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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青年对着心月拱了拱手,唇边泛起个无奈笑容,“只是看你家小姐,面带晦色,定是有妖物缠身。但幸亏这妖物道行尚浅,还可轻易降伏……”
“心月,他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我们惹不起,绕道走便是。”芊红听他说出这番话来,胸口顿时砰砰直跳,不欲再纠缠下去,转过身去对心月吩咐,“赶明儿打听清楚他是哪里的,让管家撵出去。”
“是。”心月原本是想发挥长才,痛骂一通这青年。但见自家小姐如此发话,也只得收敛起爪牙,扶她离去。
临走前,小丫头不忘飞一记白眼给那青年。
他虽黑瘦些,五官却生得端正,身形也高挑挺直。打眼望去,倒像是个温厚至诚的。谁知,竟会对小姐说出这般不着五六的话来。
青年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也不追上去,只是眼中忧虑越发浓重。
一声轻叹,幽幽消散于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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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来,这是大娘。”
“见过大娘。”
“这位是二娘。”
“问二娘安。”
……
“夏生,这是你妹子芊红。”
“芊红妹子有礼。”
燃了大红喜烛、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厅堂之中,柳员外拉着十几年未见面的儿子柳夏生,一一介绍给家人,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花白胡子也喜得直往上翘。
比柳员外更加欢喜的,是柳家六娘。她满含热泪,望向自己朝思暮想的骨中骨、肉中肉。
她是柳家排行第六的妾。而夏生,虽是她怀胎十月所诞,却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整个柳家。她若表现太过,便是失了身份规矩。
只能这般欢喜、这般欢喜地站在人群中望他。其实,今后能够日日望着他,也就知足了。
芊红立在厅堂边侧,低首垂眼,目光不离绣了紫瑾花的鞋尖半寸。对这从未谋面的同父异母哥哥,她没有半分热情。此刻只盼着,这场认亲仪式快些结束。
最后,柳员外拉了夏生到她面前,她方抬起头,想要还礼。
一抬头,却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眼前站着的,却不是那回廊前挡住自己的青年?
“芊红,愣着做什么,还不见过兄长?”柳员外忍不住催促爱女。
“爹爹莫怪。我与芊红妹子,今日原是见过的。”夏生对柳员外拱了拱手,笑得温厚,“都怪我没表明身份,她骤然再见,难免吃惊。”
“夏生哥哥有礼。”芊红终于朝夏生盈盈一福,解了眼前尴尬。
“爹爹,孩儿在三清观数年,修习得些相面易卜之术。”夏生扶起芊红,眉头轻蹙,“妹子体弱,白日嗜睡,可是近半年的事?看妹子印堂晦暗,双目生赤,房中定有不祥之物。”
芊红听他此言,心魂皆丧,刚想摇头否认,却听老父在一旁急切道:“正是、正是啊!夏生,可有法解?”
“观那物,道行不会太深厚。”夏生点点头,“只需用朱砂黄纸写了符,贴在妹子房门,应保无恙。”
“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房中又哪来什么妖物?!”芊红被逼到这份上,终于再忍不下去。她索性扯破脸皮闹开来,绕过父兄,委委屈屈扑进自己亲娘、柳家主母的怀中,哭得哀哀切切,“爹爹偏信偏听……娘,你要为女儿做主!这等事传出去,女儿还有脸在这世上做人么?不如一头撞死的干净!”
柳家大小姐,性情向来温良讨喜,又仅有这女儿在家中,从小时候开始就如珠如玉地被爹爹和几个娘捧在手心。这一哭一闹一撒娇,满屋子的人顿时哄的哄,劝的劝,直弄得不可开交。连惧内的柳员外,都加入了阵营。
再看那夏生,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厅堂角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窘得黑脸上泛起潮红。
芊红依在亲娘怀中,一边高声干嚎,一边半眯着眼睛望向夏生,心里满是得意——
要拆散我和阿紫,你休想。
柳家六娘看儿子孤零零站在屋角,很想过去跟他说说话。但见人人都在哄劝要死要活的芊红,又怕得罪当家主母,只得忍住。
泪水却,不由自主滑下面颊。
夏生虽是柳家唯一的继承人,却是庶出,又是丝毫不得宠爱的妾所生,自然比不得芊红。今日这般场面,怪只怪他,没能有个好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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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劝歹劝,全家人终于将芊红劝得气顺,回了自己房中。
夏生刚刚归来,几句话就令芊红闹得要死要活,柳家主母疼着自家女儿,心底着实恼他。本来要送的见面礼也不送了,气呼呼带了丫头就走。
柳家主母精明强干,不仅将内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泾渭分明,就连操持外事也有她大半功劳。那十三个妾,平素被她调理得俯首贴耳、言听计从。见她生气要走,哪敢怠慢,也纷纷收拾了带来的见面礼,连忙跟上。
只有柳家六娘,虽是跟着主母脚步,却含着泪,频频回头朝夏生望去。
“丽娘,你要去哪里?!”柳员外虽说向来惧内,但眼见这情形太不成体统,连忙高声叫住发妻。
“老爷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传承香火。宠着护着,也是理所应当。”柳家主母停住了脚步,却不转身,只是冷笑,“妾身福薄,膝下只得此女。她如今受了旁人闲气,妾身去看看她、替她宽宽心也使不得么?说起来倒是奇了怪,芊红总是要嫁的,又不会和人争长争短,就犯得着朝她身上泼污水、坏她名声?”
