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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苏林认真思索的样子。她像被看穿什么似的，心里掠过一阵惊慌。
〃那我今天请你吃晚饭吧。〃她诚挚地说。
〃恐怕不行！我在接我的弟弟，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吃饭的。〃他的口气有点坚持。
〃那我请你们两人。〃苏林冲口而出。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像个女孩子。
这时从苏林背后窜出一个男子，散发着浓烈青春气息的大学生，一张混合女性和孩童特征的脸蛋。他介绍那是他的弟弟。他和沈阳并不相象。
他的弟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站在沈阳身边的苏林，又回头望着沈阳。眼神里浸透着不友好的目光。
〃这是苏林。〃沈阳向他介绍道，〃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
〃那我和小惠下次感谢你吧。〃苏林有些失望。
〃不用这么客气了！〃他搭着他弟弟的肩膀，与苏林告别。
〃再见。〃
沈阳，大学生弟弟，还有他的车，像傍晚的一阵凉风吹一下就不见了。苏林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头顶的蚊虫已经嘶闹成一片。身边走过一对吵架的大学生情侣。那个漂亮的女孩把手中的一袋零食砸向男友。苏林觉得自己和那女孩一样不高兴。
第九章
采访作家黄影女士的地点是她下榻的金悦大酒店。这个酒店苏林似曾听闻。后来她记得，这是自己刚来这个城市找工作时在电话厅里看见招聘男女性公关的酒店。她不愿意深入地去想关于这家酒店从事餐饮住宿之外的其他服务项目。她来这里的目的是采访。既然上过美国《时代》周刊杂志的著名作家都能来这里，想必酒店是久富盛名的。
黄影女士住在二十八层的豪华套间。这次采访一共只有三个人：除了黎娜就是苏林和另外一名电视台男同事。他负责摄像。采访时间是上午，具体时刻还没确定，必须由黄影的经纪人通知。据说黄影女士有睡懒觉的习惯。黎娜带着苏林和摄像一行三人上午八点到达酒店的会客大厅等侯采访的时间。
酒店大堂的装修和所有酒店宾馆一样极其奢华：庞大的欧式抽象壁画、修长的黄金裸女雕塑、青瓷大花瓶、名贵盆栽……东西风格的文化混杂一起。一排大石英钟显示着世界各个著名城市的标准时间。此刻中国北京时间已是十点一刻了。
苏林在沙发上有点不耐烦。她望着对面看杂志的黎娜。旁边的男同事舒适地打起了瞌睡，脸上留着未刮干净的胡子。
〃你待会采访时得细心一点！〃黎娜把杂志翻得哗啦哗啦响，漫不经心地说，〃写文字的人都有一点傲气，你是知道的！〃
〃我会注意的！〃
〃黄影有个怪癖。〃黎娜低头看着杂志说。
〃怪癖？〃苏林抬眼望着黎娜。
〃她喜欢裸体写作。〃
苏林心里打了一个激灵：不知道这个作家有这样的嗜好。都说作家们比较古怪，她古怪得似乎太前卫了点。旁边的摄像师〃扑哧〃醒来，显然听见了黎娜说黄影的怪癖。黎娜端望着苏林，三人互瞄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
几分钟后，黄影的经纪人给黎娜电话，让他们上楼采访。
一位英俊的服务生在他们面前引路上电梯。他如同冰冷的雕塑在电梯里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跳动的数字。苏林觉得他头上那顶高高的礼仪帽像块奶油蛋糕浮在他的头皮上，很滑稽。
礼仪男子带他们到门口止了步。黎娜给了小费。
在黄影豪华套间的客厅。她的经纪人倒茶解释，黄影刚起床，正在浴室洗澡。苏林打量着眼前正对她坐着的经纪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浓密的头发，脸上有细小不均的痣，眼神透着经历世事变幻的满足和安定，干净的白衬衫外系了一条混合金蓝黑三种条纹的深色领带。他一边说话一边吸烟。
黎娜和他攀谈起来，从上次在日本时候的事情说起。
〃噢，你好！〃黄影说着走来。
苏林和摄像师都站起来，黎娜迎上去彼此贴了贴脸颊，然后一一介绍。眼前的黄影和苏林在资料里看过的照片相差不大：她高高的额头，被一排整齐的刘海遮挡，脸部护理得光洁晶莹，但眼角的皱纹依然没有遮掩地显露出来。这是从她身上最容易阅读出年龄的入口。她穿一件蓝旗袍，上面缝着星星点点的小花。一看就是一个很有民族情结的女人。
黄影招待大家都坐下，拿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夹在手上，点燃。
等摄像机开机，苏林的采访也开始了。黄影抽着烟，一边游弋着脚步，不断变化谈话的姿势，十分优雅。
问题顺利地一路延展开来：生平背景、创作、作品、成名、生活现状，以及读者的期待。黄影的回答像是在花园里散步，漫漫悠悠，春风得意。当苏林问到黄影对自己婚姻的看法时，她停顿了一下。这个问题本来在苏林的稿件里没有，是黎娜后来要求加上去的。许多媒体曾经都介绍过黄影是国内不打折扣的女权主义代表人物之一。至今她还未结婚。自她提出身体写作的概念后，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书中曾提到的种种女性主义言论令不少读者汗颜，她一再成为国内传统学术派指责批评的对象。并且许多没有见过她实际面貌的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外表丑陋，自身有情感缺陷或者性取向问题的女人。
