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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躺著的人脸色苍白憔悴,但即使是这样脆弱的形象,还是让他背上发麻、心头打颤,恨不得转身逃离。
後悔?能有多悔?当年若能多给他一丝怜惜,都好过再多的补偿。
他不信这人的後悔、这人的挽回、这人的命之将尽。曾经的残酷还历历在目,不愿再让这人影响自己,他更趋向前站在床边审视他。
瞧,没什麽好怕,不就是一个小他几岁的青年,又不可能跳起来吃人。他长睫依旧,仍是那张俊美无匹的面容,眉间却皱著,不似当年的英姿飒爽。瘦了点、憔悴了点,当年充满自信神采、活力源源不绝、鲜明跳跃的形象,都在这瞬间黯淡了,他都有点不识得了。
想到青年身在宫中历经纷乱,差点连命都丢了。虽然现在好端端的,却好似被磨去了什麽。
躺在床上的青年动了动,半梦半醒微微睁眼,傅向珀忍住躲起来的冲动,逼自己和他眼对眼。
「向珀,我又梦到你了?」轻轻呢喃,满足地叹息。
傅向珀为他的神情怔忡,後又气自己被影响,「我来看你死了没。」
「我不会死……我会慢慢康复,对,我要叫祈安来……我要喝药……」他念著念著,迷迷糊糊又睡过去。晚歇前的药方有安眠的效果,让人难抵睡意。
傅向珀没看过他这麽病恹恹的样子,温驯、乖巧、可怜兮兮的。
手不知何时被握住,青年眉间的伤愁散去,好似睡得安稳了。他应该要抽回手,直觉告诉他最好马上离开这座王府,莫要接受陪伴最後一段路的鬼话,双腿却无法移动半步。
他在动摇。
心中那只巨大凶兽,好像变小了、变弱了,他却更心慌了。
他的恐惧是真的,他的怨恨是真的,但他忘不了也是真的。
在遇见这人之前,他所祈望所想要的一切,如今都已实现,但这一年多来,心里总缺著一块,痛著、怨著、念著,而後活生生的出现了。
他不想心软,也不甘心原谅,更遑论再次去相信。
为何要逼他面对?
好,他就来揭开他的假面具,弄清楚他在搞什麽鬼,若真,最後一段日子就当积功德;若假,刘熤飞就再也别想接近他。
刘熤飞看著言千云,心想人身体一虚,心灵就跟著软弱了。才梦完向珀,又梦昔日好兄弟。
「可惜都是梦……」
「我掐你就知道是不是在作梦。」
练武人言千云的掐,足以让刘熤飞痛得从床上跳起来。
「千云!?」
言千云拉过椅子坐在床头边。
「是你兄弟我没错,怎麽,一年多没见就不认得了。」
「千云。」是千云,他来了,这代表他已不计前嫌了吗?他没忘记千云当年对他有多失望。
「哼,到底是兄弟,要怪你也得等你健康了再继续怪,拖著这破破烂烂的病身子回来是怎样?就知道装可怜。」
刘熤飞笑出来,言千云也笑了。
「走,带你去看个人。」
言千云拉著他来到王府庭园,指著一道身影。
刘熤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向珀的背影,他在我的庭园,就在离我这麽近的地方。刘熤飞激动得想大叫。
他不敢向前,怕眼前一切烟消雾散,怕祈安摇醒他说天亮了。
「祈安在煮你的药,回头记得喝。」
又要喝!他相信这不是梦境了。
「千云,谢谢你……」谢谢你原谅我,谢谢你仍然愿意帮我。
「哼,谢我是当然的,不过你要苦恼的是怎麽挽回傅向珀,我们可是千辛万苦把人哄来,接下来就靠你的诚意了。」
刘熤飞沉醉地望著那道身影,没去想避他唯恐不及的傅向珀是怎麽被劝来的,光是他在这里,就令他高兴得失神。
远处傅向珀注意到他们,转过头来,一脸清冷。
刘熤飞与他对望,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他希望能再看见向珀的双眸,满溢情感一如当年。
「熤飞,我只帮你这一把,不会再多帮了。」
「这就够了。」
「那你好好努力,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言千云闪得很快,一下就看不见人,短期内都没有出现的打算。
用将死之言诓傅向珀,还说熤飞自己并不知情,这仅仅为了让两人有所接触而编的谎言,随时都可能被揭穿。他的良心过意不去,先跑了,至於出这馊主意的祈安,自求多福吧!
半个月後。
傅向珀表面平静,内心却是狂风暴雨。
他想戳破这又一椿的骗局,结果却是步步陷落。
刘熤飞不断示好,那种好不是讨好,而是散放善意、爱意、悔意,真诚的相待。
这段日子他几乎要不认识这个人了,既不是热心爽朗的平民青年熤飞,也不是冷酷无情的皇族骄子。会笑、会缠人、会情绪低落,有时成熟、有时耍赖,无论他有没有反应,总是一迳说著自己的事,想让他了解他。
当年他深爱的温柔的人、後来深深伤害他的残酷的人、还有现在如此贴近他的真诚的人,拼凑成一个新的刘熤飞,不如当年的强韧完美,却更加真实。
他会软弱,吃药会闹别扭,王府里满满一库的药材,每天喝不完的药汤,无论身体或心灵,他不强大,甚至命在旦夕。
想到这里,心里微悚。
如果不是骗局,代表刘熤飞命不长矣,这一点一滴的相处就是最後了。
「傅公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自从你来了以後,我家王爷精神好多了。」
看祈安感动得要命的样子,不像骗人。
「公子……若你偶尔能对我家王爷笑一笑,我想他一定能撑更久的。」
「这太强人所难。」
祈安露出悲伤神情。
「……我尽量。」
「向珀,向珀……」远处传来刘熤飞渐近的声音。
傅向珀深深叹息。
希望之所以称为希望,就是因为它很难达成。
最初向珀虽然住在他王府里,却视他如无物,不笑不哭不气,不,向珀根本不讲话,常常放他在旁演独角戏。
即使如此他也满足了,至少向珀愿意待在他身旁,甚至偶尔能感受到向珀的视线。
向珀还是在意他的吧?
