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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娅!龚娅!”他将她扳回平躺的睡姿,发现她的脸过红,看上去像是紫色,嘴唇很干,也有点肿,他再次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确定她在发高烧,他的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一腔沉重往心里流。此刻他更憎很自己,他无法立刻去拿条冷毛巾来敷在她额头上,更别说是送她去医院了,只能等待其他人前来救援的焦急与无奈深深啃噬着他的心。他不能否认自己的软弱无能,一点也不能。
管家来叩门了。
“进来!”他急急应声,面对甫进门的管家下了指示。“立刻送少奶奶到医院去!”
“不要──我不要去医院──”
龚娅微弱不连贯的抗拒声止住了管家打电话叫车的举动。
“不去医院怎么行呢?你在发高烧。”他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管家无所适从的当儿,老太太进房里来了。她急急走到床沿坐下,摸摸媳妇的头和手。“怎么啦?哪儿不舒服?跟妈说。”
“妈,我不要去医院。”从小她就怕打针吃药,抓着老太太的手像抓住个救星似地哀求道。“我以前也曾这样无缘无故的发烧,天亮就好了,真的。”
“妈,你别听她胡说,我要立刻送她去医院。”孙劭学说着就要拄杖下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龚娅不知道自己鼻子为何发酸,心也开始抽搐,一腔泪水猛地就从眼里弹出。
老太太见状只得想出个权宜的办法,她让管家拿退烧药来,亲自喂媳妇吃药。
“你先睡吧,醒来再看看情况怎么样,如果还烧,妈也一样要送你去医院。”
“好,谢谢妈。”
老太太回房去了,管家照孙劭学的吩咐去接了盆水搁在床边之后也走了。
孙劭学将毛巾浸湿之后拧个半干,然后替龚娅擦脸、擦颈、擦手,同样的动作,他重复了好几次。
她看着他默默地做着这一切,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说以前也曾这样无缘无故的发烧,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是无缘无故?”他擦拭的动作缓了下来,隔着毛巾的手,几乎是在抚摸她的颈子。
“我没骗你,都是夜里烧,白天就没事,这是神经性的发烧,不是真的生病。不吃药不打针,它自己就好了。”
“即使是神经性发烧也不会无缘无故。你记不记得每次发烧前有什么特别的征兆?”
她突然心虚地将目光自他脸上移开,把唇也抿上了。
“说话!”他命令道,惩戒似地在她后颈上用力一握,然后把毛巾扔进水盆里。“你知道自己发烧的原因。”
她的心里一阵凉、一阵热。发烧的滋味虽然不好受,可是她却因此得到他的关心。她享受着这股酸酸甜甜的感觉,一个女孩要嫁给一个男人,除了那种很抽象、很空灵的爱,不就是为了在这样一种软弱的时刻里,能得到一些安慰和体帖吗?
“你知道妈现在的身体状况吗?”她突然问了这件事。“我觉得她看起来还满健康的,真希望她身上没有那些癌细胞,她这么慈祥,老天应该让她长命百岁才对。”
“我也希望她长命百岁。”
这个话题使两人沉默了。
烧好像退了些,龚娅忽地有了睡意,眼皮逐渐沉重,孙劭学的脸庞在她眼前模糊了。
他急急拍着她的脸颊。“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发烧?”
“夜里一直睡不着就会发烧。”她喃喃答毕就合上眼皮。
原来嫁给他之后,她只有这一晚失眠?是因为他说了要她加班的话,她吓得睡不着,所以才发烧吗?
龚娅果真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妈,您今天不是要到医院去作定期治疗吗?我陪您去好不好?”
“有管家和司机陪我就够了,你昨天夜里才发烧呢,还是待在家里多休息一会儿吧。”
“可是──我很无聊耶。”
有件事她一直不解,老太太从不答应让她陪着去医院。还有,不是她要诅咒老太太,实在是她怎么也看不出老太太是个生命垂危之人,家里有一个画室是老太太专用的,每天她都会花上一段时间在那里画国画。
孙劭学一早就到公司去了,司机待会儿会回来接老太太去医院,家里马上又只剩她和另一名管家。
可能她是天生劳碌命吧?这种人人称羡,养尊处优的少奶奶生活她还真过不惯。除了星期假日回娘家看看,平日她也不好意思老往外跑,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待在家里陪老太太聊聊天,或是看看电视、看看书什么的。
老太太对她很好,她本来也很喜欢跟老太太闲聊,她已经听说了好多孙劭学的事,从小到大,钜细靡遗,提起儿子,老太太总是眉飞色舞,如数家珍,相同的事,她已重复说了好几遍。
老太太对她期许很深,希望她能使孙劭学恢复以往的开朗热情,还说对她有信心,说孙劭学已经改变很多了,这都要归功于她。
她本就听得惶恐,怀疑自己有这等能耐,现在她更怀疑自己能否安然活到约满,老板昨天提到要她加班的事,这令她更加惶恐了,她怕而今而后,自己每夜都发烧。加班内容如果只是和老板接吻,她认为自己也许可以慢慢适应,但如果老板还有更进一步的要求,她该怎么办?
提前解约吗?有困难。事成之后那笔酬金她可以不要,可一百万聘金她已经收了,而且已经用来替家人换了一间旧公寓,现在领的薪水有三分之一用来付贷款,剩下的才是家用钱。她把每分钱都用在刀口上,每分钱也都不可缺。
头有点疼。现在又多了件令她困扰的事,这使得她渐渐害怕与老太太独处。
老太太前几天在闲聊之间问她有没有好消息了,她后来才明白老太太问的是什么的。当然,她的回答是没有。
唉──她怎么会认为钱太好赚了呢?眼下明摆着的是,钱愈来愈难赚。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老太太出门了。头疼欲裂的她,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管家告诉她说老太太从医院出来之后就到朋友家作客去了,留了话要她好好休息。
她莞尔,谁才是病人啊?
