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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 想要看清它隐没在雪夜里的颜色。
那时忽起了一阵微风,似是不忍乱了静夜的温柔。但不知哪棵树上依旧折落了枯枝,落地的回音听来不期地凄凉。
另一阵风就在此时忽起,奇异的风声令我身心一凛。
回头,见一道人影正飘向楼前大树,而树旁正是皇上寝室的长窗。
我不及拔刀投身直追,却已眼见不及。当那道黑影击破了长窗时,我离他尚有丈余。
破窗的响动彻底摧毁了静夜。锣声大作,侍卫们乱作一团。
我已踏上树枝,又逼近了那道黑影,却心急如焚地看见他即将翻窗而入,毫离之差仿佛已注定无法挽回。
我再也没有料到他竟会在那时突然回身。
他的眼睛亮如星火,然而更亮的是他手中乍起的剑芒。
剑气直逼胸臆, 割破了我身上重裘。我胸口的肌肤甚至已分明感到剑锋的凉意。
电光石火间我忽然明白,他要杀的是我而不是皇上。
这发现竟令我觉得一阵轻松。
我踏断树枝,飞身疾退。
而剑光如影随形,带着一生一次一意孤行的决绝杀意,不死不休地纠缠。
我的手早已放在刀柄之上,却始终无法拔刀。我知道拔刀时身形的微微一滞已足够他的利剑贯穿我的胸膛。
侍卫们已随后追来,但根本无法跟上我们的身形。
我只有退,尽我必生所能地飞退。我要等他的锐气终于出现一丝漏洞,那才是我拔刀的机会。
在侍卫的惊呼声中,我的背触到了院墙。我终于退无可退。
刹那间我看见他的眼睛迸出耀眼的光芒,他倾身向前奋力直刺,却忘记了聚力的一霎身形必受阻滞。
我所要的正是这一眨眼间。
当他的剑以无艰不催之势刺入院墙,我已自他头顶掠过,出刀,以刀尖封住他背心穴道。
侍卫们高擎着火把赶到,我才发觉自己已汗湿重衣。
我从未如方才一般死生一线。
楼门忽然洞开,皇上在众人环绕下步出。
我迎上前。
他阻我行礼,凝视我被剑气割裂的衣衫,关切的声音有一丝焦急,
老七,你没事吧。
我笑。所幸当年的功夫还未搁下。
这时刺客已被扭送而来。
他的面罩已被揭去,火光映照下的脸年轻俊秀得令我微微讶异。
他唇角沁出一丝血迹,是使出那种玉石俱焚的剑法所致的内伤。
而他此刻的神情平静恬和,象刚刚放下的是画罢梅花的笔而不是杀人饮血的剑。
是谁派你来的?皇上问道。
他轻轻一笑,却不回答。
一种恍惚间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我怦然心动。我从旁排解道,
皇上明日还要车马劳顿,此人不如由臣弟带回京城审问吧。
皇上凝视他良久,终于点一点头。
我走到刺客身边,伸手解开他的穴道。但是忽然之间,一阵剧痛从我的脊椎窜起,我心胸狂跳,明白我的旧伤就将在这时发作。
那年轻的刺客看见了我脸上霎时的扭曲,眼中满是疑惑。
剧痛已经开始弥漫,我几乎抑制不住全身的战抖。
我挥手命人带他下去,然后我听见皇上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
老七,你很冷么?
