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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帐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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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仿佛连深入骨髓的痛苦都退潮。 
我无力多想,我只是紧紧握住。 
我昏沉地惊喜,叶落归根似的疲倦,患得患失地不安。 
当我终于失去时,我心中满是不舍的空虚。 
… … 
青白天光将我自昏睡中扰醒。肩头火辣的疼痛似乎不属于我的旧伤。我低头望见衣上的血痕,才恍然昨夜的场景不全是梦。 
抬头,看见那要杀我的女子正站在墙角。霎那间我误以为满院雪意已推窗而入,然后才明白那只是她清滟亮洌的容光。 
我早该知道会是她,昨日道旁那惊鸿一瞥却杀意逼人的女子。她果然不肯放过我,追踪我直至这里。 

“你什么时候会放了他?” 
说话时她并不望我。 
她的声音象轻轻敲断冬天檐下的冰柱,脆,冷,依稀有叮咚的余韵。 
“三日以后。” 
我略为思索后回答。 
“你再在这里待半个时辰,皇上起驾后守备会松弛很多。你可以那时再离开。” 
她没有答话。 

我取出一件完好的外袍罩在衣外,以免别人看见我肩上伤痕,走到门边,预备到外面洗漱。却听见她忽然变得激动的声音,“等一等,” 她说。 
我回身,迎上她的眼光。她的眼光仿佛脱鞘而出的寒匕,刺出火热的恨意与决绝。 
“将来,我仍然要杀了你。” 
这样说时,她双颊两抹嫣红如染上了浮薄血色的寒锋。 

我忽然觉得如此疲乏。 
仿佛半生倦意都于此刻席卷而来,情仇于我何堪,死生都不过如是。 
“我知道。” 我回答,并没有心力去好奇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与皇上在胜衣亭作别。 
多年以前,他曾送我出征,到这里正是黄昏。那时他勒马立定,微笑望我,三杯两盏,一切尽在不言,然后才飞马驰回漫天残阳里去。 
他也曾轻袍缓带,独自一人,在这里迎我凯旋。我犹记得他坐在亭阶上吹起的箫声,望见我策马而来时眼中点起的光华。 
那时四野秋芒,长空纯寂,那时他还不是皇上,他只是我的三哥。那时我的生命正全盛,我以为尽欢便是无憾,意气总要风发。 

今日我们温着与当年同样的酒。 
只是已物是人非。 
甚至连胜衣亭都已经破败,破败如我今日的人生。 
我们无言对饮,直至朔风凛冽让我惊觉。 
我离席跪请皇上尽早起驾。 

皇上轻轻一叹,伸手拉我起身。 
“替我好好调教琰儿。自己… 也要保重。” 
他手上的温暖依然能够递到我的心底,即使我已如此身心俱疲。 
“皇上放心。” 
他深深望我一眼,终于不再说什么,转身进入了玉辇。 

肩伤令我不能骑马,乘车回到京城时暮色已经四合。 
刘晔带领几个家人正在门口等候,说是嬷嬷一定要等我一起用膳。 
我要刘晔先随我至敞乐轩,处理了肩伤,换下了血污的衣裳。 
“不必对老夫人提起。” 我叮嘱一时慌了手脚的刘清。我不想让嬷嬷又为我担心。 

慕华堂灯火通明,嬷嬷果然在等我。 
她殷殷望我的眼光永远令我觉得歉然。 
常年耽于国事,我陪她的时间少之又少。此次皇上出巡由我代为摄政,三日后我必入宫理事,三月内不能回府。此事我还不知要如何开口。 

我心思芜杂地吃着晚饭,忽听嬷嬷问道,还能在府里待几日? 
我一怔,随即明白在她的面前我永远无法不形于色。 
“要搬进宫里是吗? 明天我就给你收拾东西。” 
“不急,” 我笑说,“还有三天。” 
嬷嬷应了一声,终于叹息出声, 
“宫里的人究竟不如自家人知道冷暖,你自己要知道当心。” 
我唯唯答应,知道她终究放心不下。 
我一生独欠皇上和她。我只希望有一天当皇上不再需要我,我可以陪她静养天年。然而我不知道这一天还有多远。 

