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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桌前,我从镜里看见他解散了我本来梳理好的头发,微黑圆润的手指握着洁白的玉梳,在我发间一遍一遍滑过,神情慈爱祥和。他不是女子,却在这么多年有意把自己当作女子的生活中,少了很多男子应该有的刚硬。他看着我的目光,也是一个母亲才会有的疼爱,娘亲永远都不会用这样的神情看我,她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悲哀和绝望,她不是不爱我,只不过,她爱的那个人没有给过她童安这样的幸福,只不过她看的也许从来都不是我。
再一次看着镜里的我自己,却是觫然一惊,镜中已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的面容,长发映衬的容颜没有了幼年时候的跳脱、尖锐,岁月和学识渐渐沉淀出一种震人心魄的沉静、温雅,皇家的锦衣玉食、耳濡目染成就了气质的高贵另一个甘子泉!不清楚在什么时候,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变成了另一个甘子泉。
童安的手也已经停止动作,也怔怔地看着我镜里的容颜,良久,他低低地说:〃小刺猬,你竟是那么……象他……〃他手一松,玉梳坠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响,四分五裂。
屋子里一瞬间寂静暗淡下去,我不由自主地抓住眼前的杏黄桌布流苏,不安慢慢缠绕住心脏,开始一丝丝扣紧。
然后童安微微地笑了:〃没有关系,你是我的孩子,是他给我的孩子,没有关系,他说过,他不会动你,他爱的是我。〃真的没有关系么?他眼里的悲哀弥散开来,压得我用力喘息,但,我无能为力。
〃准备好了么?童安,容儿要出发了。〃珍珠的帘子剧烈地碰撞在一起,竟莫名地断了一串,莹白的珠子散落一地。慕容炫鬻出现在那些仍在摇晃的珠子中间,在看见我的时候突然笑了:〃小容儿好漂亮,这么漂亮的状元定又是一代佳话。〃他给我取了名字叫作慕容,虽然我不喜欢,但〃容儿〃两个字,他却是从不离口。
〃皇上。〃童安放下梳子,强笑道:〃一切都准备好了,童安就去拿早膳,皇上和小刺猬用过就可以出发了。小刺猬自己把头发梳起来。〃然后他侧身躲了出去。
慕容炫鬻并未看他,走过来抓住我梳理头发的手,笑道:〃朕来帮你,容儿。〃他笨拙地一手捉着梳子,一手便来抓我的头发。我匆忙站起来,虽然在这里他说过不用跪拜,要象百姓人家一样,但,即使他是我真正的父亲,也不应该为我梳发。
他放下梳子,揽我在怀里,低声道:〃容儿,你说:我一定要作状元,我要为你做一世贤相,你说这句话!〃
〃为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答应过我中了状元就可以随便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那么说这句话有什么意义?我为什么又要说这样一句话?
〃你说!〃他固执道,〃你不是为了朕起考状元的么?中了状元不是要做朕的臣子么?〃
我暗地里翻个白眼,他说的话不会又不算了吧?好不容易三年一次的大比,有机会走出去,我可不希望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丢了机会再等三年。若是童安肯教我武功,我早早爬墙出去了,谁要等到现在?我答应:〃好,我说,皇上,我一定要作状元,我要为您作一世贤相。〃
〃错了,是你,不是您,也不要说皇上两个字。〃他今天还不是一般的难缠,甚至有点孩子气。我只得重复一遍,把〃您〃改了〃你〃,他喜不自胜,低声自语道:〃好,你为我作一世贤相,我便作一世明君。〃然后,他接着道:〃下面,应该是朕为你梳头发了。〃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椅子上,开始梳理我的头发。
我暗暗疑惑,这是下场考试之前的仪式么?他哪里会梳头,两只手揪得我头皮发痛。梳好头之后是用早膳,他仍然安排着我说什么、做什么,象在演一场我根本不明白的荒诞的戏剧,他专心地扮演着他自己,而我,演着我不知道的角色。
我是被一乘轿子直接送进贡院的,没有乡试的成绩也并不算什么,授业恩师是当朝天子,送考的也是当朝天子,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抬头看我一眼都带着畏缩。我看得见他们眼里的困惑,或许还有不易觉察的鄙夷,但我不在意,想到走出贡院以后自由的天空,眼前单调的小小格子间也并不显得气闷。
第三天,我抗拒不了外面的诱惑,早早地写完了最后一张卷子、全场第一个交了。却看见童安就等在白胡须的考官身边,拉着我的手上了早早等在外面的轿子。
想了想,我央求道:〃安哥哥,都考完了,让我去看看街市好不好?就在轿子里看一眼就好。〃我揽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扭啊扭。
童安的脸红了红,笑道:〃好吧,拧不过你,就是轿子里看一看,不许出去,皇上不许的。〃
本在偏僻巷子里走的轿子转了方向回走去,听着越来越近的喧嚣,我猛地一掀轿帘跳下轿子跌在地上,随即向旁边一滚,大声欢呼:〃出来啦!〃
叫声未落,没能抓住我的童安从轿子里一掠而出,燕子般轻盈地落在我面前,扣住我道:〃小刺猬,你不要命了!摔痛了哪里?〃轿夫早吓得放下轿子抖成一团。
我大声笑:〃不痛,不痛,安哥哥,陪我去玩吧,反正出都出来了。〃
童安无可奈何,叹气道:〃我就知道,你什么都做得出来,看看这一身灰头土脸的,这可怎么好?〃
街上路人议论纷纷:再次叛乱的西戎被晋王慕容斐然和冠军侯甘霖大败,今天正是他们班师回朝的日子。
已经五年,甘霖是十八岁的青年人了,他都被封侯了。渐渐淡去的身影又开始清晰起来,甘子泉,我的父亲,他还好么?他在几乎亲手杀死我之后,他还好么?