我勉力回身,点一点头。
我用尽全副精力抑制着自己不露出痕迹,待皇上终于回房,在我的感觉仿佛已是百年。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地走回自己房间的,因为我的神智已被无处不在的剧痛拆得支离破碎。当我终于走进自己的房间,关好房门,我力不能支地瘫倒下去。在我最后的意识里,一道亮丽的刀光似真似幻般燃起,然后我昏迷过去,暂时逃脱了一切苦痛。
五 丁湘
我从未见过苏唯施展出那样的剑光。
我从不知道向来淡静自若煦如和风的他也可以如此惨烈决绝孤注一掷。
我冰寒的手分明仍有他握过的余温,他叮咛我时温暖的气息仿佛依然在侧。我想要不顾一切地跃下,无论生死都与他并肩,一如我们过去共度的十八年的岁月。
但我不能。
也许早在追踪我而来的路上,他已决定用他的性命一搏换取我全身而退的机会。
他明知明目张胆的行刺难以成功,所以率先出手佯装行刺皇上,要我在他引起的混乱里潜入萧采的卧房。他知道当他踊身跃下,我已别无选择。
他从不曾勉强过我任何事情,唯一地一次逼我,竟然是用他自己的性命。
当所有的侍卫都护拥着皇上的时候,我设法进入了萧采的卧房。
我已结成寒冰的眼泪在温暖的房间中融化,而那时侍卫们正将苏唯押走。
我隔窗听见皇上回房,侍卫统领重新布置巡逻岗哨。然后我听见走廊上传来缓慢的脚步,廊上恢复了巡逻的侍卫低声礼唤,“王爷!” , 以及萧采低沉到模糊的回应。
我静静隐身在门后,紧握着我的刀。我已不再觉得冷,我被内心的火灼烧得燥热难当。我的手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我要紧紧咬牙才可以制止我牙关打颤,我甚至怀疑我沸腾的心跳隔着门板都可以听到。
从走廊到这扇房门此时如天涯一般遥远,而萧采的脚步竟然那么缓慢,一种绝望的折磨。
当脚步声终于停在门前,我疯狂跳动的心忽然静寂。我屏住呼吸,高擎起我的刀。。。。。。
我的头脑一片澄明,或者只是空白。
七年的等待仿佛只为了这一刻,我从未设想过这以后的生活。
当我终于失去苏唯,仇恨便已彻底淘空了我的生命。
而当我连仇恨都了结,我将一无所有。
这报仇的一刻其实也象是我自己生命的终结。
门被缓缓推开。
我不动声色地等。
一道人影慢慢走进,缓缓转身掩上房门。
他是否看见了隐身在门后的我已经不再重要。
我劈落了手中的刀。穷尽我毕生心力,以一了百了自戕般的快意,劈落了我的刀!
我的眼前一片血红,耳中充斥了琴毁弦断一般凄厉的铮鸣。我几乎已提前感受到刀刃切入人体时,起先势如破竹然后势衰力竭艰涩切进的过程。似有无数鲜血迸溅在我的手上脸上身上,带来腐蚀般的热与痛苦。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原来报仇雪恨的终结不过是这样自一具血肉之躯攫走他的生命。
我用力如此巨大,以至当那一刀出乎意料地走空,我几乎要栽倒在地。
直至我耳中的幻音渐渐平息,眼前变得清明,我才明白我去势万钧的一刀根本不曾砍中我的仇人。因为在我出刀以前,他已颓然倒地。
我仿佛一人抱定必死之心自万丈楼心一跃而下,却赫然发现楼外三尺即是坚土。我有歇斯底里狂笑的冲动,又想要嚎啕大哭。但我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精神和肉体已变得虚脱,再不容我思索或者移动。
我终于晃亮了火折。
第一眼我竟没有认出昏迷在地的正是我的仇人。
我从未见过那么面无人色的脸,那么痛苦难耐的神情,几乎会让所有看见的人不寒而栗。
那折磨着他的不知是什么样的痛苦,令他在昏迷中仍一阵阵地痉挛。他呼吸粗重,紧咬的牙齿深深切入了嘴唇。额角青筋暴起,突突跳动。惨白的脸上五官扭曲,冷汗淋漓。汗湿的眉宇触目地清黑。
我慢慢蹲下身去,微弱的火光无意间照见他挣开的破裂衣襟。
他胸膛的伤痕清晰可见。那是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的鞭痕,虽然年深日久仍栩栩可怖。
忽然间我无法相信眼前这伤痕累累痛苦隐忍的男子就是我念兹在兹的仇人。
我出神良久,熄灭了火折。
要看不见他的神情,我才能够重新举刀。
四下里死一般地安静,除去他的喘息,他的心跳,他血脉流动的沙沙声,他痛到抽搐时簌簌的衣响。
我知道当我一刀砍下,所有这些声音将会归于静止。
不知为何这发现令我觉得空虚,深冷的寂寞。
地上的他仿佛挣动了一下,似要苏醒。
我悚然一惊,预备刺下。
就在此时,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握住了我冰冷的足踝,带着无限痛苦,用力到阵阵痉挛,仿佛要让他的指骨与我的踝骨碎在一处。
霎那间我的心前所未有地猛烈抽搐,一阵汹猛的纤颤由心脏一直奔流到我的指尖。
我再也握不住我的刀。
刀自我手中坠落,刀锋轻轻斩入他的右肩,然后刀柄落地,砰然巨响。
… …
我没有听到侍卫奔来的脚步,待我的听觉恢复,耳边已响起叩门声。
叩门两遍以后,由试探变为焦急。
侍卫压低了声音唤,王爷!
