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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起玉杯,含泪笑道,“子澹,我便以这杯酒送你上路。”
他站起来,一步步行至我面前,唇角仍噙着一丝从容笑意。
“多谢。”他笑着接了玉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滚落脸颊,模糊了眼前一切。
“若有来世,你还愿记得我么?”我轻声问他。
子澹大笑摇头,倒退数步,语带哽咽,“阿妩,我愿此生从未识你!”
我猛的闭上了眼,似被一箭穿心。
很好,我要的不就恰是这一句么——他肯忘,便不负我一番苦心。
子澹跄踉扶住了身后案几,哑声长笑。
我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这是从幼年就熟悉的怀抱,像父亲,像哥哥,却又与他们不同的怀抱……他衣上熟悉的薰香气息,将我萦绕,仿佛将我们与这天地隔开。
“傻瓜,我怎会让你死去。”我将脸埋在他胸前,最后一次深嗅他衣上沉香,“这杯酒,只是让你沉睡两日,待醒来时,你已平安离去,身在世外。”
他的身子猛然一震。
“答应我,忘记前尘,好好活下去,在没有宫墙阻隔,没有恩怨负累的地方,好好地活着。”我抬手抚过他微霜地鬓发,“这一生还这样长,还有很多,是我们不能放弃的。”
药力发作,已让他神智迷乱,说不出话来。
他却睁大眼睛,竭力清醒地望着我,嘴唇颤抖不已。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明白。”我笑着用力点头,最后一次温柔端详他的面容——这样美好的一个人,需得世间最坚贞的女子去爱慕。
你的皇兄不惜以生命去追逐的自由,就在你的面前。
“老奴斗胆,恳请主上尽快动身,切勿迟疑!”王福的声音惊醒我。
“去吧,阿瑶还在等你。”我将子澹交给身后内监,“你的书稿,我会让它流传百世。”
子澹目光已涣散,一行泪水却滑落脸颊,终于渐渐软倒。
“王福,一切托付给你了,你们小心珍重。”我放了手,退后一步。
王福跪倒在地,重重叩头,“老奴拜别王妃!”
我决然转身,再不回头。
子澹,从今往后,你我便是永诀了。
承天门方向火光更炽,杀声更盛。
骤然一道尖锐的鸣镝之声破空划过。
此时东方渐白,天色已放亮,正是凌晨光景。
我立在宫道正中,怔怔抬头,望向远处天空,心中猛然剧跳。
这鸣镝来得太过突兀,仿佛洞穿心头,难道是——
“王妃小心,城头正在交战!”侍女追上来,顾不得尊卑,仓皇拦住我。
“是他,是他来了。”话一脱口,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即便狠狠咬住嘴唇,仍止不住双肩的颤抖。
侍女惶然将我扶住,我拂袖一挣,推开她,向城头急奔。
脚下绵软无力,我却从未奔跑得如此之快。
城头一派惨烈之景。
然而,城下层层如铁水般的叛军军阵正在向后收缩,远处的后方,仿佛起了什么骚动,隐约传来闷闷的嘈杂、呼啸、号角,撼山动地的声音似乎从东南方向传来,动静越来越大,连我站在宫门之上,也感觉到从地面传来闷雷滚动般隆隆的声响!
那个方向,正是京师东门所在,亦是东郊大营所在的方向。
魏邯两眼通红,提刀大步奔来。
“胡帅攻进城了!”一个校卫冲上城头,大口喘息,“平虏元帅胡光烈率前锋攻入东门,车骑将军谢小禾已至太华门外,王爷亲临城外,接掌东郊驻军,叛军阵中已然大乱!”
话音甫落,城上欢声雷动。
真的是他回来了,来得比我预料的更早,更快!
我咬住唇,在震耳欲聋的振奋欢呼声中,猝然捂住了脸,任凭泪流满面。
远近火光大起,高低呼喊声响成一片,隐隐听得有人在乱军中奔走呼喝:“宋怀恩劫虏天子,焚城逼宫——”,“豫章王回师平叛——”
看起来,萧綦已经早早在宋怀恩身边设下了内应。
“我们赢了!王爷赢了!”魏邯大笑,站在我面前,一把揭去了铁面罩,猩红的疤痕在火光下越发狰狞如狂。
萧綦自然是赢家,从一开始就是赢家。然而,纵然萧綦神机妙算,如果不是魏邯和众人的坚守力战,只怕早已等不到萧綦归来。
我望着这铁骨铮铮的汉子,微笑道,“此时说赢,还差一步。”
“王妃是说,乘势追击?”魏邯一怔。
“不,我要你打开宫门,放宋怀恩进来。”我淡淡道,“谢小禾已经到了太华门外,我们杀出门外,与他会合。待众人安然退出宫城之后,打开承天门,让宋怀恩带兵杀进来。”
魏邯双眼暴瞪,“为什么?”
我一笑, “弑君之罪,总要有人来背负的。”
魏邯瞳孔猛然收缩,惊道,“你,你是说借刀杀人,将皇上……”
“不错。”我冷冷看他,“皇上已留下遗诏,一旦龙驭殡天,即由豫章王继承大统。”
魏邯猛然回头看向乾元殿所在之处,那里已经腾起浓烟烈焰,整个宫殿都被大火吞没,不只是乾元殿,皇后所居的昭阳宫也陷入了一片火海。
这火光,证明王福已经带着他们趁乱从秘道逃出,帝后寝宫毁于大火,一切痕迹随之抹去。
弑君纵火逼宫,这滔天之罪,自然是要落到宋怀恩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