思及此,刘熤飞就更来劲,完全不被傅向珀冷脸打退。
他缠得紧,不断传达他的真诚,渐渐向珀也会给他一点反应。
像是││
「向珀,吃饭了。」
一开始向珀根本不跟他共食,後来进步成愿意同桌,到最近更好,他伸手想夹香喷够味的肉食,向珀会整盘拿走,只留清淡的菜在他面前。
看似坏心的行为,却藏著对他健康的关心,让他不禁傻笑,就算向珀看他的眼神好似他病坏脑子,他也忍不住要呵呵直笑。
或是││
「向珀,我们去走走。」
一开始向珀直接把门甩在他脸上,後来进步成隔著二十步远散步,直到最近……他即使走在向珀身後,也不会令向珀紧绷不自在。
他愿意和他散步了,呵呵。
还有││
「向珀,我给你磨墨。」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
一开始向珀理都不理他,後来进步成冷哼一声,到最近更好,还会骂他。
「睁眼瞎子闪一边去。」
刘熤飞犹豫了一会,开口道:「向珀,我不是完全看不到,我第一眼能略辨其形。」
把河畔柳看作桃花树的是谁?
「只是那图很快就会模糊扩散,赤红一片。」
他顿了顿。
「我母后也擅绘,可惜走得早,她走时……画上一片血红,我忘不了,从此识不得画。」
几句话解释缘由,背後却是残酷的後宫争斗。
傅向珀没有说话,画到一个阶段後就起身离开,却遗留了一张画纸,角落仅一个简单的圆。
一个圆,即使只看一眼,也不会错认为他物的圆。
这就是他的向珀,心善、心软。
刘熤飞神色温和如水,忍著排斥感,不让圆在他眼前消失,执起笔,在圆里再画一个小圆,而後抚著胸口,为衣物之下的暖玉、为暖玉的原主而笑。
刘熤飞不顾祈安反对,坚持出门巡视领地,带著傅向珀前往邻近几个城镇,顺便游山玩水一番。
刘熤飞的心意太明显了,傅向珀怎麽忘得了当年他所承诺的相偕云游。
他努力实现所有承诺,要让那些谎言不再是谎言,可惜心有馀而力不足,没几天就倒下了,急急忙忙送回乐笙,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还发起高烧。
将布巾浸温水拧乾,擦拭熤飞额上的汗。熤飞双眸紧闭,面色苍白,没有一点声息。
傅向珀静静凝望著他,将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生命的跳动。
良久,他轻轻叹息。
清洗布巾,水流动的声音在静谧空间里响起。
擦拭他的脸庞,游走那深印心里的五官,拭去他脖颈的热汗。
傅向珀微微拉开他的襟口时,刘熤飞醒了。
「向珀……对不起……」沙哑著声音。他很失落,连带向珀出游都做不到。
「你别放在心上。」傅向珀第一次安慰他。
他很开心,但仍有满满歉意。这是他欠向珀的,他想实现,也期待实现。
「我说真的。」傅向珀又开口,语气一反这段时间的疏离,很认真解释。
「以前我在家没有立身之处,在外又被看轻瞧不起,要带我浪迹天涯、画遍百景,老了找一座最美的山隐居起来,那是很美的承诺。」
刘熤飞点头,心痛向珀仍将他的誓言牢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偏执又孤单的傅向珀,家人、朋友、还有喜爱我的人都在乐笙,我已经没有要离开的理由。傅家代代为拓展乐笙不遗馀力,我虽然没有经商之才,却能以另一种方式尽一份力量,很满足、很喜悦,我只愿在乐笙终老,你明白吗?」
刘熤飞沉默片刻,又点点头。当年我是你心里的第一位,如今我被排到最後了。
「你变了,向珀,你现在……很好。」他为他高兴,却也沮丧。向珀已经不需要他,而他仍念念不忘当年。
「你也变了。」傅向珀看著他,又说:「别浪费心思在我身上,时间……很珍贵,你可以去找你更重视的人。」
刘熤飞不懂向珀为何提到时间珍贵,只知道向珀言中之意仍是拒绝他。
他惶然不安,不禁激动起来。
「我没变,我一直没变!」他坐起身反驳,却怎麽说都是这句话。
傅向珀怕他太激动加重病情,伸手想将他压回去。
拉扯间,刘熤飞微微敞开的襟口滑出一抹碧绿。
「这是?!」
傅向珀想看清楚,刘熤飞却一把握在掌心里,不愿让他看见。
傅向珀急了,他怕看错,他要确定。「熤飞,你松手,松手!」
这是重逢後向珀第一次叫他名字,向珀没有发现,但他听得清清楚楚。那加剧他的情绪,双手紧握不肯放松,额头抵在傅向珀肩上,将玉佩护得牢牢的。
「我没变,我没变!」他一再重申。
终於傅向珀推开他,硬扳开他的手。
碧绿的玉石出现在他眼前。
他曾经以为和他的爱意一起遭到丢弃的玉佩,他娘亲传承给他的玉佩,如今却好端端的挂在熤飞胸前。
他怔了。
伸手碰触,惶惶翻看……
他的爱意没有被丢弃,一直……一直在熤飞身边?
「对不起。」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