当晚在书房我提审了那名刺客。 
一日不见,他已憔悴不少,眸光暗淡。 
我知道当他看见我依旧活着,已经开始为谁忧心。 
“你放心,” 我说,“她很好。” 
他眼中波光一闪,抬起头来。 
“她没有杀我,是为了救你。我答应她后天会放你出府。” 

“为什么?” 他终于说话,“你明知道我们仍会杀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 
他的声音澄澈轻和,仿佛正跟人说云淡风清,荏苒在衣。入耳才惊觉得熟悉,仿佛在他开口前我就已知道他该是怎样的声音。 
“答应过的事我自然会做,何况,你们也未必能够杀我。” 
他低头望着烛火,沉默不语。烛影在他眼中幻动,谜样光华。 
这一瞬间他让我似曾相识到有霎那的失神。 
我终于脱口而出,“你是谁?” 

他凝视我,语气忽然变得凝肃: 
“不管我是谁,你难道不关心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笑笑,迎上他的眼光, 
“我也许会问,”我说,“但要等我死到临头。” 

我真的想知道他是谁,这个熟悉得有如宿命的青年他究竟是谁。 
我想起三天以后他将在我的刻意安排下逃出王府,不禁觉得些许惘然。 
我希望我们仍能再见,虽然再见时也许就是,我的死期。 

七   丁湘 

他真的放走了苏唯。 
当苏唯飘然跃过王府后墙,落在暗夜里雪意犹存的长街,我才敢相信萧采真的已实践了他的诺言。 
我伏在王府对面济盛堂的房檐,望着苏唯渐渐远去。仍是这样居高临下地望他,那个晚上是以为不复可见的绝望,今天却是失而复得,恍如隔世的眷念与珍惜。 

但我并没有立刻随他离去,我留下,看看他的身后会不会有人跟踪。 
蜿蜒的红墙内偌大的王府依旧沉寂,深深院落,重重飞檐。我不知道我的仇人,他究竟在哪一个院落,哪一重檐下。 
我只觉深沉的迷茫,透入心头的冷,这样长的寒冬,仿佛永远也不会再有尽头。 

就在那时王府里某一个角落忽然亮起了灯火。听不见声音,却知道有人静寂地穿梭,往来忙碌。 
天空依旧很黑,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不久以后,几盏微光向着后门迤逦而来。 
然后后门咿呀地打开,有人点燃了门廊上悬挂的灯笼。 
霎那间亮起了那一点微红,然后,又是一点。 
这样单薄的红光里,街心的残雪都变得凄然。 

三四个家人打着晕黄的灯笼出了后门,站定。 
又四个人,抬出一顶暖轿。 
然后,才有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静静地出来,自己掀了轿帘,弯腰,上了轿。低低的一声吩咐,轿子便朝禁宫的方向走去。 
更鼓就在此时忽起,绵绵悠长的回音。 
正是卯时。 
我的仇人已离府去了禁宫。 
我再也无法企及的更深的宫廷。 

我没有回林叔的菊园。 
我无法当面向他解释我失败的原因。 
我在城中游走,最后我发觉我走回了我从前的家,如今的一片废墟。 
最后的一堵残垣已在五年前的一场大雨中坍塌,瓦砾焦椽已被人渐渐清走。 
我蹲下,十指深深插入地上的泥土,仿佛这样,便可以触到我的家人流在这里的血。即使已经过去了七年,我相信三十八条性命的血依然留在这片土里,永不会消失。 

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我缓缓起身,看见林叔就站在我的身后。 
“对不起。” 我垂头说。 
“苏唯已经告诉了我。我想你会在这里。” 他又笑笑:“还有机会的,只要你愿意。” 
他的语气间颇有深意,我询问地望着他。 
他犹豫了片刻,才说:“也许太委屈你。不过,眼前有个机会,可以安排你进襄亲王府做厨下丫环。” 
我震动,一时没有回答。 
“皇上出巡,他代为摄政,三个月不会回府。你会有足够的时间熟悉王府。如果觉得危险,他回府以后你可以离开。” 
他观察着我的脸色,淡淡地说:”愿意的话,五天以内回来找我。但是,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苏唯。” 

