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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辰温和地说:“不,妈妈,我不是躲他,我喜欢单纯生活,我此刻舒服极了,我不想再回到社会来。”
“这样早退休,你不寂寞?几时来探访妈妈。”
“我们到纽约见面可好。”
“你这样喜欢北美,不如落籍。”
北美几个大城市人头涌涌全是华裔,走进广东茶楼,根本不信这是异乡。
诸辰只是喜欢纯朴小镇,她挂上电话。
小店主人出来看到她,“张小姐,你发福了。”
她一照镜子,面孔圆,户外活动,晒得又红又黑,端的十分强壮。
镇民忙着谈论那场大雪,孩子们纷纷出来活动,请诸辰吃雪球。
诸辰不服气,来而不往非礼也,连忙回敬,大战一场,累得气喘。
她的烦恼好似渐渐远去,若干记忆,似断线风筝,在天际变成小小一个个黑点。
她跟着何豪到鲑鱼市集,看鱼贩处理鱼获,只见他们手起刀落,运刀如飞,溅起无数银光闪闪鱼鳞。
市集门口有海鲜档,现煮现吃:京王蟹、龙虾、蚬、蚧……他们站在冒白烟的火锅前,大快朵颐。
诸辰从未那样开心过:破帽遮颜,蓬头垢面,全无责任,无所事事,把工作学业都丢脑后,余生这样,心满意足。
有了孩子的话,勉强叫他认几个字已足,反正是住这样的房子开这般车子,何用苦苦挣扎,出人头地。
她曾经有两个朋友,一个为利,一个为名,前者已不在人世,后者不见得快乐。
诸辰大口大口吃着新鲜鲍鱼,乐不可支。
雍岛的旧友会否妒忌?人各有志。
他们另有乐趣,在公司升上一级,骄之同侪,扬眉吐气,兴奋得红光满面。
诸辰已再世为人,她的志趣与他们大不相同。
朱云女士终于联络到子洋集团主席。
开头他们用中间人传话。
江氏秘书问:“朱太太欲见大君所为何事?”朱女士的秘书答:“纯为私事,望大君拨冗。”
这种程序叫人想起太监传圣旨,不过太监说话不用第三者,他们会这样形容:“皇上讲:‘我今晚不再见你们,你们回去吧。’”
两个自以为有身份地位的人非得靠中间人传递消息才能维持面子。
打听下落
正在紧张商议,一日下午,秘书忽然进来说:“朱太太,江子洋亲自打电话找你,第二线。”
朱云立刻在心里说:不愧是出来跑的人,度量不一样,何必忌一个女太太,她能把一个江湖客怎么样。
朱云立刻取过电话:“大君你好,我是朱云。”
“朱太太,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他笑着说:“本来应当给你电邮,可是我不谙那些先进玩意儿。”
“我相信格林斯潘亦不会亲自传电邮。”
他又笑,“朱太太,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明日下午三时你请移玉步到敝公司见面如何。”
“我准时到。”
“劳驾了。”
朱云没想到他这样爽快磊落,而且毫不骄矜,和气才能生财,这人并非浪得虚名。
她部署下一步应当如何开口。
大块头街道妙丽要陪伴朱夫人出门见客,这样叮嘱:“好好留意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这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不容错过。”
她们没想到江子洋会亲自在大堂等候,身边四名保镖站四个角落,他一见朱太太立刻迎上。“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礼多人不怪,一切都叫客人舒服。
朱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只见他中等身段,毫不起眼,混在人群里,可以在十秒钟内失却踪迹,再也找不到他。
这是一个奇人。
他把朱太太迎入会议室。
朱云让妙丽坐在一个角落,她镇定大方,上门谈判却仍然不失雍容之态。
江子洋看着她不禁轻轻说:“做人真不容易。”
“大君是有感而发?”
