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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王拍拍我的肩膀,微笑道:
“自从你初到北燕时制伏萧青那件事以后,寡人便在注意你了。后来你在弘儿府中的一段经历,
无论是与弘儿谈文论道,还是在剑术上挫败了圭儿,寡人全都清楚得很。寡人年纪虽老,却自信
一双眼睛尚未老花,辨识人才仍是法眼无虚。待到你做了五城巡戍使,不辞劳苦,不畏权贵,不
求私利,在短短不足一月的时间里把五城巡戍营统领得纪律严明,京城整顿得气象一新,豪门权
贵不敢横行,平民百姓安居乐业,寡人才真正见识了你的心胸才干。象你这样难得的人才,就算
仍然心存故国,寡人也舍不得不将你收为己用。不过……”
北燕王目光一转,紧紧凝视着我的眼睛,神情郑重地道:
“寡人相信以你的为人和骄傲,说话定然一言九鼎,不肯违诺。那么,你又是否能答应本王,无
论是哪一个皇子继续了王位,你都会尽心竭力地辅佐于他,帮助他稳定局势,消除隐患,整顿朝
政,收拢军权,令北燕更加繁荣强盛么?”
这番话大出我的意外,我微微一怔,不觉失笑道:
“大王未免太看得起江逸了。北燕人杰地灵,人才辈出,朝中多的是世代重臣,年青新锐,哪里
用得到我来担此重任?如此重用我这个外人,只怕大家不会心服。再说,三位皇子也未必看得上
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北燕王按着我的手,神情异常诚恳。
“北燕朝中的大臣虽多,却缺少文武兼备、才略俱全的治世之才。而且他们各有背景,各有派系
,彼此间利害关系纠结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而不如一个外人用得方便。北燕长年对外
征战,致使军权财权两皆分散,许多大将手握重兵,难以驾驭,地方势力也日趋坐大,不服约束
。寡人纵想削弱三位皇子的势力,一时也觉难于下手。此时的北燕,正需要一位商鞅式的杰出人
物变法革新,在本王的支持下,以强硬的立场配合灵活的手段,一步步收回分散的权力,使之重
归朝廷的掌握。这样的重任绝非寻常人物可以承担,寡人筹划已久,拣选再三,最后才终于选中
了你。你就不必推辞了。”
听完北燕王这一番话,我心里微微一凛,终于明白了北燕王的用意。
怪不得他几次三番地对我表示信任,一副把我当成忠诚心腹的器重模样,原来却是为了这个!
革新变法说来简单,真正实行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做的?但凡变法,必然触动实权人物的既得权
力和利益,推行起来可说是步步荆棘,重重险阻。即便能够成功,变法者也难免成为受人嫉恨的
众矢之的,而一旦变法失败,就多半要被人当成替罪羊了。
对北燕王来说,这个主持变法的人选自然是拣选外来之人最为合适。因为象这样的人,在北燕既
无背景,又无关系,做起事来便不至于瞻前顾后,缚手缚脚,可以大刀阔斧地痛快下手。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变法成功之后,万一此人手中的权力过重,功高震主,北燕王也可以轻易铲
除——要除掉一个在北燕一无根基二无后援的外来者,可要比除去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的大臣容
易得多了。
北燕王对我屡屡示恩,原来就是为了利用我,想让我成为他清除障碍、收回权力的工具。这个老
奸巨猾的老狐狸!
我居然还差点上了他的钩,险些被他词情并茂、情真意切的一番表演打动,看来我的心还是太软
了一点。
这个时候是不容迟疑的。北燕王将这样一件重大的机密告诉了我,我只要稍有犹豫推辞,只怕立
刻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脑中心念电转,瞬时间将个中关系看了个清清楚楚,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挂起一个同样诚恳
的笑容,道:
“江逸无德无能,却蒙大王如此看重,实在惭愧得很。自知无以为报,也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
已了。”
北燕王显然对我的态度颇为满意,神情欣然地点头大笑。
“好!寡人何幸,得你相助,北燕定可夷平诸国、一统天下!”