突然心生一念,她打电话找到罗杰,说她想去他的工作室参观一番,罗杰表示欢迎之至。
“今天心血来潮啦?大驾光临我的工作室。”罗杰和助理正忙着准备替一位明星拍宣传照的工作,号称是他秘书的小姐到摄影棚里把他喊了出来,他一见龚娅便笑得满面春风。
“很早就想来了,今天刚好有空。”他阳光般的笑容感染了她,她神情愉悦地问:“你在忙吧?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来吧,表嫂,”他对她眨了下眼,上前拉着她住摄影棚里走,动作很自然,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就这么让他半推着走。
“我能进去吗?”她已经踏进那占地广大,堆满了各式器材的摄影棚,看见两工作人员正在搬动机器,他们对她点了下头。“你马上就要替人家拍照是吗?”
“嗯,模特儿还没到就是了。”他放掉揽住她肩头的手。“有没有兴趣看一下拍摄过程?”
“可以吗?人家不介意有人在旁边看?我又不是工作人员。”
“应该不会,我会先跟她说一声。她拍照拍得多了,很习惯有人在一旁欣赏,一点也不扭捏。”
“那我站远一点看好了,免得对你们产生干扰。”
“我会搬张椅子请你坐着看的,表嫂。”
稍稍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她才察觉到他对自己的称谓。
“罗杰,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别再叫成聋哑就好了,我不习惯‘表嫂’的称呼。”
他耸耸肩。“随你,我是因为尊敬我伟大的表哥,不敢直呼他夫人的名讳,所以才尊称你一声表嫂。其实我也不习惯叫你表嫂,你年纪比我小,叫起来我都觉得别扭。”
“就是嘛。”
拍摄现场在不久之后骚动了起来,主角来了,罗杰开始拍摄工作。
龚娅坐得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只见罗杰一会儿要助理放下百叶窗,一会儿要调灯光,一会儿要换背景,他的几名助手在他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
原来他在工作的时候态度变得这么严肃,和平时的样子相差很多。俨然是摄影棚里的王,他说怎样就怎样,包括模特儿在内,所有人都听他的指挥。偶尔还听见他近乎咆哮的声音,显然是对工作效率严苛要求,他像一个卯足了劲的火车头,在偌大的摄影棚里绕来绕去。
他此刻给她的感觉就有一点像孙劭学。一想到老板她就头疼,突然没兴趣往下看了,她款款走出摄影棚,到罗杰的办公室里待着。
“你还在啊?我以为你回家了呢。”
罗杰已结束刚才的拍摄工作,回办公室休息来了。
“我不会不告而别的。”她随口答着。“刚才那个女孩子好漂亮喔,很眼熟耶。”
“出道不久的演员,你可能在电视上看过吧。”他这才坐下。“你觉得她漂亮?”
“当然。”
他似乎不以为然。“我觉得你比她美。”
“我?我只是长得还可以啦,你见过那么多美女,我这样子不算特别吧。”
“特不特别是我的感觉,很难向你解释。”他看着她的眼神突然变得专注,“你知道吗?我还不死心,我还是想替你拍照。”
“你是说──你还在打主意要我拍写真?”她早对他说不干了,见他旧调重弹,她立刻后悔今天来他的工作室,有点自投罗网的感觉。
“你跟我来!”
他拉着她往摄影棚里走,动作之迅速令她来不及反应。
两名助理见他匆匆回到棚里,立刻跟了进来,然而罗杰要助理离开,并要求暂时不得干扰他工作。
“你要干嘛?”看见他打亮灯光,调着摄影机,她问得惶恐。
“你就坐在这张椅子上,”他走到她旁边来,按她坐下。“不要对着镜头,你想你的,我拍我的。”
“你真的要替我拍写真?”仿佛铡刀已架在脖子上,她觉得自己会先晕死过去。
“依我的定义,这可以说是写真。但依照一般人的说法,你今天的穿着根本不符合写真的条件。”他的目光刻意在她身上一阵打量。“我可以请你把毛衣脱掉吗?”
“为什么?”
她一脸戒慎教他莞尔。“放心吧,脱了毛衣你还有衬衫,我是怕这灯光热死你,你看你,已经一头汗了。”
她还真的就把毛衣脱下。“然后呢?”
“你尽量把心情放松,姿势就会跟着放松,想你要想的东西,喜怒哀乐都可以。我不指使你做任何动作表情,只想随兴捕捉你的神韵。”说着他又离开摄影机。“我给你点轻音乐培养情绪。”
轻音乐低低柔柔地响起,他回到摄影机前,准备随时捕捉她的神韵。
“那我开始想喽。”她认命地说。
“嗯,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她果真开始认真地想,很自然地就想起自己的遭遇,想起孙劭学,她的老板。
严格说起来,他算是她生命中的贵人。因为他的关系,她得以更快地改善家人的生活。
她忽地笑了,因为想起他昨夜的温柔,为了使高烧中的她舒服一些,他替她擦脸、擦手,他也有温柔的一面。那一刻里,她觉得他像一个丈夫,真正的丈夫。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闪光灯已亮了好几次。她仿佛已忘了身处何地,忘了罗杰就在一旁,她也听不见乐声,不知道自己在流汗。
她忽地又蹙起眉,因为想到了加班的问题。深锁的愁眉不一会儿又解开了,因她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会坚持到底,要她退那一百万是不可能的事。
灯光暗了,她未察觉。
“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