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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要怎样?”挣也挣不开,卿程暗恼自己从前不曾用心习武,导致今日受人侵扰无法脱身的后果。
“你跟我来。”
朱祁沧脚下不停,拉着卿程一路穿廊过厅。时已夜半,府里仅有值夜侍卫偶尔走动,四处一片宁静,只听得梆鼓声时时传来。不多时到了当日的宴宾大厅,朱祁沧推门而入,拉进不甘不愿的卿程,又阖上门,径直来到厅殿中央,漫声道:“卿程,我想看你舞剑。”
卿程瞪了他片刻,转身就走。
朱祁沧又拉住他:“你不舞也罢,你我过招,你赢,我放你走,你若输了……”他的笑容在黑夜中熠熠生亮,可恶至极,“就给我一夜。”
卿程冷冷地看他:“王爷这是强人所难。”
“不,我给了你选择机会。”
若是鹿肖玉,打个哈哈,巧舌如簧,定会哄得对方眉开眼笑,心花怒放,但卿程是卿程,天生不会转弯的拗性子。
钦王的霸道令他生厌,便是曾有坦诚真挚的好印象也无法抹灭眼下又是调笑又是专横的恶劣行径。
“我一个也不必选。”
他冷然向门口走去,还未走出三步,朱祁沧在背后一把抱住他,颓然道:“我怕了你啦,你陪我说说话,成不成?”
卿程只觉荒唐混乱之极,前二十年的平静在这短短数天内一拳打破,肖玉给自己添那三四年的乱与这几日相较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泄了一口气,卿程无奈道:“王爷要说话,就请放手。”竟不知自己也算吃软不吃硬,钦王软一软声,他便也无法再冰冷尖锐,默然以待。
身上的健臂放开,卿程立即退开一步。朱祁沧不由苦笑,他就这样避之唯恐不及?点亮灯火,搬来一只矮几,将个小小香鼎置于其上,从腰间的香囊里拈了一小块深褐的物体,细细凝视半晌,一笑后掷进鼎中,点燃。
又去寻酒,一坛竹叶青开泥封,倾进两只精致玉杯,朱祁沧笑道:“别说我小气,我怕喝多了,你的清白要不保。”
烟斜雾横,冉冉缭绕,氤氲了前面人清清冷冷的挺秀身姿,素雅长衫,一身朗傲如明月轻风。
钦王爷未饮先醉,凝望的神态有若等候千百岁月。
卿程却想立即掉头走人,他受够了眼前男人的百般侵扰!但是……明日就要离开王府,实在不必在仅剩的几个时辰内惹恼这个说风就是雨的荒唐王爷。
“坐啊……”朱祁沧率先席地而坐,好爽的态度与先前的可恶判若两人。
卿程便也坐,打定主意一切皆以嗯啊二字应对,令他自觉无趣,说不定一会儿便无话可说,放自己回去。
“你今年多大了?”温和的语调如同兄长,平淡相询似话家常。
没想到他竟问这个,卿程瞟他一眼,手指捻着玉杯,不答。
“你父母呢,是否安在?”
仍是不答。
“你习剑舞有多少年了?”
“……”
“怎么不见你师父,过世了吗?”
“………”
朱祁沧叹息:“你答应陪我说说话的!”
卿程自顾饮下一杯酒,心道:我听你说话,已经是勉为其难。
他饮酒的姿势很是斯文,动作非常优美,手臂微抬划过的弧度,低眉凝视杯中酒的神态,看似专注倾听实际却漫不经心的态度,都是一道俊雅闲适的风景。
静如处子。
脑中不由想起,眼前这安静的人,当时在殿上是如何的长剑舒展,翩若惊鸿。
朱祁沧有些痴了。
“卿程,你可有心上人?”
被问的人依然不理会。
朱祁沧为他斟满酒,凝视着散着异香的袅袅烟雾,那盘丝绕缕升空的渺茫如同风卷云舒,形态变化千异。
“是鹿肖玉吗?”他低声道,“你能容他亲近,为什么不能容我?”
