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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童依着美琳听得入神,梦洁的一个电话如飓风卷起:“余枫有线索了!”
此时拿着电话的梦洁感情复杂。她的个人意愿是:余枫要么是回来继续堂而皇之地做他的局长,要么就永远不要回来!他假如以另一种可以预想的方式回来,不仅对美琳母子无任何好处,而且很可能会害了她。
梦洁如今追悔莫及。
美琳这边激动得霍然起立,把童童弄了一个趔趄,瞪大眼睛看着美琳。美琳不管不顾,直瞪着眼睛,对着话筒如同呐喊:“余枫?他在哪?”
童童手舞足蹈大声呼唤:“爸爸爸爸,我要爸爸!”
梦洁那边语声嘈杂:“在北京。他打一电话,手机卫星定位的。”
美琳余震未消,这才弯腰揽住儿子,急问:“可以说清楚些吗梦洁?”
那边的嘈杂声里传来梦洁的话:“不太方便,得空我马上打给你。再告你一事儿,我后天结婚,在江枫渔火大酒店,等你去啊!”挂了电话。
童童连连拍打美琳,在地上乱蹦:“妈妈,是爸爸快要回来了吗?童童可想爸爸了!爸爸想我吗?”
美琳急忙把童童抱在怀里,拖着长腔:“你爸爸还有些事,办完就回来了——”捻着童童的头发又拉耳朵,歪头笑着:“告诉妈妈哪儿想爸爸了?是头发想了、是耳朵想了?”
童童移开美琳手,按着胸口:“这儿想爸爸。”
美琳安慰了童童一会儿,就让童童自己玩,回到自己卧房,站在窗边见楼下花圃中风拂梅枝动,给人的是彻骨彻髓的冷寒,思绪杂芜中倍觉清冷。再分别拨了余枫钱倩的两个号,都是关机。
余枫,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电话或信息?不牵挂我难道也不牵挂童童吗?你以工作忙为由早已心有他顾而我却傻傻地一概不知?顿挫感和失败感轮番攻击,美琳紧紧地攥着窗帷,眼神空洞,脑子里苍白一片,如同失忆。冷月东斜,东风掠起阵阵寒意。
手机又响,陌生号,美琳犹豫着接听,一个女人暗哑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只要震断她的心脉:“我是余枫情人。”
美琳如遭电击后的反弹,双肩微颤,声音失控:“不可能!”
阴沉暗哑的女声:“一切皆有可能!”声音稍停,伴着阴风般的冷笑:“你不想见见我吗?”
美琳好像被吊在半空晃悠很久终于落地,胸口起伏着,尽量控制情绪不使声音发抖:“你在哪儿?我现在就去。”
电话沉寂很久,嘶嘶的响声传入美琳耳中,如同捱了几个世纪。美琳这才听那女的声音阴冷如冰,只要冻僵人的五脏六腑:“得我想见你才行!”
“你在哪儿?”见对方不理,美琳接着问:“你在哪!”问完这声时发现那边已挂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一切都恍然如梦,一切又都那般真实。放下电话,她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待困酸麻痛时才知道丢开。她到底是谁?什么人?什么用心?余枫有线索了?他到底在哪儿?难道在打电话这个情人那儿蜗居?那她又为何自暴身份?是得宠者向失宠者招摇成就感?许多种疑问乱麻般掺搅在一起,一团蚂蚁般在心房爬满,使人坐卧难安,横竖都是难捱的折磨。她大口大口吃着苹果看手机,梦洁的电话还不见打来,美琳心里只是无着,茫然环顾室内,视线在电脑桌上停滞。急忙打开电脑,登陆QQ,发现那“天堂密语”和“紫百合”头像都在暗着,许多天一直如此。她们都和余枫一样从人间蒸发掉了?还是换号了?再对照刚才打来的手机号,并不是早先所查得的“天堂密语”号码,而“紫百合”的号码根本查不到。美琳再次浏览她们的“说说”。“天堂密语”的“说说”依然透着伤心和绝望:一切都没有了!还留着一个空空的残躯做什么?“紫百合”的“说说”仍然是不变的问情:永远有多远?天长地久有多久?真正的爱情是什么?谁又会为爱情舍弃一切?
