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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 阴 舞 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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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炕相接,谦恭感激之态无半点丈夫的模样,倒像是受了重礼之遇的宾客。常吉心中奇道,这女子虽说是娇颜丽质,心灵手巧,却有脚跛的残疾,此乃娶妻之大忌,大概是他在外贫寒孤寂之时耐不得鳏苦而为。可两人怎么会如此敬爱有加呢?这在当地的风俗中可是绝无仅有啊!昨天一进这大院他就发现她的贤惠非比寻常,她抓了几十个人的药,脚又不便,劳累之苦可想而知。但她一进家门,精神新爽得竟像是换了个人,那气色那神情那手脚全无半点倦态。而更让常吉吃惊的是,当着他的面,常泰毫不掩饰对小娥的照顾和关爱,他不仅替她给客人沏茶,而且替她汲水,还把茶缸亲手端给她,给她加上糖,毫不在乎是否会招人笑话,还亲热地称她是我的瘸姑娘。这情景实在是太罕见了,即使是蜜月中的夫妻也还知道避人呢。常吉数次想要问问,终因张不开口而作罢。现在,他看着碗中瓷光白嫩的荷包蛋,又看着她眼皮微微合拢的甜美笑靥,心中顿时翻波涌浪。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想起“二师娘”杜玉珍来,在心里把她俩比较了一下,立刻发现她除腿脚的残疾外,脸形、身材亦有明显的不足,只是她的眼睛实在迷人,看你一眼,就让你心跳体酥,怪不得常泰会如此珍爱于她。常吉的心理平衡了,他甚至想起了自己相貌难看但体态绝对健壮的老婆春香。
  10
  伯胜镇离县城约50来里,地处马汗河下游的峡口处,三面环山,一面临川,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曾两次设县,均因地势险要偏僻、人稀物寡而迁移。然而它水陆咽喉的地位,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重要,经过一连串的劫后复生,终于在民国初期形成现在的商贸重镇,商家店铺云集于此。贩皮子的、开馆子的、捣药材的、开旅店的、布庄、钱庄、油坊、粉坊、各类匠人以及从马汗河上游放木筏子的、买卖大烟的,甚至还有一座天主教堂和修士修女开的医院。据史料记载,民国前这儿还曾是西部有名的药市,出产的大黄远销至俄国境内的恰克图,药铺兴隆,蒙、藏医的名气很大。后虽几经动乱,兴衰起伏,但镇子的规模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到50年代中期,已和县城不相上下,不少知名人士多次建议政府盛世之时将县城迁回伯胜镇。由于考虑到伯胜镇地区的发展空间有限,离人口稠密、经济相对发达的外川过远,加之人民政府成立不久,百废待兴,资金有限等因素,迁县的计划未能获得批准。虽然如此,伯胜镇不仅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而且发展速度远远走在县城前面。卫生事业的发展更是大名鼎鼎,成了全省的一面旗帜。这主要归功于常吉。他先是把自家的大院改造成了一所真正的公办医院,上报纸、上广播,出尽了风头。然后,在担任县卫生院第一分院院长的同时,把伯胜镇所有的个体诊所组织起来,成立了全省第一家基层联合诊所,把防病治病;学政治、学业务搞得轰轰烈烈,县内外参观学习者不断。为了抓典型树榜样,省上特将3名上海支边的女医护,直接分配给了高德县卫生院伯胜镇分院。