卿程差点呛到,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瞥向这个自己断袖便也以同样心思揣测别人的家伙。
“那是我师弟。”
他终于缓缓开口,说了一句,冷淡的语气隔人于千里之外。
朱祁沧笑了,他是个很英伟的人,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面上棱角软化,眼神柔和,不无赖不霸道不戏謔的时候看上去颇是诚挚恳切。
“那就不是了啊……”他像是十分满意地喃喃道,一连自斟自饮了几杯,看向卿程,似是要说什么,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卿程更是懒得理他,只喝酒不说话的情形还较好对付些,若是钦王再说下去,难保不又出什么状况,让他有机会动手动脚。
两个人便这样默默无声对饮,直到酒坛空空如也,卿程才松了口气,杯子一掷,起身就走。话也听了,酒也喝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而从他迈出第一步开始,就听到身后的男人数起数来。
“一、二、三、四………”
起初还未在意,将迈第五步时,脑里一眩,卿程立时顿步,咬牙道:“酒里有什么?”
沉沉的声音像是在叹息:“卿程,你若动情动欲,是怎生模样?”
六、
身躯转瞬即回,“砰”地一掌扫开酒坛,青年已是微微细喘,面色奇特绯红。
朱祁沧略一扬眉,悠闲微笑:“门道不在酒里。”
卿程恨极,他绝没想到,自己泛泛无奇,居然也有被人下药的一天!眼光一掠,瞥见仍在袅袅飘香的小鼎,立时恍悟,一拂衣袖便扫了过去。
香鼎及时被一只手掌托走,朱祁沧摇摇头:“你若打翻他,我可也糟了。”
卿程慢慢软倒,眼见烛光摇曳下,高大身影渐渐罩住自己,任他平时如何从容淡定,此刻也不由惊惧起来。
“九徊情动木,无人能逃。”小鼎置于一旁,有力的手臂轻轻抱起舞师,拥入宽阔的胸怀,“你这般无情无欲有什么好,谪仙入尘修炼么!”
卿程冷哼:“不劳尊驾费心。”他要动心,也绝不会为一个男人。
朱祁沧恍若未闻:“卿程,我想看你动情牵欲,可是你明晨即离,我要怎么样留下你?”
血液汩汩在全身窜行,可是并不如传说中让人欲火中烧,难以自制,卿程暗自庆幸,难道钦王用的只是迷药而非淫药?
沉晦的眼如无波渊潭,朱祁沧静静凝视他片刻,蓦地一低头,吻上他温软的唇。
卿程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任其轻薄,身上明明火热,手足却异样冰凉,脑里一片空白,惊惶、恐惧、恼怒、绝望……纷纷扰扰,乱成一团,甚至麻痹了唇上的感觉。
“卿程,你不要离我这样远,不要离我这样远……”
如痴如魔,到底是谁中了九徊情动?是谁动情动欲,身不由已?
滚烫的吻滑上颈间,没入胸膛,衣带骤然一松,卿程几乎要骇极惊叫,不知哪来一股力量,竟突破药力,猛然推开无法自已的钦王,身子一滑,跌出他的怀抱,“砰”地摔在地上,又不知撞到什么,铛然作响。
衣襟凌散,发乱急喘,卿程此生从未如此狼狈。手撑地面,仍是坐不起来,挣了几挣,摸到满掌灰烬,鼻间香气刹时浓郁,几乎让他窒息。
朱祁沧脸色也变了,看向那被撞翻的小鼎,散落一地烟尘,浓香冉冉隐入空中。再看卿程,衣衫半敞,清瘦胸膛若掩若露,面似桃色,清眸似睁非睁,诱人至极,顿觉热血上涌,再难控制,纵身扑过去,是笑也是叹:“卿程,你可知,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卿程被他压得闷哼,修眉紧皱,哪里答得出话,只觉出腹间硬物相抵,同是男子,怎会不知那是什么,登时恨然一哼。
“本来有鼎相罩,香气丝缕,纵然动情动欲,也不过片刻。可是,你却打翻了它……”朱祁沧邪气地吻他一下,“我现在也自身难保,你嘛……”
卿程有些恍惚,身体好像很沉,又好像很轻,头顶是宫灯,无言照亮古殿千秋,晕黄的光并不亮,却深深刺入眼底,有点疼痛。心念飘渺无定,没来由想着自己是不是它燃尽的一粒尘埃,为何一刻不歇地绕它旋转,无法停顿?
