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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正是他的难点之所在,是他困惑不解的地方。他认定,任何不能说明意识的理论想要如实地看待外在的客体,都注定不会成功。
来柏林之前,他觉得胡塞尔的现象学正是他多年渴望找到的实在论的哲学形式,它给予意识以他所希望的那种解说。但实际研究的结果与他原先料想的不同。他发现现象学并不是一种实在论哲学,但这一年的研究并非完全没有收获:胡塞尔的方法对于他达到这种哲学很有启发。最后,他认识到并没有现成的路可走;要在这个领域有所突破,他就得成为哲学的真正创造者,而以前他是没有这种欲望的。
萨特在柏林写了《论自我的超越性》一文。这个长篇论文总结了他的研究成果,其中,他既接受了胡塞尔现象学的许多东西,又对它作了批判,也就是在很大程度上扬弃了它。萨特自己独创的东西,后来在《存在与虚无》中包含的基本思想,甚至在其一生中都保有的思想,已经在这篇纯粹的哲学论文中表现出来了。
胡塞尔将“自我”说成是意识内的材料,而萨特将“自我”看作是一种意识的准客体,因此被排除在意识之外。他认为,主观性不是在意识内;它就是意识。由此我们可以重新发现意识的意义:主体中的客观性。“自我”是一个贴近主观性的客体,但它不在主观性之中。在主观性内没有任何东西──就像一阵无形掠过的清风一样。
这篇论文是以这样一些内容作为最后结语的:
现象学家将人抛回到世界之中;他们充分估量了人们的痛苦、受难及其反抗。不幸的是,只要自我仍然是绝对意识的一个成分,人们就有理由说现象学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学说,指责它还是把人的一部分拉出现世并以此转移我们对现实问题的注意。在我看来,如果使自我成为一个存在物,与世界同时发生,它的存在与世界有相同的基本性质,那就没有理由作这种指责。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教师生涯(1931…1939):鸡尾酒现象学(2)
我认为像历史唯物主义这样卓有成效的假设,并不需要将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这种荒谬的东西作为基础。实际上,为了消除虚假的精神价值以及为了寻找伦理学的现实基础,我们不一定要将客体置于主体之先。自我与世界同时发生,纯逻辑的主客体二元性从哲学偏见中消失──这就足够了。世界没有创造自我,自我也没有创造世界。对绝对的非人格的意识来说,这是两个客体,它们由这个意识连接起来。这样,当自我被消除掉后,这个绝对的意识就不再含有任何主体的东西。它不再是表象的组合。它只是存在的一个基本条件和绝对源泉。
由这个绝对意识在自我和世界之间建立的相互依赖关系就足以使自我作为‘涉险者’显露在世界面前,也足以让它(直接地或通过中间状态)攫取世界全部内容。对一个绝对可信的伦理学和政治学的哲学基础来说,不需要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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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这篇论文已经谈及历史唯物主义与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关系,萨特对前者是持肯定的态度,而对后者是否定的。20多年后,萨特在《辩证理性批判》中对历史辩证法作了充分肯定;同时指出了自然辩证法的形而上学性;认为它并非历史辩证法的基础,而只是前者的一种类比而已。这一期间萨特哲学思想有重大变化,而在这一方面也有一脉相承的地方。《论自我的超越性》后来发表在《哲学研究》1936…1937年第6期上。1965年,它又以单行本的形式问世。
在柏林,他还写了另一篇论文“胡塞尔现象学的一个基本概念──意向性”,他以自己独到的理解向一般读者深入浅出地介绍了胡塞尔的一个复杂概念“意向性”。这篇文章后来发表在《法国新评论》1939年1月号上。
从柏林回到勒阿弗尔,萨特继续他的哲学研究。这时,萨特原先大学的导师正主编一套丛书,他想起了萨特写过一篇很不错的关于想象的毕业论文,于是就约请萨特以此为题写一本书。萨特欣然同意了:他一直对“想象”问题感兴趣,这又是一个深化自己思想的机会。
在大学时,萨特已经有了一些关于意象的思想,他的想法是,感觉并不与意象一致,意象不是被更新的感觉。这是他通过自身而感受到的东西,它同意识的自由联系在一起,因为当意识被想象时,它不会来自实在的东西,为的是寻求某个不在这里或并不存在的东西。而这个通向想象的道路帮助他理解什么是自由。在他看来,决定论不可能达到想象的层面;如果想象是一个事实,那么这是它创造一个事实。对于想象的研究是同他思想的主旋律自由意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他完成了这部书的写作,其中一部分以《想象》的书名出版于1936年。在书的结尾处,他说:“如果意象自身就是一种综合而不是一个要素,它就可能成为意识。意象不在,也不可能在意识之中。我们宁可说它就是意识的一种类型。意象是一种活动,而不是某个事物。意象是某个事物的意识。”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他后来在《存在与虚无》一书中基本观点的萌芽。
