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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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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开风宿,不过须句,漫过曲濮之野,旅贲征卫之途走得诡秘。身后是原野苍茫,面前是大河滔滔,车马过蹄之处,廪延已在囊中。正待卫人不明所以时,无边河水却又淹没了旅贲士气,悄悄然将喧嚣的号角吞入腹中。 
  若不算宽绰给千内征船的一月时间,旅贲自郕拔营,在廪延扬帆,前后不过五日。还有五日,便是征卫期限,朝歌大限! 
  “这群小子操练得甚好!” 
  望着前前后后行如流水,舍生赴死无一丝疑滞的旅贲新军,千内拍着孟阳的肩,由衷赞叹。 
  “孟阳是在鬼门里捡回的命,哪敢再有一丝松懈!原本打算要杀去那新郑与子元一决雌雄的,如今司马安然归来,此事延它些时候也再无妨!” 
  孟阳却欢颜不起,话说自去年起他一日也不曾懈怠过,心中悬着柄利刃,时时刻刻警醒自己。江风呼嗤嗤自耳边刮过,那旗帜插在船头,顺着大风哗哗烈烈噌然张开—— 
  奉天讨逆。 
  四个大字灼灼然烫入眼眸,仿佛变幻出万千玄奥,祸乱了朝歌顶上风云。 
  “司马不宣而战,攻王室同姓之国,他日天下知司马因怒而兴师,只恐世人妄议仲姜祝国殃民,凭白坏了名声。” 
  “所以制成此旗,假天道以伐之。卫侯荒淫无道,祸及苍庶,吾奉王道以正之。到时扶急子登位,去捣了个淫窝耳,何足挂齿!”千内冷笑着,也抵不住愁容深浓:“看这满河的舟楫,耗尽了即墨邑金,公主花起钱来可向来不手软。” 
  孟阳容颜一动,犹豫着吐出两字:“可惜……” 
  千内与他心事想到一处,吸了口腥甜河水上的春风,转脸望向船舱一声哀叹:可惜千金万金也难治绝症丝毫。 
  “咳——” 
  药汁不曾入喉竟被这一下全咳了出来,扶桑子连忙拿了帨巾拭去姽婳唇角的污渍,眉中眼中无不焦躁,萧瑟郁卒难以诉说。 
  姽婳好不容易按捺下胸中邪气,不耐其烦的将药推开,道一声“不喝了”便起身步至窗前,望着浪涛滚滚自顾自梳理着乱绪。 
  “殿下既说卫师之流,聊可唬弄陈蔡,此等蕞耳小国,三万旅贲取其邑胜负未战已明。”扶桑子步上前来,与她对面而立,言语循循:“然是如此,交由师氏、诸将主战又如何……” 
  “妩颜在那,必亲救方慰吾心。”姽婳目光些许涣散,精气神已不比先前健朗清爽。 
  扶桑子抿着唇,怏怏不快地攒下满心的怨忿。 
  “你厌恶她?”姽婳斜倚窗棂,噙着笑睨他。 
  扶桑子抬手放下竹帘,不教江风再吹进来:“扶桑讨厌殿下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吸风纳尘,舟车劳苦,心力已显羸弱,元气早已告衰,哪怕再有一丝风寒染体,恐怕…… 
  连忙挥去这不祥之念,却掩不住殿下病情疾剧,一日之恶甚过寻常一年。都是心事闹得力乏气虚,邪风虐体,汤药之力已难尽其功。扶桑子幽幽地望着姽婳,素来不动声色的关切,也一次次形露于表,愁浓虑极,都抿在唇边,掬在瞳底。 
  姽婳却飒然一笑,抬手摸挲着扶桑子面颊,似要拭去结上肌肤里的悒郁。打趣道:“莫要这般看我,色诱可没用。” 
  扶桑子倏地别开脸,转身去收拾她弄出的污糟。殚精竭虑,苦心孤诣,为得都是殿下早日康好。 
  脚下晃晃悠悠,如似在梦中,在云里,容易教人留连往昔。姽婳慵懒地倚在窗上,自怀中取出青鸾,想起此物出身,便不觉一笑。 
  “犹记那年出海,半途竟遇着个鲨瘫在岸边,挣扎痛苦尤不可止。若非当时我拨了它口中刺,想这青鸾或随之坠入深海,或流落渔农之间,全无出头之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闻言,扶桑子身形一滞。殿下她鲜少感怀往事,此时却缘何想起这个。 
  “那时,扶桑以为缺甚补甚,要磨了鲨骨入膳药,难得是一良剂,殿下却将它放走。” 
  姽婳轻笑着摇头,既似怜悯,更似冷嘲:“吃了它也未必有益于我,却凭白毙这水怪一命,生来不易,何苦来哉。” 
  听入耳中,极是借物喻人的感慨。扶桑子心头一软,不再置言,静静坐在舱中,随着水流奔向那建功立业的决战地。 
  之后旅贲依照姽婳先前设计,顺水直取朝歌,一路势如破竹。卫军本为弱旅,卫都又全无筹备,再有卫侯淫太子之妻的丑事早已流布都城之中,朝歌更加人心离散,毫无斗志可言! 
