪潮猛扑过来,然其再是汹涌,也难敌欣喜分毫。扶桑子揪着衣袖拭去泪痕,拖着低闷的声音,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那夜出走汲云宫,本想回父亲宅邸,却半途被人劫了去。之后便是不分昼夜的拷问,话只有一句:青鸾龠藏在何处。
姽婳恹恹潋潋的视线扫过扶桑子紧束的衣襟,又瞥向何处,究竟如何拷问,他没说,她亦不问。
“大概过了一月,公孙不再理会我,却又看守的紧,并不放我出去。正待进退无路时,观竟买通了他家臣,筹划着救我出去。”
姽婳微怔,疑惑的瞅着他。
扶桑子微微一笑:“殿下可记得‘找个地,挖个坑,埋掉’?”
姽婳眼珠子一转,了然。
“观用的,正是那些被她埋掉的珍宝。”这般机缘巧合,哪容的人计算。扶桑子顿了下,继续说道:“可就在脱逃当夜,公孙夫人突地杀到……情急之下,我便跳了河。之后顺水而下,所幸未死,被人救起后大病了一场。这一病又是月余,因为观有言说殿下回了即墨,于是我便徒步南下,其间又被杂事干扰,待到即墨时,已然是秋末。可师氏说,殿下只是遣腾带去了五百少年,人并未回来。腾又说,殿下半途折回,人在临淄。于是,我又走回临淄。托父亲在宫中探询,却全无殿下下落。只得盘桓在外,入不得宫,又不敢离去。直至日前,被太子召见,这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殿下。”
一想起姽婳当时的模样,扶桑子还心有余悸,他万万想不到,那般克忍的殿下居然会自杀,伤口刺在左胸上,匕首再深半寸,只怕要到黄泉重逢去也。这不禁教他想起少时与殿下把脉时的情景。
那时,他十四岁,将将学得小成,整日就是捏着殿下的经脉,思来想去。
一日,正记录着脉象沉浮,殿下百无聊赖地问:“人为何会有经络?血脉又如何会自己动弹?”
这一下可把他问住了,咬着笔头冥思苦想了好大会儿,吱吱唔唔地说:“嗯,因为,心是动的,所以有脉动沉浮虚实……”
殿下一挑眉头,将信将疑的瞅过来。有模有样的给他把起了脉,另只手压在他胸前,左摸右摸。他心头一跳,轻轻地握着殿下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处,嗫嚅着:“心在左肋下……”
殿下咦地一声,很是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