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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干呕着,几乎要将苦胆都吐出来。
“过了头三月怎么还会吐?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荣浅望着他脸上的急迫,她取过纸巾擦拭下嘴角,目光望入男人的潭底,“我没事,就是觉得恶心。”
说这话时,她将最后的两字咬得很重。
厉景呈蹲在她身前,拿了块纸巾替她擦,“可能是今天上坟的时候待得时间太久,风那么大,你又难受。”他拉过原先的椅子挨着荣浅入座,荣妈妈去世这么久,荣浅这次哭成这样,只有一个原因,“是不是想到自己快做妈妈了,就特别想你妈?”
荣浅心头被触动下,点点头。
“别太害怕,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我们第一次为人父母,紧张是肯定会有的。”
荣浅看着厉景呈握住她手的模样,她真想伸手挥开,男人取过米饭,“不吃东西可不行,哪怕少吃点也好。”
荣浅强忍着往嘴里塞,味同嚼蜡,吃过晚饭,厉景呈带她上楼,她像往常般躺在沙发内,厉景呈则拿出故事书给宝宝讲故事。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厉景呈总觉得她今晚有种说不清楚的怪异,故事讲完后,男人将书放在一旁。
他脸贴向她腹部的一刻,荣浅心里叫嚣着要将他推开,她忍着不动,“今晚好像没有那么好动,”男人抬头朝她看看,“你感觉到了吗?”
“估计也是累了。”
厉景呈手掌在她腹上轻抚,“待会早些休息,还有个把月,以后尽量少出去。”
“不行,”荣浅脱口而出,然后又想了个理由,“医生说,最后一个月要适当运动,这样顺产起来才方便。”
厉景呈闻言,直起身,“你不是想要剖腹产吗?”
之前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一提到顺产,荣浅就嗷嗷直叫,怕得恨不能钻到地洞里去。
“我想了想,如果正常的话,还是顺产好。”
顺产恢复得快,倘若在生之前她走不掉,那么坐月子的这段时间应该是绝佳的机会。
她不能放过一点点能离开的机会。
厉景呈却有些犹豫,“我怕你太辛苦。”
况且,她平日里又是个吃不得痛的人。
“我想试试,实在不行再剖腹产。”
厉景呈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拦腰抱起荣浅,平日里,这些都是他再正常不过的举动,荣浅蜷缩着,直到背部抵住床面这才稍稍放松。
快到十点的时候,厉景呈熄了灯关掉电视,这段日子以来,连他都养成早睡的习惯。
厉景呈抱着她入睡,荣浅睁着双眼看向天花板,却怎么都睡不着。
男人的呼吸声趋近平稳,本该静谧的空气变得凝滞起来,不用再演戏,她就能肆无忌惮将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她忍得好难受,将她活埋了四年的真相揭开后,荣浅却得不到应有的发泄。
她思绪飘得很远很远,自然而然会想到很多小时候的事,想到她和霍少弦。
所有的遗憾和不得不放手的痛苦,荣浅都将它们一并推在了厉景呈的身上,霍少弦娶了他不爱的女人,在她的订婚宴上,他心如死灰。伤害他,荣浅比他更痛,她以为他们都会有新生,可原来这却是个多么荒诞的笑话。
荣浅听着旁边沉稳的鼻息,心一阵阵绞痛,凭什么他就能这样安安稳稳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凭什么,他在绞碎别人的幸福之后,还能这般酣然入睡?
胸口的愤怒争相往外挤,荣浅闭了闭眼睛。
陡然,一阵尖叫的惊喊声几乎要击碎几米外的落地窗,厉景呈猛地起身,“怎么了!”
他急得不行,伸手忙按亮灯。
回头就见荣浅双手抱住脑袋,两腿弓起,一副收到惊吓的模样,厉景呈本来开了一天的会,这会正是最累得时候,他手臂伸过去将荣浅揽到身前,“是不是做噩梦了?”