肌肤骤凉,唤回他茫茫的神智,温热的手掌在他身上游移,试图挑动他身体里蕴藏的某种热情。
该叫吗?该骂吗?该乞求吗?
他咬住自己的唇。
手指划过他纤巧的锁骨,轻轻摩挲他柔韧光滑的肌肤,朱祁沧醺醺然了。
“你的身体里,究竟蕴着什么魔力?让我这样着迷……”他温柔呢喃。
用唇代替手,去抚触、去挑逗、去膜仰。
衣裳层层褪去,像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庄严而端肃。
然后,拥抱卿程,紧紧抱他。
赤裸肌体相贴合的时候,有刹那眩晕。
比肌肤挨着肌肤、骨骼压着骨骼、血液蒸腾着血液还要接近的亲昵,进入他的身体,探向他最柔软最脆弱最深入的地方。真正的水乳交融,毫无隔阖的接触,肆无忌惮却又小心翼翼地探求。
将年轻舞师修长有力的腿藤一般绕在自己肩头,以便更深更渴切的接近,一下接续一下不停的撞击,让所有令人战栗的激动,全部的毫无保留的迸发出来。
这样的靠近他啊,没有一丁点一丁点的距离……
古老的宫灯映出淡雅昏黄的光芒,静静凝视着殿上肢体交缠密不可分的两人,以不可抗拒的原始本能,律动出一种淫糜诡异的神秘舞蹈。
激情与痛苦,膜拜与耻辱、欢愉与愤怒,截然不同的心态,融入在那样无法拆解无法逃避无法遏止的绮艳舞姿里。
鹿肖玉悠闲地踱着步,浑不顾仆丛急了一头汗,悠哉游哉地晃入书房。
见仆从恭敬退出,他毫不客气地随意寻椅落座,懒洋洋说道:“王爷,班子的车队在府外候着呢,您有话快交待,拖久了班主要骂人的。”
他一向目无尊卑,再官高位重的人面前,也如此拔扈骄恣,偏就人人宠他爱他,不但无人计较他态度言行,反而一心讨好,唯恐他恼了怒了耍起脾气。
听得幕后钦王爷低声道:“走?你班里缺了人,你不晓得吗?”
仅仅一句话,鹿肖玉眉头已皱起:“王爷,您气息荏弱,是……”他本要说受伤,话到唇边,变成“是病了吗?”
钦王低咳两声,更显气虚:“嗯……”他嗯这一声后,似在调匀呼吸,过了半天才又道,“我已下令,从今往后,不允你惊舞班踏入郴州一步,违者……杀!”
鹿肖玉不惊不怒,反倒颇感兴趣地问:“为什么?”
幕后的人似在犹豫,或是酝酿怎么回答,鹿肖玉已经不耐烦,心里默查十个数后,就要上前掀帘,手刚刚抬起,便听到另一个冷冷的声音。
“因为我。”
鹿肖玉脸色一变,“唰”地扯开垂幕,便见两个人,一坐一站,均是衣上有血,面色苍白,站着那个,一柄长剑架在钦王颈间,赫然便是卿程。
精致的凤眼瞪着卿程散落的黑发,没入领口的点点斑痕,霎时明了。又见坐着的钦王,胸口血迹尚未凝干,虚弱地半倚半靠,根本已经坐不住了,只是强撑着未倒下而已。
很想大笑,却发现生平第一次,笑不出来。
只听得卿程缓缓说道:“邵师哥领班不易,今后你不要再气他,出郴州之后,永远别再回来,我只能做到这些,其他的,要靠你。”
鹿肖玉觉得自己似乎在微颤,闭了闭眼,轻轻叫了一声:“师哥。”
从他十四岁起,就再未唤卿程一声师哥,如今重拾旧称,却可能……再也得不到淡淡然那一声回应。
蓦地揭袍屈膝,鹿肖玉除拜父母恩师,头一次向人跪倒,莫说久闻他脾性的钦王,就连卿程也吃了一惊。
“求王爷,恕卿程性命,鹿肖玉愿以身代之!”不及细想,话已脱口而出。
卿程厉声道:“起来!惊舞的人纵然卑微,但绝不能没了骨头!”
鹿肖玉紧咬牙关,长跪不起。
半晌,才听得朱祁沧低低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