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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遇上一条真正的孤狼。
他怕极了。
狼看出了他的恐惧,站起来,拖着尾巴、伸着脖子向他靠过来。
他一面四处张望,希望能看见个人,一面按住狂跳的心,慢慢往山下走。感觉狼正跟上来,越来越近地靠近他。但他咬着牙不去看它,并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眼睛却急速地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件可以自卫的武器,但没找到。逼迫感越来越强烈,他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膛,他想要跑了。虽然他知道绝对绝对不能跑。可是致命的恐惧魔爪般地撕扯着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猛然间就回过了头。
离他只有10来步的孤狼吃了一惊,猛然停住,向后退了几步,瞪圆阴森森的贪婪、残忍毕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响声。再也没有转身的余地了,突然就想起狼怕火光狗怕蹲的俗话,这儿没有火,何不蹲下试一试。哪里想到狼不但不怕,反而直向他的面门扑过来。他一声惨叫,醒了过来。
常泰虚汗淋淋,周身感到了寸断般的刺疼……梦中的情景清清晰晰地回闪在脑海里,甚至比梦里的更加真实……他活动了活动身子,翻身坐起,揉揉眼睛,用力在脑门上拍了两下。
房外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儿光亮、一缕儿生气都没有……好像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整整一个早上,常泰像是没了头的苍蝇、失了魂的公鸡,疯言疯语,在庄子里转来转去,饭也不吃、茶也不喝,总觉着会有什么事,会有什么可怕的灾难,像是家里的房子着火了,亲人掉在河里了……以至于整个人都笼罩在惶惴的情绪里,不能做任何事,总想往外走,到某个地方去……而且对前来上课的卫生员们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整个人的心性全变了。
临近中午时,常泰的精神已近崩溃,他服了镇静药,但毫无作用。奇怪的是只要一想起梦中的情景,心就会稍稍平静,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什么意志专门要让他回忆梦中的情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一个男人变成女人又遭狼劫的怪梦,意味着的是什么呢?女人……突然他脑中电闪,竟然觉得那梦中的女人是夏红红……此念一出,他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喉咙口儿……难道,难道红红出事了?这样一想,心就像是被狠狠地攥了一把……他跳起来,疯了般地向落日沟的方向跑去……
两座大山,几十里的荆棘险道常泰完全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么好的体力和意志,一鼓作气奔到落日沟,凭感觉直奔到了夏红红居住的村长家。
一进院门,他看着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常吉惊诧得傻了。常吉陡然看见汗如雨下、愕然呆立的常泰也傻了。他们傻傻地盯着对方呆立了片刻,就都把惊讶和疑惑写在了脸上。
夏红红呢?
常泰上前一步,紧盯着那双似乎在噩梦中不断闪现过的眼睛,阴沉沉地问。
常吉哆嗦了一下,目光立刻散乱游离,本能地吞吞吐吐道:不知道。
你胡说!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真的不知道。我来她就不在,说是到黑狼沟出诊去了。可她没去那儿,从昨天下午,整村的人就开始找她了,已经整整找了一天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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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泰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心脏骤然一疼,梦中的情景就真真切切浮现了出来……他一把推开常吉,野人般地跳将起来,在冥灵的指引下,向正西冲去……他累啊,眼前黑风阵阵,嘴里血气腥腥,胸中撕心裂肺……可他仍是不停地跑啊,不停地爬啊。所经过的地形跟梦中的经历一模一样,那山、那树、那石、那草,仿佛到处都是夏红红的身影……他的脚疼啊,被砺石、棘针刺得鲜血淋淋,裤腿被刮得破破烂烂,脸上手上到处都是长长短短的血口子,但他像是毫无知觉,冲向山顶、直向山后的荒林地跑去……
常泰在一处不算险峻的断崖边发现了那匹被扭断了脖颈的老孤狼,在狼的嘴边看见了他的那只用来装药的羊皮口袋,看见了羊皮口袋里露出来的绿底的香包,看见了……
那天,当落日沟的村民们在常吉的带领下找到常泰和夏红红时,都被看到的景象震撼得呆了……只见常泰跪在夏红红的身边,迎着血红的残阳,举着银针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扎啊扎……他神情凄绝,痴痴呆呆,嘴里唠唠叨叨,嘴角上满是发黑的血沫,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夏红红躺在那儿,脸上盖满了鲜红的鸡冠花,被狼撕裂开来的腹部袒呈在蓝天下,流露出来的内脏已然发花……常泰一边挥手赶着蝇虫,一边木呆呆地说:你没死!没死!瞧啊,肠子还在动,让我救你,还有救,有救啊——我一定要救活你啊……
17
夏红红死去百天之后,有关她和常泰之间的闲言碎语才算是尘埃落定。对她的评价一波三折,先是说她因公殉职,英勇献身,是支边青年学习的好榜样;接着就传出了她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臭小姐,是没有改造好的资产阶级意识严重的小知识分子;很快,又有人说她思想肮脏,作风败坏,以极其下流的手段勾引有妇之夫,等等。具体地说,就是她和常泰以出诊为由,勾搭成奸,并把他俩的阳坡庄之夜,描绘为夜夜风流、荒淫无耻。这样,她就从支边英雄成了支边败类,连烈士的资格都不够。后来,就把她埋在了荒坟岗子上。夏红红的追悼会被取消了,常吉当众作检查,说对夏红红这样的人的思想改造抓得不紧,学习不够,以至于她在资产阶级道路上越走越远,等等。接着,在夏红红之死的报告书上,所有因公殉职、无私无畏、英勇献身,为党的事业、人民的健康等等词汇全被抹去了,变成了道德堕落、品质败坏……实属政治觉悟不高,思想改造不够,等等。
而在这段时间里,常泰一直处在神志混乱的病态里。对泼在他和夏红红身上的污水他无动于衷;对把他当成是腐化堕落分子他也无动于衷,而且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痴呆和单纯。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常泰无可救药了,说他神经已经错乱,对他的疯话全都不以为然,并无一例外地确信他和夏红红有作风问题。
为此,县卫生科专门组织工作组来人调查。在召开全院职工大会之前,工作组领导见常泰病情严重,建议先让他到县医院治疗。常吉说:不用,他这都是装的。这人狡猾,为了不对夏红红的死负责,装疯卖傻不说,还精心设计陷害他人。
工作组组长觉着事情蹊跷,大名鼎鼎的中医能手常泰向来以沉稳智慧著称,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呢?他决定在全院的职工大会上以公开的方式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
常泰,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交代一下和夏红红的关系。
我们没关系。
有人揭发,在你们下村工作时,曾公开住在一起,非法奸淫,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
常泰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我这里有调查记录,阳坡庄至少有10个人能够证明夏红红在你的房间里和你过夜。说,有,还是没有?