荣浅猛地将他推开,“别碰我!”
厉景呈差点被她推下床去,荣浅的头发散落在两侧,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厉景呈双手再度将她抱紧,“不怕不怕,只是个梦而已,你好好看看,梦醒了。”
男人手掌拨开荣浅脸上的碎发,竟是惊了一跳。
只见她双眼比方才还要浮肿,泪水浸湿了整张脸,荣浅哽咽着哭泣,眼睛被顶头的灯光刺得睁不开。
厉景呈赶忙哄,“别哭了,瞧你眼睛都肿了,梦到什么了?”
她哭得几乎控制不住,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唇齿间发出来,“我梦到了四年前的那晚,厉景呈,我好怕。”
厉景呈心头被重击下,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被重新提及,他喉间轻滚,眼里有片刻的惊诧和异色,但很快被遮掩过去,“只是个梦,别想了。”
“那不是梦,”荣浅双手掐着男人的手臂,“那是真真实实发生在我身上过的,永远都无法抹去。”
关于四年前的事,厉景呈一个字都不想听到,他也有想逃避的事,他拉过荣浅,尽量想让她安静下来,“当心宝宝,不要再想那些事,都过去了。”
荣浅挣开他的手,目光直直望进他眼底,“厉景呈,你为什么不在乎?”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荣浅盯着他的眸子不放,“你以前说,因为你不在乎我,才不会在乎我的过去,我被人强暴那么肮脏的事,你为什么能接受?!”
“那不是肮脏的事!”
“不是?”荣浅讥笑着反问,“难道一个强奸犯还算不上十恶不赦吗?他对我做的事,算不上丧心病狂吗?”
厉景呈面色铁青,有些话却堵在心头没法说出口,“不管你的过去怎样,我要的是你的未来,今后,我不会再让那种事在你身上发生。”
听听,荣浅若还是被闷在鼓里的话,定会被这番话感动的热泪盈眶,滚烫的泪水淌过脸颊,荣浅并未伸手擦拭,如今,她知道了厉景呈在害怕什么,自然也能捏得他恰到好处的疼。
“厉景呈,你知道当年发生了那件事后,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男人面色绷紧,侧脸一处的肌肉僵住,他还没有开口阻止,荣浅就径自往下说了。
“霍少弦找到我的时候,我被闷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他也不让我看,他把我带出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讽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霍少弦并不确定我被强暴的时候是清醒还是沉睡着的,他就骗我,他说,浅小二,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遇上了个坏人,把我打了一顿。”荣浅说到这,咯咯笑了出来,“我当时有多绝望,你知道吗?他越是这样说,我就越觉得自己不堪,我告诉他,霍少弦,那个人给我的每一分痛和折磨我这辈子都记得,他折磨我的时候,并没有把我当个人,我清清楚楚得都记得。”
厉景呈感觉到荣浅嘴里的话,正在一个字一个字得将他凌迟,他连争辩和为自己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荣浅端详着厉景呈眼里的挣扎以及复杂,她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回到荣家后,顾新竹假意安慰我,其实每天都在往我伤口上撒盐,我不想见霍少弦,她就跟我说,荣浅,你不能这样,凭着你和少弦的这份感情,你即便被人糟蹋了他还是会要你的,但你要懂得分寸,别让他反感。”
她想到当年那段日子,“那晚上的痛苦,我忍忍就过去了,可它带给我的伤害,才是痛不欲生的。”
厉景呈尽量平复情绪,“我知道,遇上那样的事,谁都难以迈过那个坎,但是荣浅,你很坚强,你跨过去了。”