  3名姑娘一位是助产士,一位药剂士,一位外科护士,全是最紧缺的人才。而且三个人全都长得白净纤弱、娇柔美丽,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独特风流。尤其是那名叫夏红红的助产士,更是令人心跳眼热。她穿一条紧紧裹着腿形的鸡腿裤,一件使身体线条毕露的白色针织绒线衣;丰|乳细腰,双目含情,白嫩粉细的脸蛋上生着两个极好看的酒窝儿;微笑之时,轮廓鲜明的唇线间一排如珠似玉的齿亮十分醉人。而且三人之中属她爽朗泼辣。不像那两个,一来就成了病胎子,头疼脑涨闹肚子。一会儿说是水土不服、气候不适,一会儿哭哭啼啼地想家,一会儿吵着闹着非要在这从不知道什么叫澡堂子的地方洗澡,一会儿又逼着常吉给她们找大米吃。常吉被她俩整得焦头烂额,心里却很是舒坦。他亲自到集市上给她们砍了半只羊,美美煮了一锅手抓。下午下班时,召集全院职工前来吃肉、喝酒,以示欢迎。谁知那个叫林玉玉的外科护士,死活不肯上桌,她用一方散发着香水气味的小丝巾不停地在鼻孔前扇着。而那个叫赵敏的药剂士憷头憷脑地夹起一小块羊肉闻了一下,就扔到了桌上,惹得全院人像观西洋景似的傻了眼,随后就哄堂大笑了起来。对撒着碧绿的香菜叶儿,汁浓味鲜的羊肉汤,都说是太膻了。林玉玉还千不该万不该地说了句恶心。气氛顿时尴尬紧张起来。就在这时,夏红红开口了,她用生硬的国语故作自然欢喜的样子说:好香啊,让我来尝尝。夹起一块羊肉吃起来,边吃边说:好香啊,真的好香,你们尝尝,跟上海的羊肉真的不一样。可她的表情并不轻松,形如柳叶的眉宇间时不时地蹙皱成一团。常泰见状说:算了吧,夏医生,不爱吃就别吃了。夏红红瞪他一眼道:谁说我不爱吃了?说着,端起碗来几口就喝下去了半碗汤。常泰不语,他随西垣师父去过不少地方,知道上海人不喜欢沾膻吃腥。这里的羊,生在高寒雪域,吃的牧草天然肥美,因而肉质细嫩鲜香,本是上好的佳肴,但当地的做法却过于原始,只是将肉大块地剁了,在大铁锅内煮沸,撒一把盐,约15分钟左右,也就是骨上的血迹将干未干之时,捞入大盘,以手抓食,称之为手抓。这对当地人来说确实是过瘾痛快,可对江南第一大都市的上海人,尤其是这些自小家庭条件优裕的做惯了小姐的大学生姑娘来说,实在是过于腥膻、粗蛮,不可接受,其心理状态不亚于第一次吃蛇。常泰径自到了厨房,挑了几块精肉排骨炖在小火上,然后在药房取了几块姜片、一撮花椒、两粒草果,又找了几个干辣椒丢在锅里。约三个多小时后,欢迎大宴早已结束,常吉和几个能喝酒的医生也都醉卧月宫。夜风爽人,满街的杨树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常泰端着肉锅敲开了三个姑娘的房门。一盏马灯挂在墙上,明亮柔和的光影里,一个姑娘趴在床上写着什么,一个在整理床铺,一个正梳洗。浓郁的异性气息强烈扑鼻。常泰端着锅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夏红红见状,忙请他进屋。
  常泰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我给你们端肉来了。
  端肉?端什么肉?正写着什么的赵敏从床上翻起道:是不是那膻臭的羊肉?真是烦人,谁要你多情了?你给我把它端出去!说着做了一个掩鼻的手势和嫌弃的姿势。
  林玉玉见状,却不应和,她扭着细腰,眉眼妖艳道:谁?是谁啊?这不是常泰大夫吗?这么晚了,还来给我们送夜宵啊。谢谢了,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啊。
  说话间,夏红红已将常泰让进了屋,她好奇地接过钢精锅,盖子一掀,一团热气腾起来,屋里顿时弥漫开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几个从花花世界的大上海千里迢迢来到西北高原的姑娘,本来是要留在省城的,只因高德县是省里的卫生工作先进县,伯胜镇的县卫生院第一分院和卫生工作者协会又是省里的模范示范点,这样一来,为了表示对基层工作的支持,省人民政府卫生处特意从15名支边的女大学生中分了3名给高德县,并明令指定3名女大学生必须全部分配给县卫生院的第一分院。连日来,水土不服,饮食不惯,已使她们吃尽了苦头,偏偏又被分到了条件恶劣的基层。虽说支援边疆,豪情依在,可心里的滋味却是百感交集。晚饭她们三个都没有吃饱,那肉汤里的面片和羊肉一样无法下咽,酒是滴点也不能尝的,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借着酒力的男人们对她们表示出的淫态和猥词。就连好强的夏红红,回屋后也连连干呕,委屈地哭了。现在,突然有人端来一锅香味如此独特的食物,怎能不让她们心动。
  天哪,这是什么?好香啊!是什么肉?赵敏第一个过去,盯着锅使劲嗅了嗅,尖声尖气道:是鸡吗?不!不是的。到底是什么?