撂下这番话,柳家主母便带着那一大帮妾,脚下生风地离开了厅堂。
只听得,环佩玎珰,渐行渐远。偌大厅堂,顷刻间只剩下柳员外和夏生。
“真是的……孩子刚回家,怎么就闹成这样……”望着依旧花团锦簇,却变得空荡荡的厅堂,柳员外喃喃自语。他仿若一下子苍老十年,裹在锦缎内的干瘦身子不停发着抖。
“爹爹,都是儿子不好。”夏生连忙上前,搀住了老父,眼中满是愧疚,“儿子一心只想除了那妖物,却没顾忌到妹子名声……当着这么多人说出,妹子脸上必是挂不住的。此事,原该私下和妹子解决才是……改日等大娘消了气,儿子再去请罪。”
柳员外听他这么说,心渐渐定下,点了点头。
丽娘虽然向来护短,却并非是个不讲理的。等她消了气,再让夏生过去陪个小心,相信此事就会平息。
“只是,妹子这病,实实再拖不得。”夏生说这句话时,脸上显现出少见的坚定神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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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芊红以天色已晚为由,劝走了母亲。
阿紫喜欢颜色鲜亮的服饰。她换了身葱绿滚金边绣花敞衣,散了发,正准备打开梳妆匣,却见小丫头心月来报,说是老爷和夏生少爷来见。
若只是夏生一人,随便也就推搪了他。怎奈有父亲同来,就少不得见面。
所幸,阿紫深夜方至。快快打发了他们走,再梳妆应也不迟。
推门出去,却见夏生拿了几张朱砂写的黄符纸和一瓶糨糊,和父亲并肩站在外面。
“今日在厅堂的事,原是我的错。”夏生朝芊红拱了拱手,“不过,妹子此事,确实再拖不得。我带来这几张符,贴在门上便应保无恙。”
她刚想发作,却听柳员外接口:“芊红,纵是你房内没有异物,贴上也没有害处,求个平安不是。”
父亲既然开了口,也不能顶撞。她只能看着夏生将符纸贴在镂了富贵牡丹花的木门上,然后道声:“爹爹说得是。”
等他们贴完离开,一个转身,芊红便伸出涂了艳红蔻丹的手,动作利落地将那几张黄符纸全部撕下。
“小姐……”心月站在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
“没你的事。夜了,回房歇息去吧。”芊红望也不望心月,抓着那几张符纸走进房门,然后将门紧紧闭了。
心月虽然觉得此事有些诡异,但自家小姐这么吩咐,却也没奈何。她呆呆在门前立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去。
芊红来到屋角照亮的长柄鹤形铜油灯前,挽起葱绿长袖,揭开琉璃罩,将那几张黄符纸凑到灯焰上,烧成一堆灰烬。
然后,她走到银镜对面,打开梳妆匣,端端正正坐下,嘴里轻轻哼起阿紫前日教她的新歌——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写下这香艳绯句的,是南唐后主。为其谱上曲调的,却又不知是谁了。
待到芊红装扮完毕,一阵入骨寒意从她身后袭来。
“阿紫阿紫,今日险些不能见你。”她急急转身,扑入他的怀中,一边低声埋怨,一边轻轻捶着他的胸膛。
“我知道。”他垂着眼,拥住怀中温香软玉。
“纵然逃过今日,以后我们该如何是好?”她目光贪恋迷离地望向他。
“我自有办法。不过,今夜小姐要助我一臂之力。”他勾起唇角,笑得好看又阴鸷,“他既存心为难我,我就绝不会让他好过。”
离开芊红,他便失去了避天劫的佑护,半年后唯有死路一条。夏生要他离开,就是要他的命,他怎能不尽全力反抗?
而且,既然要做,就做到绝处,让夏生自顾不暇,再无力回手。
直接要了夏生的命,原本也是可行的一个方法。但他修的是魅狐道,和天狐道一般,绝不能害人性命,否则便折损百年道行。若是鬼狐道或魔狐道,倒不需顾忌这些。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在她心中,相处半载的情郎,和只见过几面的哥哥,孰轻孰重,完全不需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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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寒。
从位于青城山的三清观到苏州,夏生长途跋山涉水,足足用了两个多月方回转家门。却没成想,刚回到家中,就和芊红闹成这样。
虽说他年轻、身子强健,却也疲惫不堪,恨不得倒在床上便睡。但他素来爱洁,还是坚持洗濯。现在,他正散着头湿漉长发坐在房内,一边看书一边昏昏欲睡,等待发干。
这房间是夏生回来之前,柳员外吩咐备下的,家什用物皆是上乘货色。说起来,他自幼在三清观住简屋陋室,如今回到家中,反倒有些不习惯。
木门被人重重扣了三下,这才让夏生稍稍清醒。
夜半,究竟有何人来访?
他刚想发问,却听得一个娇弱女声从外面传来:“夏生哥哥、夏生哥哥快开门。”
他听出是芊红声音,连忙放下手中书卷,打开了门。
门外,芊红一身素衣,凌乱披着长发,抖抖瑟瑟地站着,美目中隐隐泛着泪光,真真我见犹怜。她一见夏生,立即扑入他的怀中:“夏生哥哥,救救妹子!”
“近半年来,妹子确实夜夜都做怪梦。哥哥说房中有异物,原还半信半疑……谁知……”芊红将脸埋入夏生衣襟,哭得哀哀切切,“哥哥在门上贴了符后,到得半夜,外面就传来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