没有,有。
到底有还是没有?
她是在我的房里过的夜,可是……我们没在一起……
众人大笑。
工作组组长手一挥,厉声道:我只问你她是不是和你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是,还是不是?
是。
我再问你,有人反映,出事那天她是去找你的。她就是死在去阳坡庄的路上的,是不是这样?
是,不是。
众人就又大笑。
常泰恼了,头一昂高声道:她可能是来找我的,可她是被逼迫,有人想要奸污她!她在被追赶的危急关头,想到了我,所以找我来帮她。懂了吗?这就是事实,你们为什么不去查那个坏人?
坏人?你能指出谁是你说的那个坏人吗?
能!
常泰怒目圆睁,一声大吼,伸手指向常吉的眉心。
就是他!
众人哗然。
工作组组长道:我问你常泰,你说常吉是坏人,有证据吗?阳坡庄和落日沟相隔数十里,中间还有两架大山,你在阳坡庄,他在落日沟,你是怎么知道他要奸污夏红红的?又是如何到了落日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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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
看见?那我问你,你是怎么看见的?是用穿山眼吗?
不,是在梦里,我清清楚楚地梦见了。
哄堂大笑。有人笑出了眼泪,有人抱住了肚子,都笑得前仰后合。工作组组长也笑了。常泰勃然:笑什么笑?发生的事我全在梦里看到了。我的梦告诉了我一切,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只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啊……我好笨啊!我太蠢了啊……老天啊,你该叫我把那家伙看清楚啊……
人们先是笑,后来就全都肃静了下来,全都从他的胡言乱语里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痛苦,全都确信了他和夏红红之间的奸情……也都自自然然想起了他和夏红红平时谦和的为人及勤恳的工作,不禁长叹着摇起头来……
常吉坚决要求法办常泰。工作组回县向有关部门汇报了情况,卫生科长说:算了,人都疯了,还是先治病吧,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嘛,病治好了处理起来更好嘛。至于夏红红嘛,人都死了,死的嘛……大家都知道了,够惨的了,我也就不说了。对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改造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夏红红的生活作风问题在这方面为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大家全都要引以为戒嘛。要在这伟大的时代里以实际行动干出伟大的事业来嘛……
常泰坚决不去住院,他认定自己没病,总想把事说清楚,可越说越糟,说来说去连瘸姑娘小娥也认为他有毛病了。
一个星黑如墨山雨欲来的晚上,须发皆白的耿全德用一根古柏根雕成的龙头拐杖推开了常泰的门。落座后,他用拐杖敲着地对常泰说:我都知道了,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解释。听我说,我知道你没疯,可有人要叫你疯,你也正在变疯。是不是?我给你带来3服药,不要拒绝,立刻煎服。安神之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回到老家去,你会躲过这一劫的。我知道你是冤枉,你和夏红红之间肯定是清白的,可你敢说你的心里是清白的吗?如果不是,那就快走吧,再也不要执著了。你啊,看似聪明,实际上真是太傻太傻了。走吧,回到马汗河的上游去,回到自己的家乡去,我听说桑热已经从内蒙古回来了,学成为炼药的大师;去拜他为师吧;学无止境;你的学业实在是荒废得太久了啊!
不,我不能走,我一定要证实一切,为夏红红,也为我自己。常泰说。
你必须走!你什么也证实不了!耿全德站起来,用龙头拐杖激动地点着地说:否则,肯定会大难临头,告诉你吧,伯胜镇卫生院又上了报纸了,说传染病已基本消灭,说新法接生率已经达到100%,说村村都有卫生所,人人都是卫生员,说还要在政治上下工夫呢,懂了?
常泰固执地摇头。
耿全德叹一声,对小娥说:几年不见,你瘦了、虚了,怎么还有点咳?吃药了吗?来,我给你看看。
耿全德一搭上她的脉,神情就变了,脉怎么如此细数?再细看,发现她不仅咳喘无力,动则气短,声音低微,面白无华,像是感冒日久的样子,而且精神不振,潮热盗汗,形体消瘦,一看即是虚火灼津,阴虚火旺,肺络受损之候。仔细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