  林玉玉也围了上来,生动地吸着鼻子。夏红红已是迫不及待地将锅放在那个马灯下的木板搭制的台子上,直接用手掐起了一块,不待细看,就吃了起来。林玉玉见状,稍一犹豫,拿出一只精制的叉子,叉起一小块,细看过后,小心翼翼品尝了一点,立刻就大嚼起来。赵敏见状,想说什么,但心里的话已被那无法抗拒的诱惑压了下去,满嘴都是喷涌的涎水,围上去,连平时起码的体面都不顾了,夹起一块排骨就吃了起来。这羊肉炖得酥烂,不柴不肥,不腻不膻,咸淡适宜,鲜美无比,绝对是她们尝所未尝的佳品。她们把那羊肉的概念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当是什么不知名的珍禽异兽,待到满足之后,不觉回味上涌,这才想起常泰,原来早就走了,想到刚才的不恭,就都有了不安的歉意。赵敏说: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没问他是什么肉呢。这么香,会是什么肉呢?林玉玉说:管他呢,吃都吃了,反正既不是羊肉,也不是猪肉,更不是牛马之类的东西。这个常泰,不吭不哈地竟烧出这样一手好菜。赵敏说:会不会是狗肉啊?我听说闻见狗肉香,神仙也跳墙。肯定是狗肉了,该死的常泰啊!我可是不吃狗肉的啊。说着就皱眉咧嘴,显出了要死要活的痛苦状。夏红红说:好了吧,吃是你,不吃还是你。别在那儿胡说八道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狗肉,也不是什么山珍,而是地地道道的羊肉。说着,拿起一根羊排骨,在两位姑娘的眼前转了转,说:真有趣,同样是羊肉,不同的人做出来,差别竟然是如此之大。赵敏说:你怎么这么肯定,凭什么保证绝对是羊肉而不是狗肉?夏红红把那排骨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咂巴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我看见了啊,我亲眼看见他钻进了厨房。其实呢,这很简单,他看我们吃不惯那大块的肉,就特意捞出几块,加上调料另炖了给我们吃。人家对我们是细致入微的关心,可我们呢……我听说这个常泰的技术相当不错,尤其是针灸。算了,我要睡觉了,困死我了。
  第二天,天刚破晓,全院的人就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一个中年汉子心急火燎地闯进来,见了常吉扑通一下跪倒,嘴里很快地说着什么。常吉酒还没醒的样子,但他还是听明白了汉子的话,猛一使劲,把汉子拽了起来,喷着浓烈的酒气说:
  怎么了?你说你媳妇生孩子了?在哪里?
  麻家庄。
  麻家庄在哪里?
  白石头沟。
  娃娃生下来了吗?
  汉子点点头。
  娃娃生下来了,那是你的媳妇病了?
  汉子摇头。
  那是娃娃有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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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子又摇头。
  那——常吉疑惑地望着他。他的头很是沉重,嘴里又干又苦,脚底下阵阵发飘。
  是……是媳妇的毛病。汉子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焦急道:娃娃生下来了,死……死了。她生……生不完,流血。三天了,她……她就要死了。
  常吉的头里轰的一响,随口就喊起了夏红红。白石头沟里的麻家庄离镇上起码有30里,那儿的人从古到今都是在自己家里生孩子。婆婆就是接生婆,婆婆干不了或是没有婆婆的人家一般都是请本村有经验的老妈子,也有请巫婆的。像这样跑几十里路来请医生的人很少见。一旦有,就是极其危重的几乎已经一脚跨进了阴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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