看来看去,美琳仍然找不到和余枫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如同迷失在一片暗夜里,心神慌乱双目如盲手足无着,找不到一丝招引的灯火。
近来,吴文玲的无理取闹也在升级,逼美琳“出让”房子的工作做得如火如荼。但等法院的执行期限到了,美琳母子就该卷铺盖走人,露宿街头也是活该。
自往梅林宾馆给刘甲连送材料后不久,局里的非议更是风声水起,说美琳如何如何向局长献殷勤,约局长到宾馆幽会等等。
本是有理也说不清、越描越黑的事,美琳又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春节将至,接下来单位要有许多“大聚会”活动,比如茶话会、民意测验会、团拜会等等。多个女人聚在一起,每人一声冷哼一口唾沫就可以把人整晕!还有刘甲连不失时机、孜孜不倦的骚扰。美琳觉得她如置炉火十分煎熬,想人有数种,却都侵淫在共同的三件事里;自欺、欺人、被人欺。
一切的羞辱、轻慢、忧伤、凄惨,她都无法改变无法删除无法躲避。这打来电话的女人是何来路?她的话是否可信?她是否该去见她?这女人什么时候才愿意见面?见面的结局会是什么?会不会如童童被绑架事件那样光怪陆离、风云莫测?余枫前途未卜,平安无事回来做局长的几率几近于零。
这一系列问题乱麻般缠搅着,像她刚烫过的、因受损而在洗头时成缕成缕掉落的头发那样乱七八糟难以打理,又在一瞬间繁衍成浩荡的悲观浪潮,把整个的身心牢牢吞进去。
她和童童的未来是什么?它迷茫又黑暗,像一个恐怖的深渊。又像辽远、荒凉的戈壁滩,干涸贫瘠,黑风烈日黄沙,只等把鲜活生命风干成木乃伊。
放开这一切,单衡量如今的生存环境:和刘甲连周旋不善,丢了工作怎么办?那她就只有打工一条生路了。她好害怕!心惊肉跳地忆起在那家美容院的遭遇,哪里叫天下乌鸦一般黑啊?那是一家比一家更黑!
在那家地下室旅店那晚,也许由于太过劳累,一觉醒来时她已经不再感觉寒冷,屋里却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摸索着打开灯的瞬间急忙下床开了手机,一看已是早晨七点。出去吃早餐时,一路上都是灯光照明,直到地下室口才看到一丝明亮的天光,紧走几步迎到了满天朝霞,暗沉的心一瞬间明亮起来。吃了饭不想回到那令人心上填堵的地下室蜗居,美琳望着东方逐渐散开的玫瑰色朝霞就如古代女子脸上慢慢晕开的胭脂。她漫无目的来到街上,看着街上的如梭人流神思翻涌:如果能够平平安安的渡过一天,那就是幸运。多少人在今天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多少人在今天已经成了残废;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失去了自由;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家破人亡。
商铺的门前都挂满了艳艳的红灯笼,进进出出人流如梭。屈指一算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春节的序幕已经拉开。无论日子如何没滋没味没幸福没乐趣,人们总是很注重春节。走着走着美琳想起不知现在是何境地的老乡大姐,想起她离了婚老家还有留守的孩子。她的腿沉得几乎要迈不动步子,心竟然是一阵阵剧烈的虚无和抽痛。走到一家杂货店门口,她用相对便宜的公用电话给妈妈打了电话,嘱咐妈妈保重身体过好年,流着泪挂着笑说她在这里很好,工作环境轻松又安全,下一年春节一定回去!又到附近银行,把工资全部给妈妈汇了去,刚出营业所手机就响了,通知她今天就去上班。
“哇塞!”美琳一下子跳下台阶,手提包在手里扬了很远,抬头顿觉天空高远阳光璀璨小鸟鸣叫花儿盛开。美琳开始往回奔跑,把如织人流鲜艳的红灯笼和喧哗的喇叭声远远抛于身后。一边奔跑一边想,到了那里一定要努力把一切做好,也许她将会进化为郑明明级别的人物。李宇春都可以是女的,刘著都可以是男的,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会一成不变。一切皆有可能!