晋王慕容斐然,应该就是我的老虎哥哥了,他还好么?
拉起童安的手,我向着路人指给我的方向跑去。
15
〃小刺猬!〃童安一用力又把我带他身边,〃不要乱跑。你跑去也看不到晋王爷和冠军侯,他们早就该进宫去了。你若想见他们,还是好好地回去和皇上说明白,然后去他们府里,不是更好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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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会让我去见他们么?心底生了根发了芽的不安已经在三天的考试中长成参天大树,娘亲说过天下没有白白享用的筵席,那么,皇帝给我的一切,将来势必要加倍拿回去。他要从我身上拿走的究竟会是什么,我一时还不能确定,可是我象甘子泉,我最象皇帝得不到的甘子泉,他那么养我教我,他要我中状元,他要的,也不过是让我更象甘子泉。
而我要的只是自由,富贵荣华也好,状元及第也好,与我想要的自由没有任何关系。想起当年皇帝那一声玩笑似的〃玩意儿〃,想起他这五年来的刻意培养,想起书中断袖分桃的逸事,想起他与童安的关系,想起他对着甘子泉时候狂热的眼神,我隐隐觉得,他要的,是我给不起的东西。
秋色似乎在一瞬间浓重,彻骨的寒冷让我心惊。
我伸开手掌,流泻在掌心里的金黄的阳光似乎有些暖意,可是,想要把那些阳光扣在掌心里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冷冷的虚无。
远远的,皇帝的笑颜清晰起来,一遍一遍叫着〃容儿〃。为了他给我的父亲般的温暖,为了童安母亲一样慈爱的笑容,我做了那个沉静柔软的容儿,读书习字、作诗抚琴,可是骨子里我看不起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实在并不能让人吃上一口饱饭,除非我真的作皇帝的臣子但,那是娘亲不允许的,那是奴才,虽然主子是皇帝。
我要离开,只要悄悄地走远,至少,我还能拥有这六年的幸福的回忆,每一个人都是亲我爱的人的幸福的回忆。
童安有些惊慌的声音响在耳边:〃小刺猬,你怎么了?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还是回去吧,好好休息,等到放了榜……〃
〃我不累!〃我欢欢喜喜地拉住他的手,笑道:〃安哥哥,好容易出来一次,就算不去看老虎哥哥和甘霖,也好在街上走走啊,你不喜欢热闹么?〃
他不禁笑了,低头想了想才道道:〃我从小在皇上身边,做了他的侍卫几年,又守了你这几年,几时热闹过?〃
〃那就更应该好好玩了啊!〃我不依不饶地央了半晌,他终于点头道:〃好,去看看好了。〃
走到长安街的时候,真正的热闹已经过去,只剩下人来人往、买卖兴隆,不少人还议论着刚才的胜景,说着晋王温雅,冠军侯俊朗,皆是难得的人才、将才。说着十四岁开始镇守永安关的晋王如何功勋卓著,说着冠军侯甘霖大破金城如何用兵如神……
他们所说的一切对我来说那么遥远,五年近乎幽禁的生活,眼前本就不熟悉的一切陌生得让我恐惧。习惯了宫院里永恒的寂静,路边商贩嘶哑的叫卖声让我晕眩;习惯了宫院里只有童安的影子,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让我望而却步……眼前的街市是繁华的,可我茫然不知所措,只能站在街角的僻静处看着无数或黄或红的叶子在风里时飞时舞。
不远处也是一个馄饨摊子,鲜红的火焰在炉中舞蹈着,卖馄饨的老汉抓着配料撒进小碗,浓郁的猪油的腻香随风四散。老汉骨节突出的粗糙大手上尤有泥垢,却毫无顾忌地抓着白嫩的馄饨抛进锅里,水气朦胧里,那些褴褛的男女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也并不在意,个个吃得香甜无比。我突然一阵恶心,习惯了童安做出来的美食和宫里的玉杯瓷盏,那些粗陋的东西我竟已经不能看上一眼。
浓重的恐惧不可遏制的压下来,我捂住自己的心口用力喘息,眼前那些人过的日子我曾经甘之如饴,我曾经也为胖婶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满心感激,而现在……我这才发现,我在模样渐渐变成甘子泉的同时,也永远再回不去小刺猬的时候。我已经成了在金笼里被养得娇贵起来的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即使放我去飞,我也再飞不远了。
我要离开,一定要离开,绝不能被童安再带回去,我抓紧自己的衣襟,暗暗下定了决心。拉着童安硬着头皮闯进人群,要了杏仁饼,又要玫瑰糕,要得童安晕头转向,然后指着不远处的烤红薯叫:〃好香,安哥哥,我要吃那个。〃
童安无奈却宠溺道:〃不乖的孩子,吃多了这些杂东西要不舒服的,不过安哥哥给你买回去,留着慢慢吃,你在这里等着。〃
看着他从人群中艰难的挤过去,我悄悄后退两步,一侧身闪进了旁边的小巷,把手里的小食都丢给几个吵闹的小孩,顺便问他们城门在哪个方向,我一直跑过去。尽快出城应该是最重要的,我只知道这个。
跑了不清楚多久,抬头正是东宁门,门中侍卫盔明甲亮,络绎不绝的贩夫走卒来来往往,那些侍卫眼皮都不眨上一下。我脱了身上的蓝缎披风系成包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