“官方一而再,再而三刁难我,子洋集团濒临崩溃。”
“那也难不倒你,一下子就另起炉灶。”
江子洋笑了,抬起头来,“朱夫人找我何事?”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下落。”
“请讲。”
“那人是我过去得力助手诸辰。”
“呵,你要找诸小姐,她在加拿大一个小镇生活,宁静安逸的气氛十分适合她。
朱夫人没想到他如此坦白,倒也佩服,
“你一直有她消息。”
二十八
她与何豪讲了几句,他告诉她,刚喂了狗,春雨连绵,大地苏醒,樱花盛放。
诸辰巴不得飞了转去。
回到旅馆,两位老太把刚才买的衣服鞋裤摊开来试穿,左顾右盼,其乐无穷。
人是要这样,才能活到一百岁,诸辰看见她俩那样高兴,不禁微微笑。
“替你也买了些毛衣。”
“六号,太小了。”
母亲大吃一惊,“你从前穿零号二号。”
“此刻我穿十二号。”
“啊。”阿姨掩着脸惨叫。
“女儿你可会考虑减掉一点脂肪。”
诸辰懒得去理睬她们。
她翻开刚才买回的华文报,看到这段新闻:“雍岛廉政公署为着调查一宗贪污案搜查七间报馆的行动,已引起国际社会关注,总部设于纽约的保护记者会指其手法严厉及毫无必要,美国政府亦发表声明:强调必须尊重新闻自由。”
国际社会最希望阁下一家几兄弟拳来腿往,打个眉青鼻肿,好让他们渔翁获利。
她放下报纸,呵,周专还不知收敛,是会吃亏的,满招损,谦受益。
阿姨一转头,发觉外甥已在沙发上睡着。
她走近,“可怜的孩子。”
又发觉诸辰手臂圆滚滚,十分可爱,“女泰山。”
她爱怜地打趣。
“喂,别那样叫我女儿。”
“她象是回到十二三岁时。”
第二天,女士们又往城南购物。
诸辰一人买票看音乐剧,开场十分钟就吵得离场,她去逛书店,反而大有收获,她写了一张明信片给何豪:“希望你在这里”,十分由衷。
有一位写作人在书店角落朗诵作品,诸辰坐在后排听了一会,不得要领,写得并不出色,不叫他签名。
她在书店喝了一杯咖啡就走了。
悄悄离去
那天下午,她同母姨告辞。在书店喝了一杯咖啡就走了。
“我们还想你陪着逛美术馆。”
“走腻了纽约到伦敦只用飞五个小时。”
“费用包我身上。”阿姨打胸口。
诸辰:“救命。胸口。”
阿姨忽有顿悟:“可是有人在新苏格兰等你?”
诸辰点点头。
她俩大喜,“为什么不早说?”挤眉弄眼。
“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实好人。”
“那就够了,几时一起来探访我们。”
“那,我可以走了吗?”
“不急,到帝国大楼观光才走。”
诸辰勉强又留了一天。
她对何豪说:“水门汀森林闷死人。”
“你这乡下人。”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大都会一切都是人造,我不觉适意,我明日回来。”
何豪大喜过望,“我来接你。”
“樱花谢了没有?”
“落英飞舞,漫天花瓣,好看之极。”
诸辰心安。
第二天趁妈妈还未起床,她留一张字条就悄悄离去。
乘计程车往飞机场途中司机忽然与邻车争吵碰撞,两个司机似随时要拔枪侍候,诸辰啼笑皆非,只想逃离大都会。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终于来到飞机场,诸辰拎起行李就走,还有什么留恋?
