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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明日便要移师,才在今夜抽空给将军布置军务,没时间休息。”凝睇深望手中黑乎乎的竹签,一下一下抹满薄贴,沉甸甸地压在心田上。也是天寒地冻,药油凉得快,他又剪开细丝铺在油面上,一针针缝合做成了里子,这样制成的薄贴缠在腿上才不会粘得难受。
“扶桑子,据闻你原是太子侍读,将来要入朝为官的,为何退而求其次,学起医术来?”良久,香树看得入了神,恍幽幽地问道。
扶桑子穿针走线,心思专注。只淡淡回了句:“初见殿下时,便决心从医,我也不知为何。”
香树见自己激起的微澜如似风雾,来不及弥散便已被黑夜浸染,顿觉力不从心,也只得怏怏收了声。却见孟阳慌慌张张闯进来,拽起扶桑子便往外走。
“殿下怎么了?”心知有事,扶桑子挣扎着拿了药箱,也走地疾快。
孟阳沉着声音,焦急万分:“似乎是伤口裂开,流了许多血!”
此后再无人言语,寒夜拌着湿雾催着三人错着脚步,朝姽婳宿馆奔去。
除华士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篇暂时结束……
感情线呐,你来的好迟! 戌夜的宿馆早已是宴尽人散,杯盘狼籍。姽婳侧身伏在案上,浑身打着寒颤,血液顺着耷拉的左手将竹席染红了大片。子元亦是着急,想要察看她的伤势却被躲开,只得搂着她的肩膀,望眼欲穿地等着医师。众羽卫也是束手无策,一眼瞅见扶桑子匆匆赶来,连忙让出空催他过去。
“都传呢?”姽婳沉闷的声音低流而出,气息浮若游丝却字字铿锵很是坚强。
“他招一干牙将回了宿馆,想是吩咐军事去。”子元轻声回答,神情姿态也很是柔软:“殿下是待人走后才体力不支倒在案上的,他并未察觉。”
听罢,姽婳放心地点点头。扶桑子来到身边也不说话,一把将人横抱起来,举步就向内室走。
“香树,拿把剪刀,再烧些热水!”
香树是见惯了,倒也镇定,依言去忙活。羽卫虽然焦虑,却不敢越雷池半步,目送着扶桑子抱着公主入了内室,一干人等只得茫然无措的杵在堂上,无所适从。孟阳是首领,毕竟有些主张,心想不可教旁人瞧出异端,于是声色俱厉的斥退羽卫,各归职守。
姽婳躺在六尺簟上,这才解下浑身戒备,顿觉酸胀巨痛铺天盖地而来,朦胧之间眯见闪烁的火炉却觉不得温暖,身体似被冰封了也似,冷硬沉坠全凭不得人意。突地抓住摸上腰间的手,刚要斥责那人无礼行径,就闻见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殿下,是扶桑。”
才一低头,腥浓的酒气扑鼻而来,扶桑子眉眼紧蹙,愠怒犹似海底泥沙,被暗流翻搅渐浮于波涛之上,与切心的担忧掺拌沉浮,把他的脸色映得阴郁难测。
解开大带,除去蔽腰绅绶,纯黄均服的里层已然染上血迹,再来是润湿的黑袍,下面又是一层粘污的红衣。殿下着得是四重衣,十分厚实,纵然如此喷涌的血也力透三层。最后只剩白色亵服印着大半襟血红赫然眼前,扶桑子愈发的小心,指间轻轻挑开衣襟,就听唏的一声姽婳痛得缩了下身子。
这下可与皮肉粘连得结实!
“想是驾车牵动了伤口,殿下为何不早点医治,拖到现在受苦!”扶桑子再好的心性也被逼出了怒气,愈气愈是自责,语气也重了几分。
姽婳也觉委屈:“没察觉。”
扶桑子按捺着情绪不再问,拿块白巾叠好按在伤口上,又拉过貂衾好好给她盖住。
“扶桑子,热水,热水来了。”香树拎来一大壶热水,推门而入。
扶桑子闻言回头,便是一惊,侧身挡住姽婳,含怒道:“足下在此处做甚,速速回避!”