到佳丽美容院上班后不到三天,美琳就把这里的情况基本弄清楚:这里是一家“双赢”店。前面女士美容做得红红火火,后面又有非常稳固的客户群,做着男士“按摩”,实则皮肉生意。还有一串被辱整齐的房间,还有“小姐”和“少爷”。男女各取所需,从顾客到服务人员。你有你的价值观,我有我的价值观,我不干涉你;只要我能,我就同化你;如果不能,那我就默认你。
春节期间也没有关一天档,美琳发现生意似乎比平时还红火,男女宾客络绎不绝,这种盛况一直延续到元宵节过后。
美琳只是一个女士美容的“勤杂工”,拖地擦桌洗毛巾,打水递茶递衣服,正经的技术活根本轮不上她插手,都有专业的美容师或她们的近身学徒。美琳这时候就想起了家乡老人们讲旧社会的“学相公”。所谓的“学相公”,即年轻长工被雇佣到某处,做着最杂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工钱。美琳想自己在这儿根本就是旧社会“学相公”的一个角色,也只有随遇而安。身份证在这里押着,还要押前两个月的工资。什么事都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一切都不过是循序渐进。这样想着,对一些困惑和挣扎,也就释然。这里早上九点钟开门,晚上十二点关档。员工们住在附近的出租房里,每天都有两个当值的在店里的美容床上凑合着睡。日子一天天在忙碌中滑过,来不及设想现实的委屈和未来的幸福。当她快乐时,她就想,这快乐不是永恒的。当她痛苦时她也想,这痛苦不是永恒的。一切都没有永恒。
有时候领班的还喊她去搞后院的卫生,反正不会让她片刻闲着。每天忙得精疲力竭,倒也不用担心会失眠。
八岁那夜,在乡下那个小土屋里,透过稀薄而微弱的天光,她忍着楚痛睁大眼睛看树影扫窗棂整整一夜没合一眼。十八岁那年老毛病重犯,那时候她真正弄懂晚上被惧怕愤怒忧伤等心事扰得睡不着叫失眠。
在佳丽美容院,陀螺一样不停旋转于杂活和一张张表情不同的面孔间,更深夜静时躺在床上,感受舒服的同时也伴着失落,感到失落的同时有些悲戚。悲戚的时候她又总是安慰自己:世界原本就不是属于谁,因此谁都用不着动辄思考被世界抛弃的问题,要抛弃的是一切的执着。万物皆为我所用,但非我所属。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一切问题最终都是时间问题,一切烦恼其实都是自寻烦恼。
同样的瓶子,为什么要装毒药呢?同样的生活,为什么要充满烦恼呢?
美琳在忙碌之余,看看堂皇富丽的美容院外观,想想自己来此的初衷,理想与现实总是谬之千里!
通往理想的路,总在施工中。
自己选择的路,匍匐着她也要走完。得不到的东西,人们会一直以为是美好的,那是因为了解太少。既然不能改变周遭的世界,就只好改变自己,用慈悲心和智慧心来面对一切。美琳在内心纠结之余回头想想,人家老板也不容易,这处租房那处租房,张罗这么大的生意管理这么多人。
每当遇到挣扎或不虞,美琳就自责天赋不好,没有生出很多花花肠子来应付麻辣酸苦。
这天美琳奉命来后院拖地板,不料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堵在走廊里。那男人手里拿着啤酒瓶,扬起猪肝脸,血红的眼睛里荡起馋笑,伸着脖子打着酒嗝:“哪里来的靓妹?老子咋才看见?”
风吹起额前乱发,心里涌起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