黄影继续点了支烟，看了一眼正在看报的经纪人，清了清嗓子说：〃我依然不会结婚，因为没有人可以配得上我，我只有孤独求败！〃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犹如一道骤然聚起的光束朝她的经纪人投去，但立刻又移离了位置。像个小偷在防备潜藏在暗影里的主人。
〃这是你的真实初衷吗？〃
〃是！当然是！〃
中午一起在这家酒店的餐厅吃午饭，苏林问及黄影在周游各国的感受时，她轻描淡写，一副曲高和寡的模样。离去时黎娜提议让苏林这几天带黄影女士游览这个城市的几处著名的景点。
苏林发现黄影在哪都带着她的经纪人，无论买什么吃什么做什么，他都像一个老妈子般伺候着。他看黄影的眼神里总有一种暧昧的色彩。而黄影在大庭广众之下非但不领情，反而大耍脾气。那个经纪人也不多吭一声，一副天生的奴才相。
在C城住的几天里，黄影除了做自己作品的宣传，就在苏林的陪伴下游览这个城市。但是几天里她和她的经纪人相处得很不愉快，这让苏林和司机夹在中间十分尴尬。这天傍晚送黄影和经纪人回酒店，黄影一脸余怒，经纪人则低头跟在后面。苏林已是疲累不堪，她不打算送他们上楼了。只怕还会牵连在骂战里。
外面仍然白晃晃的，里面却华灯璀璨。登记和退房的客人进进出出，站在旋转门口的迎宾先生为驶进来的汽车开门，迎宾小姐带着客人在大堂中央穿梭不停，说英文的美国佬站在青瓷花瓶旁与女翻译吵闹什么，一个手捧大束香水百合的年轻小孩走进了电梯间……大堂里上演着城市贵族们的精致与奢华。
苏林小步走在锃亮的大理石上，一个坐在沙发上修剪指甲的女士攫取了她的疲倦的视线。她觉得自己太累了。就想坐在那个女人旁，边看她修指甲边浑浑噩噩地睡着。没有人叫醒她，没有人赶她出去。
如果说第一次在二十二度酒吧认识沈阳是缘分，在大学里遇见沈阳是巧合，那么今天能在这豪华的酒店又一次碰到，那又是什么呢？是对他们之间缘分和巧合的深刻印证吗？
修指甲的女人起身离开。穿着西装的沈阳正向朝女人的方向款款走来。
〃沈阳！〃苏林的声音有点惊喜。在这也能遇见他。她实在不能感叹世界真小！
而沈阳还在茫然地回顾四周，最后才把视线定格坐在沙发的苏林身上。他笑盈盈地走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送一个老板回酒店！〃
〃送一个作家回酒店！〃
苏林答得快而调皮。
这天晚上，苏林和沈阳第一次单独吃了一顿饭。地点是苏林选的，她请客。
这家店是小惠带她来过的，在一个大厦的地下室，店子虽小但有非常好的口碑，所以生意红火。苏林带着沈阳下了阴湿的楼梯，服务生在店堂里穿梭不停。地板湿漉漉的，有点滑，墙壁上有些地方脱掉了大块的粉漆，但桌子上还是干净，铺着黄格子桌布，上面嵌着厚实的玻璃。
〃记得第一次我和小惠来这里吃，我们坐车几乎转过了半个城市，但一点也不后悔，这里的食物真是太好吃了。〃苏林很回味地说，〃幸好你有车！〃
服务员把他俩带到一张偏角的位置。沈阳坐下，把袖子卷到肘部，皮肤接触油腻的玻璃，感到不适。却又不好意思重新要求更换吃饭的地点，只是庆幸把西装留在了车里。
苏林仰头看着天花板，说：〃这家店虽装修得简朴，但仍有它最独特精致的一面。我就喜欢这个。〃
苏林说的是一盏壁灯，安放在每个桌位的墙上，简约的喇叭花形，吐着几根蕊。光从颓败的花瓣折出，恰好打在吃饭人的头上，十分靡丽。沈阳却对此没作发表什么，说实话，他一直很难猜懂女孩的心思。
她拿着菜谱，让沈阳点菜。沈阳说对这家店不怎么熟悉，只要上这家店的几样特色菜就行。苏林满口许诺，一定不会让沈阳吃得后悔！很快，他们的桌子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盘子和碗。一个圆碗呈着香辣鱼片，椭圆盘子里装着鸭架骨，小蒸笼里整齐地码着糯米排骨，另一个大盆碗里是皮蛋菠菜汤，两杯小碗桂花汤圆。
没点几道菜，沈阳担心两个人点多了吃不完。但每道菜的分量却很足。苏林解释这顿饭花不了多少钱，她知道沈阳是在外边各类酒家吃惯的人，想必很少来这样的家常小店。虽然不怎么名气，但也样样都是美食。她只想带他来这样的地方尝尝鲜。
〃这是店里最有名的一道菜，逢来必点！〃她介绍着这道〃香辣鱼片〃。上面鲜艳的红辣椒和青翠的葱花。菜肴花椒的香味扑面而来。〃这是洞庭湖鱼片，肉嫩鲜滑！〃苏林夹了一块放在沈阳的白碟盘里。
沈阳的脸有些红，不知是被眼前的热气熏的，还是不习惯苏林过分的热情。
苏林的客气让沈阳变得拘谨起来，她索性不再给他夹菜。事实上，她也觉得奇怪，是不是自己太热情了？这种热情是否会招徕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男子的厌恶？
沈阳一直只顾低头慢慢剃鱼刺，不说话。苏林咬咬嘴唇，双手重叠在桌面，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一个端菜穿堂的服务生不小心拌到了啤酒瓶，发出清脆锋利的声响，引来大家的目光。
沈阳一移脚，不小心踩了苏林。他抬头与她的目光撞个正好，两人一动不动。待到彼此醒盹过来，立即转移视线，掩饰尴尬。
〃这里的口味还不错吧？〃苏林尽量自然地说，语气里仍有一丝无法闪躲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