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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2by寐语者[1]-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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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之昂头怒骂,“你胡说,我娘不是王妃,我娘早就死了!”

她仍嫌童稚的声音听去隐隐模糊,入耳却字字剜心。

魏邯哈哈大笑,“区区一个假郡主,哪里比得你一家五口性命贵重。”

宋怀恩的声音冷冷传来,“生死有命,贱内与犬子若注定薄命,便有劳王妃送她们一程,宋某感激不尽。”

魏邯大骂,“老子就将你女儿摔下城来,看你这狗贼的心是不是肉做的!”

玉岫尖叫,“不要!怀恩,你退兵吧,求你退兵……”

她话音未落,宋怀恩反手张弓,一箭破空而来,夺的擦过玉岫耳侧,直没入墙。

玉岫的后半句话就此断了,不语不动,怔怔张口望着城下,仿佛痴了。

“呸!”魏邯啐道,“好毒的心肠!”

我闭了闭眼,缓缓道,“那不是显义郡主。”

魏邯愕然,僵立了片刻,随即狠一点头,“属下明白!”

“弓弩手——”

一声令下,两列弓弩手立时搭箭瞄准城下,将宋怀恩与沁之笼罩在弓弩射杀范围之中。

叛军阵脚大乱,盾甲齐涌上前,欲掩蔽二人。

宋怀恩却悍然不退,将长枪一横,三棱枪尖直抵沁之后心,“牟氏为国尽忠,以孤女相托豫章王,就落得今日下场么?”

“拿弓来。”我冷冷开口。

多少年没有挽过弓箭,当年哥哥手把手教给我的箭术早已生疏。

弓弦勒紧,臂上伤处传来割裂般的疼,我咬牙凝立不动,举弓瞄准城下——以我这点微末膂力,只怕一箭射到半途,已经势褪力尽,自然杀不了人。

然而,我无需杀人,只需杀人的姿态,已经够了。

见我亲自引弓搭箭,瞄准了城下,宫门内外无不哗然。

我深吸口气,凝望城下宋怀恩,一字一句缓缓道,“莫说一个假郡主,就算真郡主在此,以她一命换你一命,也是值得!”

宋怀恩直直望着我,刹那间,连空气也仿佛凝结。

我的箭尖与他遥遥连成一线,穿越十年岁月,连起过往点滴恩义。

身后两百弓弩手,齐齐瞄准,只要我指尖一松,两百支狼牙箭立时便将他二人钉作刺猬。

这一箭,我会不会射出?

我赌他相信,赌他不敢。
长恨宋怀恩端坐马背,凝然不动如山,手中直抵沁之后心的三棱枪尖,却一点点沉下去。

他终究不敢赌这一箭,不敢拿自己的命来搏我的心软。

我狠一拉弓,弦开如满月,本已绷紧的弓弦深勒入肉,箭尖压低,直逼宋怀恩。

“好——”他厉笑一声,长枪抡空收回,遥指身后,座下战马倒退两步。

身后两队重盾护卫立刻奔上前来,举盾相护。

就在那一瞬,跪在地上的沁之一跃而起,挣脱反缚双手的绳索,如一头敏捷的幼兽直奔向宫门。

“杀了她!”宋怀恩暴喝,反手取弓搭箭。

我五指陡张,白羽狼毫箭破空而出。

身后铁弩齐发,箭如疾雨,破空呼啸,射落叛军巨盾,发出夺魄之声。

一时间,叛军阵前大乱,被逼压在箭雨之下,纷纷举盾抵挡,无暇反击。

沁之已奔出两丈,陡然被缠绕身上的绳索绊倒,漫天箭矢就落在她身后不到两尺处。

“沁之,快跑——”我扑上城头,嘶声喊道。

身后又一轮箭雨急射而出,阻住欲追击的叛军。

沁之奋力挣跳起来,甩脱绳索,奔向宫门。

宫门缓缓开启一线,四名铁衣卫驰马冲出,在漫天箭雨的掩蔽下,直冲阵前。当先一人俯身掠起沁之,勒缰控马,原地人立而起。战马扬蹄怒嘶,掉头回奔宫门,余下三骑随后相护,绝尘驰还。叛军阵前冲出十余骑重盾甲士,冒死冲过箭雨,追杀而来。