  只是,征卫之途笼罩在惆怅雾色里,竟连采摘胜果时也提不起兴致来。五日后,姽婳在朝歌宫里,遥看日出处氤氲,坐等归去来妩颜。骨子里的麻木,筋肉里的僵冷,心肺里的狂燥,全都冻在静谧里,竟也舍得一刻安宁与她,不在姊姐重聚时置其于狼狈。 
  “你这妮子,总让人错愕然难以招架……” 
  语出带笑靥,笑中泪汪然。一别数月,妩颜今非昔彼,凤钗环翠里数不清愁绪,罗裙扫尘是诉不尽的幽怨,往日纯真烂漫经不住玉足沉重,扛不起雾眸悲哀,泯然弃在前世矣。 
  姊妹相见,情难自禁,彼此抱个满怀,千言万语莫再多说,只当这辛酸苦闷是场春梦,再回顾那往日悠哉游哉,却两下比照,忧戚更加不能自己。 
  “又到了春蒐之期,今次带你去郕地,那比雪宫更加广阔,够你玩个痛快。” 
  “好。” 
  “槿产下太子同,冬季时便驰奔各诸侯国称嗣,待周岁时,你我或可去探她一探,再叙姊妹情谊。” 
  “好。” 
  “我要扶急子为卫侯,你若还喜欢他,依旧可为君夫人。” 
  妩颜却未说好字,缓缓抬脸望着姽婳,唇间噙着笑,凄冷孱弱似霜雪一触便消失无影也似。 
  “姽婳说得是梦话,妩颜好生喜欢。” 
  姽婳面色一凛,柔柔抚着她的面颊,和颜悦色道:“我从不说梦话,言出必行。” 
  妩颜摇摇头:“我却做了场噩梦,搭了一生前程。” 
  “不会……” 
  “我怀孕了。” 
  妩颜笑得好不娇艳,四个字如似冰刀直插姽婳心房,如簧的巧舌僵在口中,失了言语之能。妩颜惟恐惊愕不足够也似,笑得愈发凄迷涣散,樱唇开开合合,说得都是姽婳不忍于闻的怪咒。 
  “知道急子如何称呼我?君氏。哈哈,就算是梦里我也未曾敢想教他对我行稽首礼,如今却成了真也。你说这朝歌何其美妙,洞房里太子变成了卫侯,省得我在太子妃位上苦熬的光景,直接擢升君氏,兴许用不多久,君夫人手到擒来也。” 
  姽婳简直认不清妩颜,不知她是死是活,是人是鬼,正待恍惚间,手倏地被妩颜抓住强摁在自己腹上! 
  “嫁去哪不是嫁?你说得对,所谓情爱是女儿的梦,醒了便好,只许他男儿经天纬地,就不许我妩颜颠倒乾坤?我要让这孩子摄姬卫之政,享卫土之膏,我之儿女必为人君人主,这半生的债,要拿世世代代来偿!” 