我一动不动。
我没有挣脱那握住我足踝的手。
我甚至不曾去捡起我的刀,完成我未完成的刺杀。
门被再度叩响,这次门外已有两人。
我知道只需片刻,已经起疑的他们便会破门而入。
我没有恐慌,有的只是功亏一篑的绝望与疲乏。
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就在最后一刻响起,
我没事,刚刚带翻了茶碗,你们下去吧。
门外的人松了一口气,连声请罪后终于离开。
为什么?
待他又一波痛楚的抽搐平息,我低声问。
他喘息,让他们进来,你也还是有机会杀我。
停停,又说,我不能死在这里。你放了我,我便放了你的朋友。
我的心猛地一跳,似于无边黑暗中见到一丝微明。
一时间我激动到颤抖,想要问他,真的?
却终于觉得不必。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我可以信任他。
我沉默地捡起我的刀,手指碰到了温暖粘稠的液体,是他的血。那让我畏缩地一凛。
燃起火折,我察看了他肩上的伤口,伤口不深,却仍在流血。我微微犹豫,点了他止血的穴道。
谢谢,他说。闭上眼睛,陷入了昏睡。
他的眉宇舒展开来,神情平静而疲乏,只有满额冷汗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
也许折磨着他的痛苦终于已经过去。
火折燃到了尽头。
在黑暗中,我轻轻掰开他仍紧握着我足踝的手。
他不安地动动。
我想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握的是什么。
他只是要在无比痛苦中寻找一个可以让他紧紧握住的东西。
六 萧 采
我想要握住一样东西,让我在这荒唐混乱滚烫痛苦的世界中可以紧紧握住的清凉光润坚实的东西。
我记得那样的东西我分明曾有。当我年幼时无能为力地被兄弟们欺凌围殴,当我被父王责乏跪在烈日下灼烧的石板,当我带领饥渴难耐的兵马在戈壁中寻找水源,当我貌似从容实则五内如焚地等待战事结果,当我因受伤或生病发烧至神智昏沉… …我曾不只一次紧握着它。它如初秋夜里凝结的一段月光,轻易扑灭我心头嘈杂的野火,如有魔法,从不曾令我失望。
我将它珍藏在身边二十年,从三哥将它送给我的那天。
直到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我将它丢入了凝碧池。
我独坐在那晚黑暗的垂虹水榭,凄风八面吹透我单薄的衣衫。我才知道有这样的冷,冷到我连冷的感觉都快要失去。
人声忽然静寂,船划近,我看见了她。
她铺开的长发比暗夜还要幽深,她发间辗转着寂蓝的水光,是我对她玉碎的爱恨。
我忍不住冰冷的笑意,将手臂探出围栏,放开了我一直紧握的碧玉如意。
当这世上所有的火都已熄灭,我已不再需要什么清凉的慰藉。
… …
然而现在,我的手觉得空虚。
在我方才沉重绝望的痛苦里,昏沉之间,我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
我滚烫的掌心触摸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微凉,久违的慰藉还有支撑。
一时间仿佛连深入骨髓的痛苦都退潮。
我无力多想,我只是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