幸亏飞机航程短,母亲买的又是头等票,她才能喘息休息。
诸辰惘然想:她过去是一个编辑记者,报社大堂里有三十多张办公桌,吵得象个墟,她的声音最大,挥着汗,拉开喉咙,突出表扬自身能力。
现在去最怕人声人群。
飞机着陆,一见新苏格兰省旗,她几乎想跪低吻地。
有人拍她肩膀,她转身与何豪拥抱。
两人乘吉普车驶回灯塔,一路上只见道旁樱花已开至荼蘼,枝头已可已见嫩叶。
诸辰告诉自己:我已经找到,不用再四处寻觅。
返到灯塔,寻回犬跑出来在她身边跳跃,她与它滚在草地上欢笑。
邻居送来新鲜蔬果,她急着与何豪叙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事无巨细,连脚底踩到排泄物的事都申诉一番,她最后这么说:“我只想回家。”
何豪只是微笑,稍后他说:“来,我教你用剪草机。”
两亩大草坪,不能用手推机,何豪驾一辆剪草车,坐上去,一边驶一边剪。
“你喜欢斜纹还是直纹?”
花了一个上午才修剪完毕。
试想想:红色灯塔,绿茵草地,白色平房,蔚蓝天空,碧绿海洋……并非天堂,已十分接近。
一日下午,诸辰洗净床单,却不用干衣机,她喜欢衣物用日光晒干的香味,因此用筐装了到后园晾晒。
树与树之间缚着绳索,诸辰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把白色床罩用夹子夹牢。
就在这时,她看到白色床单上有一个人影,她屏住气息,终于找了来。
不认得她
那人影高大瘦削耸肩,诸辰知道这是谁,人影同她当年深夜见到的告密者一模一样,二人终于合二为一。
迟早问题,他找到了她。
诸辰蹲下,取起枕头套夹好。
那人开口了,说的是英语,“打扰你。”
声音更沙哑了,不必经过处理,活脱是那自称杨过的人的声音。
诸辰缓缓转过身子。一点不错,来人正是周专,一年不见,他又瘦又干,两鬓雪白,象是老了十年。
诸辰避了他那么久,两人终于面对面,一切恩怨,今天要处理解决。
这时,寻回犬意味到主人不安,走到她足下,胡胡作声戒备。
最后决斗象是迫在眉睫,中午阳光叫人眩目,诸辰握紧拳头。
可是周专接着的一句话,却更叫诸辰目定口呆。
他这样说:“我找诸辰,她在家否?”
这时诸辰就站在他对面,距离他不过三公尺左右,连脸上的痣都可以看清楚。
但是,他不认得她。
这样说:“我找诸辰,她在家否?”
诸辰大惑不解,她发呆。
这么远他找了来,可是,人站在他面前,他却完全不认得她。
诸辰没料到有这样奇特发展,震惊得不能动弹。
金毛犬汪汪吠起。
周专问:“唉,”他退后一步,“灯塔主人是否姓诸?”
在他眼中,这个在晾衣物的红印第安妇女好似不谙英语。
她皮肤黎黑,身形臃肿,头发用一条花巾缚住,脸上有若干疤痕,神情呆滞。
为避恶犬,他退后几步。
撞到一个人,叫他吃一惊,转身,更吓一大跳。
那男人穿着肮脏的工人裤,象只大灰熊,宽肩厚背大手,声若洪钟:“你找谁?”
这人若要出手,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强作镇静,“我找姓诸的女士。”
大熊摇头,神情还算和蔼,“这里没有姓朱的人。”
周专颓然,这一男一女分明是对夫妇,看样子滑不溜手的诸辰机灵地又比他早一步,她溜走了。
“打扰你们。”他知难而退。
寻回犬呲牙裂嘴,对牢他犬吠。
大君(二十九)
他缓缓走回租来的车子,失望失意而去。
他只想见诸辰一面,尽量向她解释,并且听她说出四个字:“我原谅你。”
他失败了。
车子缓缓驶离。
何豪看着车子离去,“他是什么人,找谁?”
诸辰摇摇头。
她缓缓回过神来,“是个生面人。”
“小镇治安大不如前了,我即去找人来安置防盗设施,唉,在我小时候,本镇夜不闭户,肚子饿了,随便走进哪一家厨房,看到糕饼都可以取来吃,每个人认识每个人,星期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