“谁跟你说我跨过去了?”荣浅伸手掀开上衣,指着腹部处的那个纹身,因为怀孕,图纹也被撑开,似乎隐约能见下面隐藏着的疤痕,“这地方,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当年的事。厉景呈,你不会懂得。”
她好想揪着他的领口问他,为什么要对她那样,“我爸也觉得我被毁了,只有霍少弦,他任我发脾气,任我无理取闹,甚至任由我打他,我晚上不敢关灯睡,那种置身于黑暗中的记忆太恐怖了,他就整夜整夜地陪我,他睡在地板上,几乎很长的一段日子都没合过眼。”
荣浅想到那年,她和霍少弦相扶相持,居然就这么挺过来了。
“直到有天,我睡醒后睁眼,看到霍少弦站在窗前,前一晚浑浑噩噩花掉了我大半的力气,我躺在那动也不动,霍少弦也没发现我醒了。他立在那,阳光照在他脸上,我这才惊觉,他瘦了多少,脸色白的跟纸一样,有晶莹的东西从他眼里淌出来,霍少弦是从来不哭的,从那刻起我才明白,我如果再不站起来的话,霍少弦会被我拖死。”
荣浅单手撑在身侧,缓解下腹部的不适感,“所以,厉景呈,你说我坚强,说我已经迈过去了,你可知道我重新站起来有多难?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我已经和截瘫的人一样,失去了站起的双腿。我没再当着霍少弦和家里人的面歇斯底里,更没像个疯子似的恸哭过,白天的时间,我把自己闷在被窝里面,我想用拔苗助长的方式刺激我赶紧走出来。刚开始的时候,我害怕到快要疯了,我觉得那个人就在我身边,只要我沉浸在黑暗中,他就会随时朝我伸出手,他们敲门让我吃饭,可我不敢出去,我怕前功尽弃。”
她眼泪克制不住,周身弥漫着厉景呈无法抹去的悲戚。
“渐渐地,我适应了,我试着走出房间,试着和家人在一张桌上吃饭,试着跟霍少弦重新约会,顾新竹说,荣浅,想不到你真没心没肺啊,不过无所谓,霍少弦还要你就行了。”
荣浅眼里冰凉一片,目光尔后扫向厉景呈,“所有人都觉得,我上辈子修来了什么福气,先有霍少弦,再有你,偏偏你们都肯这样宠着我,我也觉得,那是我的福气,是不是?”
厉景呈动了下僵硬的腿,他朝荣浅挨近,手臂似有千斤重,抬了半天才伸过去搂住荣浅的肩膀,“拥有你,也是我的福气。”
荣浅掩起眼里的讽刺,厉景呈另一手替她擦着眼泪。
她抬起视线看他,“你说,我能找到那个人吗?”
他手里的动作一顿,“有些事重新被挖出来,只会让经历过的人更难受。”
“难道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荣浅握住厉景呈的手掌,“他心安理得地过了四年的好日子,凭什么,他凭什么?!”
厉景呈见她又激动起来,忙出声安抚,“好,我帮你找,帮你找。”
荣浅攥紧他的掌心,浓烈的恨意在此刻悄然涌起,她瞪大双眼,上半身微微挺起,“厉景呈,你替我杀了他。”
厉景呈万万没想到荣浅会说出这几个字,她潭底被无尽的黑暗掩起,似乎照不进去任何的光芒,厉景呈搂紧她,“荣浅,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们暂时先别想这些好吗?”
他让她的头靠向自己的肩膀,“你今天太累了,别再往下想了。”
荣浅发泄一通后,心里稍微平静下来,待她不再那么激动后,厉景呈去洗手间绞了把湿毛巾,回到床边替她仔细地擦拭着脸上的脏污。
她一动不动,模样乖巧,厉景呈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全然没了倦意。
荣浅重新躺到床上,厉景呈走到阳台上抽了根烟,荣浅只看到忽明忽暗的火红色跳跃在男人的指尖,她翻个身,目光出神。
她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找厉景呈拼命,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离他远远的。
抽过烟后,厉景呈放低脚步声回到房间,荣浅闭着双眼,经过方才那么一闹应该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