做的好戏!我在心里暗自好笑,脸上却以完美的笑容相回应。
不管祁烈如何对我,西秦终究是我的国家,我又怎会助北燕夷平诸国,灭掉西秦?不趁此良机帮
着祁烈从中煽风点火、挑动内乱,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唉,只是这样一来,北燕是再也不宜久留。否则我难道真的要鞠躬尽瘁地替北燕主持变法不成?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想。看来不管有多少困难,也得赶快救出萧冉,带着他们父子早日开溜。
可是这一段日子,我固然是在北燕的储位纠纷中越陷越深,难以脱身。萧冉的处境也日趋恶劣,
行动自由大受限制,几乎等于被北燕软禁了。
麻烦的起因还是出自东齐。
自从东齐王死后,东齐的新君迟迟未立。摄政王萧俨一力扶持肃王萧秦继位,与萧冉的舅父、吏
部尚书周重为首的拥储派大起冲突。两派势力相持不下,萧秦始终没能继位,倒是在周重一派人
的大力策动下,第二批迎萧冉回国的使节又到了北燕,并提出了割让五城、纳币输绢的条件以换
取萧冉的自由。
东齐越是想接萧冉回国,北燕越觉得奇货可居,更加要牢牢地扣住萧冉,好向东齐狮子大开口地
提条件。为了防止萧冉逃回东齐,北燕对萧冉的控制一日严过一日,质子府外长期有一队骁骑营
的人马全天看守,严格限制着萧冉的行动自由。至于暗中还埋伏着多少萧代的手下在暗中监视,
那就连我也探查不清了。
我手下的禁军和城卫虽然不少,但他们毕竟是北燕的军队,就算再服从我的指挥,也绝不可能做
出背叛北燕的事。在这种情形下,以我目前拥有的力量,要偷偷把萧冉带出质子府,并送他一路
安全回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贸然行动只能是自取死路。就算小
晋再心急如火,这件事也只能一拖再拖,日复一日地拖了下来。
唯一可以让我稍微放心的是,自从上任以后,我同样可以安排人手随时监视质子府的动静,并暗
中保护萧冉的安全。
虽然因为公务繁多,我无暇经常去看萧冉。但通过质子府中的总管、也是十四年前就跟随萧冉到
北燕为质的亲信周安,我可以随时知道萧冉的近况,然后再转告给小晋。
然而这些平安的消息并不能令我们真正安心。凭小晋对萧俨和萧代的了解,以及我对形势的判断
,目前的平安无事只是一时的假象。局势越是僵持不下,他们就越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延迁下去。
新君一日未立,萧冉的存在就一日令萧俨不得安宁。前几次的努力没能成功,只怕还有更厉害的
手段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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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宫,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走了不知多少工夫,我才愕然地在一处围墙高耸的宅院外面停
住了脚。
不知不觉间,我竟走到萧冉的质子府来了。
看来我对萧冉的安全真的是很不放心……
要不要跟萧冉谈谈目前的形势,顺便警告他多加小心呢?走向那两扇大门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暗
地想。
萧冉的行动虽然受到北燕的限制,但对于到访的客人,看守质子府的官兵还不敢阻拦。我畅通无
阻地进了质子府的大门,府中的总管周安已闻讯迎了出来。
“萧冉呢?又在后院的书房?”我笑着问他。
因为到这里来过几次,又在暗中常有联络,我和周安已经很熟悉。周安是萧冉母家的家奴,跟着
萧冉有十几年了,武功不错,人也称得上精明能干,是萧冉身边最可靠的亲信。因为知道我一直
在暗中保护萧冉,他也早已把我当成自己人看待了。
“可不是吗。储君早上一起来就进了书房,连早饭都没好好吃!”
周安无奈地摇着头,引着我到了后院的“随心斋”,便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北燕对萧冉的态度虽然轻慢,表面上的礼数和待遇还算差强人意。这座质子府虽然说不上豪华气
派,地方倒也不算太小。整体上建得马马虎虎,十分寻常,但后院的“随心斋”因为是萧冉平日
里流连最久的书房,布置得却十分清幽雅致。
“随心斋”地方不大,除了一明一暗两间屋子,院里便只有两棵梧桐,半圃花草,以及一个小小
的池塘。那两棵梧桐生得极为茂盛,绿荫如盖,几乎遮住了半面书房。
萧冉正在窗前的树荫下伏案写着什么,神情专注,连我走到窗前都没有发现。
见萧冉忙得如此投入,我一时有些不愿打扰他,轻轻在窗外停下脚,没有出声。
萧冉正在专心写字,对身边的变化全无所觉。隔着半开的窗子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清秀的侧脸,
微垂着头,一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白玉般的脸颊上。细长秀美的眼睛也低低地垂着,双眉因为凝
神思索而微微蹙起,神情专注而宁静。
看着眼前的萧冉,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清淡平和的沉静气息,但是在沉静平和之中,又
带着几分淡淡的寂寞味道。
极轻极淡,难以察觉,却是深入骨髓的寂寞,几乎已完全融入了萧冉体内,成了他整个人的一部
分。
十四年的质子生涯,经年累月的离群索居,周围到处是敌意的眼光,却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受
尽欺凌,尝遍白眼,除了身边的少数亲信,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这样的日子,他大概
已经忍受得快要麻木了吧?
让人很难想象,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他竟然没有受到半分污染,始终保持着一份罕有的美好和
纯净。
如果不能帮助萧冉重回旧日的平静生活,我一定会觉得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正想得出神,萧冉无意中抬起头,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我。
他怔了一下,立刻绽开了柔和的笑颜。
“江逸!你来了?为什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没什么事,只是找你聊聊天。看你写得这么专心,都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萧冉笑着叹气。
“唉!你真是……我写的东西又不急,你何必偏要站在外面等我?快进来,我正闷得要命呢。”
进了书房,我才看到萧冉的书桌上满满地摆着好几堆书卷,桌子中央的一叠宣纸上密密麻麻地写
满了字,应该就是刚才萧冉正在写的东西。
“闲着没事,我在修订几部旧时编撰的文选,已经完成大半了。要看看吗?”
见我的目光落到那叠宣纸上,萧冉笑着向我解释,顺便将那叠纸递了过来。
哦……我恍然。听说萧冉当年在东齐曾主持编撰过好几部文史典籍,被世人誉为传世经典,应该
就是这些吧?
萧冉的字很漂亮,看上去不象他本人那么柔弱,轻灵飘逸却犹有过之,笔笔写来瘦而不硬,纤而
不弱,笔致宛转柔和,却又隐隐蕴含无尽余韵,即便与知名书法家相较亦毫不逊色。
我本来是满心好奇,想看看萧冉修订的文字,但一看之下,便被他的书法吸引住精神,反而把书
写的内容放在一边了。
“你爱喝什么茶?尝尝这‘碧烟’好么?”
我正看着那一页纸出神,萧冉不知何时已取出了一套精巧的茶具,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开始生火
烹茶。
“哦!好!萧冉,你的字写得真好,一定下过不少功夫吧?”
“是吗?”萧冉淡淡地笑了笑。“我天天也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