四骑如电驰入,宫门轰然合拢,落下重锁。

身后欢声雷动,士气振奋如狂。

我撑住城垛,这才惊觉两腿发软,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

“娘——”

未待我稳住心神,一声童稚尖叫传来,惊得我霍然回头。

玉岫不知何时趁乱挣脱,跃上城垛,临空摇摇而立。

变起顷刻,只听孩子尖声哭叫,我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旁边侍卫冲了上去。

我眼睁睁看着侍卫的手只差一线就抓到她衣角。

她对我一笑,灿若夏花,宝蓝宫装广袖飘举,回眸看了眼身后的孩子,没有半分犹豫,留给我淡淡一声,“多谢”。

就这样,在我眼前,化作一抹最灿烂的流光,飞堕。

“玉岫——”撕心裂肺的狂吼从城下传来,宋怀恩的声音惨然不似人声。

你听到了么,玉岫?

你可听到他这一声悲呼。

眼前似仍有那宝蓝流光闪动,我踉跄一步,恍惚伸手去挽,却陡然陷入黑暗。

流光,流光……穿过我的手,怎么挽都挽不住。

玉岫含笑回头,眉目如画,渐渐隐入雾霭中,眼看去得远了。

不行,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不许你就这样走了。

玉岫,傻丫头,你怎么就不明白——

他是百步穿杨的将军,若要杀你,岂会一箭擦鬓而过。

那一箭并非真要杀你,只是不想让你示弱。

你终究是他的妻,他亦是你结发的良人,虽无两心相悦,却也举案齐眉,为何你不肯信他?

就为了那一箭,就让你绝了生念,心死成灰。

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看他,看我,看你的儿女痛不欲生。

玉岫,你好糊涂。

我恨恨一叠声唤她的名字,却一口气息哽在喉间,剧烈呛咳起来。

“王妃,王妃醒了!”

眼前人影浮动,垂帘绣幔,已是身在寝殿。

分明已清醒过来,仿佛仍见到那抹宝蓝流光萦绕。

心中怔忡恍惚,记不起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玉岫不在了,连她也不在了。

傻丫头,你就这样一走,把身后孤儿交托给我,留下一声“多谢”……你以自己的死,逼我接过这无法拒绝的责任,让我永远负疚,永远愧悔,永远善待你的儿女。

我掩面惨笑。

蓦然一双细柔小手覆上我双手,掌心有少少的温暖,“母妃,别伤心了。”

我一震,怔怔看着眼前素衣散发的少女,她刚刚叫我母妃,沁之终于肯叫我母妃。

沁之伏在床边,小脸犹带几分苍白,正忧切地望着我,身后围满宫女医侍。

我望着眼前小小少女,伸手抚上她清瘦面颊。

她笑了起来,眼泪却大颗大颗滚落。

“他有没有伤你?”我忙托起她小脸,慌忙拭去她满脸泪水。

沁之摇头,一下张臂抱住了我,放声悲泣。

那日徐姑姑与阿越带了她们赶往慈安寺,广慈师太立即开启后山地宫,让她们藏匿进去。

那是供奉当年宣德太后法身之处,也是皇室最大秘辛之地。世人皆知宣德太后寿终宫中,葬入惠陵,却不知当年太祖弑舅夺位,将母亲一家兄弟表侄全部处死。宣德太后从此出家为尼,避居寺中,至死仍留下遗愿,无颜葬入皇家陵寝。太祖遵从宣德太后遗愿,却不忍焚化,终留下太后法身,秘密修造慈安寺地宫以葬之。

未料徐姑姑与阿越半途受阻,待赶到山下,追兵已至。

她们一行人仓猝藏身农舍,追兵便在咫尺之外。

沁之趁徐姑姑不备,骤然奔出后院,将追兵远远引开,令徐姑姑她们得以脱身。

我倒抽一口凉气,凝视她,“沁之,你不怕么?”

“徐姑姑年老,阿越姑姑要照顾弟妹。”沁之咬唇,眸子闪亮地看着我,“我有武艺!我爹教过我防身的本事……”

她眸子一黯,低下头去,似想起了战死边关的爹娘。

这个孩子,若能生在平常人家,安然成长,该是何其幸福。

我定定看她半晌,默然将她揽紧。

“我跑得很快对不对?”她忽然抬头,殷殷望着我,“我还会解绳子,他们绑的那个结一点难不倒我,爹爹从前教过我怎样绑猎物!”