在完成《想象》一书之后,萨特接着写一本名为《心理》的书。从思想来源说,这书可以说是萨特沿着《论自我的超越性》的思路继续展开。它探究的是人们称为心理的东西,也就是一个人对主观性的体验。他已经写了400来页,很厚的一本。为了完成他的小说集《墙》,一段时间萨特把《心理》的写作停了下来。待到准备接着写下去时,他发现,书中有相当部分是重复了他所吸收的胡塞尔的思想,虽然他是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了它,仍然还是胡塞尔的,缺乏独创性。
于是萨特从这一部厚厚的手稿中筛选出有独创性的部分,给了一个《情感理论纲要》的书名,由埃尔马出版社在1939年10月出版。萨特在书中指出,正像自我是超越的一样,情感也是超越的。情感不是独自产生,它是对意识的一种关系,为意向性所激发。这书篇幅不大,论述深入浅出,明白易懂,是萨特一部重要的哲学著作。他数年后完成的哲学巨著《存在与虚无》中的许多基本观点,在这本小书中都得到初步阐述。因此,将这本书看作萨特哲学思想的入门,是十分适当的。
萨特在研究哲学的同时,还在进行文学创作;工作之余,和波伏瓦一起,参加朋友们的聚会,特别是同吉尔、莫雷尔夫人等“自家人”聚会。应该说,生活是平静的、按照萨特自己的意愿在进行。但从柏林回来的第二年,他的精神状况发生了问题。
萨特在写《想象》的同时,很想探究一下幻觉和精神错乱现象。他大学的一个同学是一个精神病医生,得知萨特的愿望后,建议他到圣安娜医院接受一次麦司卡林注射。这位医生向萨特解释说,这是一种致幻药,能让萨特体会到他所希望了解的感受;这种药对人并没有什么危害,但在注射后几小时之内,会有一些奇异的感觉。
萨特决定冒一次险。他如期到了圣安娜医院,注射了麦司卡林后,被安排在一个光线很暗的房间躺着。同房还有其他被注射的人。过了一会儿,他感到眼前的东西都变了形:伞变成了秃鹰,鞋变成了骷髅,周围的一张张脸也变得怪模怪样的。他还发现自己身后挤满了龙虾、螃蟹、珊瑚虫和各种怪物。
正当他惊惶不已的时候,身边的电话铃响了。这是波伏瓦打过来的。他去医院前曾跟波伏瓦约好,在他接受注射后一个小时,由她在莫雷尔夫人的住处往圣安娜医院打电话。波伏瓦的电话让他从幻觉中解脱出来,他对波伏瓦说,她的电话来得很及时,把他从同几条龙虾的搏斗中解救出来了,不然的话,他会一败涂地。在波伏瓦听起来,萨特电话里的声音是含含糊糊的,嗓子很粗,迥异于往常。
萨特临离开医院时,与旁边的受试者交换了各自的感受。这位受试者听了萨特的反应,大感惊诧,因为他产生的幻觉跟萨特的完全不同:他感到自己正在一片鲜花盛开的绿草地上,有许多美艳怪异的女郎在他身边活蹦乱跳。萨特听后也深感惊诧,并为自己未能获得这样美妙的幻觉而深感遗憾。
萨特见到波伏瓦后又描述了自己当时的感受,而他说话时显得心神不定,眼睛到处乱瞅,仿佛仍在担心会有鬼怪冒出来。这时波伏瓦已经从马赛调回鲁昂。他们坐在从巴黎回鲁昂的火车上,萨特一直沉默不语,他还盯着波伏瓦那双皮鞋上鞋带的两个搭扣看,在他的眼里,它们变成了蟑螂。抬头看时,他发现一只猩猩倒挂在车厢顶上,脸贴着车窗,正斜着眼睛看他。
在这之后一两个星期,萨特仍然有着种种幻觉,而不是像那位医生说的,麦司卡林产生幻觉的效果只能维持几个小时。波伏瓦带了一个女友来勒阿弗尔看他,平常在这种场合下他总是高高兴兴的,话也很多,而这次他显得十分反常。波伏瓦和女友一边沿着海滩走,一边抓着海星,而萨特跟在后面一言不发,也根本不和那位女友打招呼,连起码的礼貌也没有,好象不认识一样。萨特的表情让波伏瓦感到,他根本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
萨特对波伏瓦说,这些天他总是提不起精神来。看什么东西都有些古怪:房子似乎有脸、眼睛和下巴,大钟的后面会冒出个猫头鹰的面孔来,他总是感到有一只龙虾在身后飞快地爬行,而他的眼前总是有一个不停跳动的黑点。最后他说:“我明白了,我已经得了慢性幻觉精神错乱症!”按通常的说法,一个人得了这种病,10年之内就会变成一个完全的疯子。
波伏瓦完全不相信萨特得了这种病。她陪萨特去看医生。医生认为,麦司卡林不可能诱发这种慢性幻觉精神错乱症,排除了萨特得这个病的可能。医生在询问了萨特有关情况后分析说,目前的症状也许是他写哲学著作精神过于紧张和疲劳的缘故。后来萨特和波伏瓦一起分析自己的病情,认为除了医生所说的因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非常讨厌自己进入成年阶段,而现在他已经无可挽回地成为一个成年男子,因此在精神上深感不适。
首先,他对于自己的教师生活感到不适。他对学生还是喜欢的,也不讨厌教书,但他讨厌同校长、校工、同事和家长打交道,对于学校那一套刻板的规章制度也很不适应,而为了生活,他又不得不继续从事他并不喜欢的职业。这会激起他精神上的矛盾冲突。
其次,在人际关系上,萨特也感受一种不适。他和波伏瓦生活在一起,还有朋友。但他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套固定的生活模式所束缚,而这套模式又是他自己创造的。他和波伏瓦似乎已经习惯于现有的状况,不再追求奇遇,不再试图不断地超越自己。这与他的自由天性和冒险渴望是冲突的。
最后,在写作上,作品的遭遇也让他深感不适。本来他是将自己冒险和创造的希望都寄托在写作上,但在这一方面他屡屡受挫。他的第一本书《真理传奇》被出版社给否定了,没有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