香树亦是惊异,原来子元竟站在门旁,这里是内室,他怎能擅入!
“居然在行军中旧疾复发,你这医师是怎么当的!”子元却无视二人驱赶,浑身散发着腾腾杀气,阴兀地喝道:“若因此伤了她的元气,误了军机,我惟你是问!”
一双锐目摄人心魂,说起话来更是疾颜邃色,这盛气凌人的姿态竟比齐侯和太子更加严厉,直把殿下当成他自己的一般。香树噤若寒蝉,躲子元远远的。
扶桑子也是冷颜相对,只一眼便不再看他,专心照料起姽婳。
“子元,出去。”
能支得动子元的,除了姽婳怕再无他人。子元别开脸,拂袖离去。
“扶桑要把粘住的衣襟掀开,会有些疼,殿下忍着。”说话间,已剪开衣襟,惟余巴掌大小的残布贴在伤口周围。帨巾冒着热气,小心翼翼地敷在上面,一点一点化开凝结。这倒还好,只是揭到皮开肉绽的疮口时,就不管用了。
扶桑子沉了口气,拿过剪刀。香树惊叫不及,眼睁睁看他五指轻开轻握,推着利刃顺着疮口游走,未几,碎布连着些许皮肉终于被剥离下来。之后清理血污,敷药包扎更加从容了许多。
不知是疲惫还是逞强,姽婳从头至尾全无哀怜吟痛,双目紧闭,默默等待苦痛消退。
扶桑子拭去额际的汗,抱着姽婳轻揽轻放,香树将被褥铺在六尺簟上,再给她罩上两层新被,确信暖和了才稍稍放心。
姽婳微眯双眸,染血的袍服乍现眼帘,倦意满腔地呢喃了句:“不要耽误明日行军呐。”
袍服被香树一把拾起,又收好杂物躬身退下。一道酒香血腥杂揉的污气滑逸而过,让扶桑子忍无可忍,痛心疾首地道:“饮酒伤身,殿下不爱惜自己,即便打了胜仗又如何!”
姽婳侧目,瞥见他一脸愁颜怒容,也懒得解释,垂下眼睑沉沉睡去。
扶桑子连咽几口闷气,自药箱拿书过来,展卷苦读,一夜无话。
翌日,刚到卯正,姽婳飒然转醒,未及得起身便听门外一阵脚步逼近,人未至,声已起:
“殿下,事有不妙!”障子拉开条缝,露出子元半边身影。
他虽然不动声色,却难抑浮躁的气流蹿入门来,姽婳怎能捕捉不到。懒绵绵地道一声“讲。”
“都传不经命令,领着旅贲潜师而走,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扶桑子再是不谙军政,也听出事态危急。再看姽婳,苍弱脸孔静如死水,幽黑瞳孔波澜不惊,就在一瞬间,惨白诡异的笑靥蓦然乍见,笑声几分幽逸,几分冰凉,似乎难以自抑,直到咳喘连连。
“更衣。”
扶桑子暗自垂叹,无可奈何地端出黑色袍服,一件一件给她穿上。
“司马尚未收服将士谈什么领兵出征,你难道不知这是拿命犯险!”本来就是犯冲的性子,此时更加口不择言:“若非我军觉出异常,你是否还沉浸在得意忘形里,做你的春秋大梦!”
姽婳缓踱步子,看着满目飘展的异国旗号,错生出一股败军投敌的幻觉。
可悲,可笑。
大战在际,列队等待她的竟不是齐国旅贲,而是郑国太子亲卫军!
“急个甚。”姽婳在郑忽面前驻足,见他终日冷似千仞寒壁的脸上满是嗔怒,竟然忍俊不禁:“我之战术,自有奇计妙策密而不宣,将军不过是奉命行事,倒劳驾太子来兴师问罪。”
待她走到眼前看得分明,郑忽本来的问罪之心也动摇了。才一夜不见,她怎衰弱得如此厉害!