她的眼神,又是骄傲又是凄楚。

“沁之很勇敢,和你的爹娘一样勇敢。”我微笑,凝望她双眼,“他们在天上看着你,看到你今天的勇敢,必定骄傲无比。”

沁之笑着,重重点头,将脸埋在我胸前,瘦削的肩头微微发抖。

我默默抚过她头发,暗暗在心中立誓——

从今而后,我再不会让这个孩子受半分委屈,但凡她想要的一切,我必竭尽所能给她!

我将玉岫的三个儿女交给可靠的老嬷嬷照看。

次子与幼女尚在懵懂幼龄,不明白母亲去了哪里,只是哭闹不休。

五岁的长子宋俊文却已经隐约懂事,看到我,如幼兽一般直冲过来,被左右慌忙拉住。

面对孩子充满仇恨的眼睛,我说不出话,任何言辞在此刻都变得无力。

这是我第一次不敢直视一个人的眼睛,在这样的目光下,心底渐渐凉透。

“好好照看这几个孩子,没有我的令谕,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他们。”

俊文还在拼命挣扎,两个嬷嬷几乎拉他不住。

我倦极转身,或许,我的确不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身后嬷嬷一声痛呼,我愕然转身,见嬷嬷手腕鲜血淋漓,俊文已冲到我跟前,猛地撞向我。

被他推倒的刹那,后腰触地,断裂般剧痛袭来。

“你们害死了我娘!”俊文扑到我身上,五岁男孩子的力气尚小,却似疯了一般朝我踢打。

侍卫赶来将他拎开,他仍踢打叫骂不已。

我被嬷嬷们扶起,冷汗如雨,后腰的剧痛,几乎让我无法站立。

一旁的幼女被惊吓到,放声大哭,连带那四岁的男孩子也哭闹起来。

“不错,我就是个大恶人。”我冷冷看他,“宋俊文,你若再吵闹,我就杀了你弟弟;你若不肯吃饭,我就杀了你妹妹!”

俊文顿时呆了,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却不再踢打。

我苦笑,转头再不看他,径直离去。

远处昭阳殿里,灯火摇曳,隐隐有宫人身影往来。

自我记事以来,这昭阳殿还未曾冷清若此。

姑姑说,昭阳殿是世间最高贵美丽的囚笼。

宫女小心翼翼搀扶了我,“王妃可要回宫歇息?”

我仰头看了看夜空中璀璨闪烁的河汉,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晴空。

算来,以萧綦行军的迅疾,又无雨水阻断,应当不出明晚就能赶到了。

“王妃……”宫女低声探问。

我再无迟疑,淡淡道,“去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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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瑶已经瘦得形销骨立,木然坐在妆台前,披散了青丝,任由宫婢为她梳散头发,准备就寝。

见了我,左右宫婢忙躬身行礼。我沉默,拂袖令殿内诸人都退了出去。

胡瑶回头,木然看我一眼,痴痴笑了笑,神色漠然,兀自转身呆望镜中。

我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她。

她不施脂粉的脸,在灯下越发青白,眼眶凹下,双目黯淡如一潭死水。

旷寂幽暗的昭阳殿里,只有我与她,隔了一面巨大的铜镜,冷冷相对。

伸手撩起她一缕发丝,穿过指间,如丝凉滑。她仍是木然,看着我无动于衷,正如宫人所言——皇后已经失了心智,终日缄默不言,除了皇上,再不认得旁人。

我骤然扬手,袖底短剑直抵上她修长脖颈,青锋如水,映得她眉发皆碧。

镜子里,她寂如死水的瞳孔猛的收缩。

“还知道怕死,可见不是真正痴了。”我抿起唇角,似笑非笑。

胡瑶的神色变了,眸子一点点亮起来,冷如寒芒。

旁人相信她会心智全失,我却不信。胡瑶和我,是同一类人,纵然赴死也要睁着眼睛,越恨越痛,越是清醒。我从来不相信她会用这么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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