  凄厉哀绝充斥了颦笑,仇恨憎恶占满了唇间,眼前这人,早已不是那个抱书落泪的多情少女。被老淫虫强占的屈辱,受爱人跪拜的绝望,腹中的孽种无时无刻不在焚煮她的心智,火海里重生的,是斗气浑身的怨魂。 
  姽婳垂着眼帘,百般不忍却抵不住她的执着,重叹一气,呼出口的皆是憾惋:“我知道了。”     
  此后,卫宣公旧爱太子急之母夷姜自戕,齐子取而代之为君夫人,宣姜之子又杀太子急而踞东宫,享国受用。宣姜与宣公生育子女数人,其中两人为卫君,两人为诸侯君夫人,族荫荣贵至上,子孙绵延不尽。     
  “季子之貌病容愈深,此回班师而归还是好生休养为上。” 
  “曼伯自身尚不能保,虑我何急?若将旅贲借你,再加卫军或可与子元那支常胜军决一高下。” 
  “子元擅左道而自尊,朝中必有异心,我若有命自当归位。此乃我族内事,不劳烦心。” 
  如此不纳款的冷言,再是热心也该有几分失望。姽婳归途伊始,坐在幕中透过风屏凝望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郑忽,他神色依旧,不怒不喜,不忧不嗔,仿佛还是那个驰骋沙场,从不假他人之力的郑太子。 
  待郑忽似有所觉,也注目迎向姽婳双眸,她已饱餐了秀色,正含着笑等他靠近。 
  郑忽却淡然问道:“征卫一战来去倏忽,好不莫名,你这兴师动众的,最后无功而返,朝堂上必好一番争夺。” 
  姽婳轻呵呵地笑了。 
  “割他边野沃土,乘他宝马香车,满载而归。纵是有争夺还能翻天覆地不成?” 
  话罢,朝那个绝世独立的男子摆了摆手,待郑忽不情不愿地靠近过来,才拿出一竹奁挜给他。这竹奁似曾相识,内中物什更是勾起一幕幕年少风发时的意气用事。 
  陶纺轮。 
  追忆当时,何等快意,何等昂扬。 
  既不说曾经信誓旦旦要教人三跪九叩来求,也不说此刻又何以轻易奉还,勾销往事。姽婳偎在窗边,言笑晏晏,仿佛说的是家常小事:“子元城府能养得阴鬼,祭足怕事也未必担当。你莫要逞强,只消你一言,齐国必定竭力相助,权当是报你曾为齐国除北境之患耳。” 
  姽婳笑嘻嘻的,把正经事说得牵肠挂肚,既像哄骗又像规劝,教人当不得真,又做不得假。 
  郑忽眯着她,目光如炬似在看进骨子里,何奈这女子飘忽不定,教他看了始终却看不了分明,直到此刻才觉得,这个姽婳与那个子元是如此相似。目光渐而飘远,看过先行的导车,看过司马华盖,看过旅贲尾尘,直到那锦旗华帜轩昂地没入天际,郑忽终于策马扬鞭,转身回到冰冷的等待里。     
  郑忽,终究未置一言求救。 
  不久之后,卫宋伐郑,祭足杀雍纠,逐公子突,迎太子忽回国继位。三年后,郑忽遇刺而亡,谥昭公。生来怀着孤绝,抱着尊贵,何奈受兄弟磨难,终不得伸展,郁郁沉寂在郑国内乱的狂浪之中。     
  头上一方血染穹隆无边无际,脚下一条苍茫归途渐行渐急。旅贲行色匆匆,全不似撤离朝歌时的从容,只因当其奋发之时另有乱事兴于身后,国事告急。 
  咳咳咳—— 
  邪气狂炙,嘶心裂肺。姽婳蜷缩在车中,浑身僵冷颤抖难以遏制不说,肺疾所致的猛咳更响得人心神俱裂。 
  “求求殿下别再咳了……” 
  扶桑子伏在姽婳身上,紧紧搂着她,惊慌无助无以复加,心中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只这一句,姽婳如似闻见阴鬼传唤。不经意间触摸到扶桑子的脸,泪痕如洪瞬间湿了掌心。若非病入骨髓,他万万不会这般失措,一但如此,无力回天。难道,那本就不厚的福分如今已然透支了么?骨肉里,心肺里,无处不痛,痛得不同以往,痛得姽婳大笑起来。 
  听见车内动惊非常,千内忧心忡忡,劝道:“公主,虽然郑鲁纪合师攻齐,然消息传至此必定耽搁了不少时日。即使此时昼夜不休急奔回去怕也于事无补,不如找个安宁村落休息——” 
  “不必。” 
  姽婳捂着心肺,强忍痛楚,沉着嗓子呓语着:“子元领得是郑伯练就的常胜军,鲁国更想以此战扭转齐强鲁弱之旧势,而纪国……更有人叵测图之,是我贸然征卫才使郕地失守,万不可一错再错!全速行军,三日内必要驰援临淄,毋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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