我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因为我已前无去路。 
每一次机会也许都是最后一次。放过了,就永远不会再有。 
即使三个月后我无法再混迹于人群隐藏在他身边,至少可以在他回府之前了解他的起居之所以及王府的侍卫警戒。 

五天以后,我进入了襄亲王府。 
林叔为我找的荐人相当可靠,以至于总管刘晔在见我时连一眼也不曾多看,就命人领我去了厨房。 
我安然过了第一关。 

与别的府第不同,襄亲王府并不养多余的人。厨房里人人埋头苦干,我的活计虽不繁重,也需要一天做满四个时辰。 
其余的时间,我在王府里小心察看,将一切格局路径默记于心。 
最无聊是下午时分,午膳已撤,收拾停当,厨房众人纷纷回房小睡,留我当值。直到申时诸人回返,开始预备晚膳。 
日长枯坐,百无聊赖。唯一例外是马房的老方常常会来。 
老方夜夜狂饮,众人皆睡时唯他独醒,次日起床往往已错过午饭,只好踉跄来厨房看看是否还有剩菜。 
他来过两次我已留心,便替他留出饭菜温在灶下。 
他再来时感激无比。冬天饭菜易冷,便也不端回房间,就在厨下狼吞虎咽。 
厨房众人不怎么多话,他却为人爽直,且在王府里待了多年。我略为探问,便由他口中知道了不少王府中事。 

他称萧采“七爷”,还是萧采皇子时代的称呼,叫了多年无法改口。 
除了萧采,王府的主人还有老夫人。萧采出生便丧母,老夫人是在宫里将他自小养大的乳母。当年先皇为成年皇子指派府第,他便将她接出宫来,奉若生母。 
“那么王妃呢?” 我很自然地问起, 老方的神色却立刻变得不自然。挣扎良久才说,“府里现在没有王妃,从前却有过。但是,最好别提,那是七爷和老夫人的心病。” 
我淡淡应了一声,不再问下去。 
老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临走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我,“你初来乍到,要小心府里有些地方不能乱走。象是府后的凝碧池一带,无事不要随便进去。” 
我点点头,他忽而冷肃的神情令我疑心。 
当晚我便去了凝碧池。我要知道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老方没有骗我,那里真的很久没有人迹。 
冰封池面上清白的积雪依旧完好。 
蜿蜒长桥,寂寞水榭,明月如霜。 

临池一座两层小楼,精致的飞檐勾住寒烟与雪色。楼上的匾额写着垂虹轩。 
楼门上有把生锈的铁锁,但门锸却已锈断,虚虚挂着。 
我轻轻取下门锸,推开楼门,一阵寒腐之气扑面而来,令我不由一颤。 
明亮的月光洒入楼内,我看见横陈的几件家俱,木架上枯死多年的植物,破败的帷幕微微飘卷,尘土,蛛丝,幽冷的静寂。 

我走进楼内,感到我的脚陷入了柔软的灰尘之中。淡淡的土味升腾,冰冷而颓败的气息。我继续走进去,于是有看不见的蛛丝牵粘上我的衣袖发梢,如同许多只细小的手在黑暗中勾留着我,依依纠缠。 
我烦躁地拂去它们,我觉得不安,觉得悚然,我在发抖。然而有种不知是什么的力量强大而固执,牵扯着我,让我不能停下我的脚步。 
朽败的帷帐应手而裂,落下一天羽毛般的灰尘,我已跨入了里间。 
我站住,房间深长,月光已不够映亮。我以颤抖的手摸到怀里的火折,却连打了三次无法燃着。 
我定定神,再打一次,终于亮起的微火令我觉得安慰,仿佛终于有了凭依。 
我抬起头,举起火折照照四壁 
霎那间所见令我毛骨悚然,身心巨震,我惊恐到几乎暂时失去了知觉,因为我竟不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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