“什么奇计妙策,你这司马少玩弄这些诡谲手段,扎实练兵才是正事。”碍于亲疏礼仪,郑忽不便开口询问,只得强忍疑惑。口中虽然句句是教训,语气却温和了许多:“所谓君有喜恶,民多附之。你总这般暗埋阴谋,处心积虑地谋求什么以逸待劳,又教属下军士如何熟谙兵戈,开疆拓土?威名毕竟要用血肉铸就,你莫要固步自封才是。”
听到这语重心长循循善诱的,姽婳一时间竟恍了神。郑忽虽然冷嘲热讽,揣的却是坦荡荡的胸怀,从不暗使阴招。对自己指摘针砭也向来直言不讳,往往教人受益匪浅。反躬自省,她也确是剑走偏锋忽略了正道,才致如今百般受阻。
郑忽却不知她心中曲回的心思,只是越看她越觉弱不经风,忍不住说道:“伐夷并不难,鲁郑足矣,换做郑军绕到夷军后方也无妨。”
姽婳回神,兴许是鲜血流失了锐气,也收敛起弄嘲,难得本着真心,和颜相待:“太子方才还说‘君有喜恶,民多附之’,我又怎敢偷懒,捧着司马印绶尸位素餐?一切照旧便是,太子多虑也。”
郑忽更是懊恼,恼她这般逞勇,更恼自己几时也变得温吞起来,偏人家还不领情!招手拿来一面光可鉴人的铜盾竖在她面前,低嗔:“自求多福!”
铜盾上映出的人影,裹着貂衾,扎着发辫,却没了往日的飞扬神采,十分萧瑟羸弱。再看铜盾后郑忽冷峻的容颜,要气不气要怜不怜的好不忸怩,竟也辨出几分可亲可敬来。
“多谢太子赐教。”姽婳连忙甩开萦绕上来的乱绪,一边暗叹果然病来如山倒,一边端着个正派严谨的肃容:“我军将领引师在前,我也不好多做逗留,就此别过,但愿一切如常。”
真是个倔强的丫头!郑忽没辙,悻悻然收回铜盾,沉一口气:“司马如此坚持,那么只有等他日另期约见了!”话罢,转身登车,领着亲卫军渐行渐远。
但愿一切如常,他日另期约见。经昨夜密谈,这话有三人听得懂,指得正是那一番除三国腋下之痛的密议盟约。
姽婳目送郑忽远去,呢喃一句:“速战速决,莫要误了农时才好。”
偌大的宿宫,只剩司马羽卫数十,忒显得单薄了。
子元立在驷车上,抻出绥迎接姽婳,面具下滑出关切的声音:“殿下在此休养些时日也无妨,都传那厮,子元可代为解决!”
“去即墨,你不熟。”姽婳微仰着脸儿淡然一笑,执起绥,上车:“孟阳驱车前行,取一条捷径,务必赶在旅贲之前抵达即墨!”
孟阳不解,上前一揖:“司马以为将军确实领军赶往即墨?万一班师回了临淄可如何是好?”
姽婳立在车上直视前方,冷嘲道:“他只是受了某人教唆要让我难堪,违抗君命怠战的杀头之事,他还做不来。”
闻言,孟阳只有暗自叹服,招呼羽卫登车催马,不消人言。
扶桑子与姽婳同乘,因是战车并无坐卧的地方,只好倚着华盖将她揽在怀中,纵是置气寡语,温柔周到也丝毫不减。
“武死战。”子元操着缰,冷言冷语:“都传放肆难驯,死不足惜。活着添了许多麻烦,若再给个战死沙场的善终,倒便宜了他。”
闻言,姽婳唇角旋一朵笑,齿畔轻阖:
“子元知吾意也。”
今日气候胜于昨,鲜冷的朝阳缓缓爬空,照着车尘席卷着冰屑,轧出道道泥退疾驰而去。
远望见司马车旗招招摇摇踏上征程,郑忽低声对属下叮嘱道:“孤带一师另有去处,授尔大军随鲁公子去伐夷,小心行事!”
“唯!”
亲卫早已习惯惟命是从,半句也不多问。
郑忽回首望一眼自家将士,而后重叹一声,催马随着姽婳车迹悄悄追赶。
从艾到即墨,崎岖泥泞漫漫迢迢,都传领着旅贲终于彰显身手,裹马衔枚潜师而行,不消两日,便穿掠鲁夷,即墨城邑已然在望。
“哈哈,那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