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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拿在手里装些文秀。承锦拿着它也不过是把玩,不至于甩着手走路。
她牵着裙裾,小心避过地上的积水,一路悠哉游哉走到文渊阁去。这文渊阁是分了经、史、子、集四部收藏的。承锦查着了她要的词典,叫人拿到下面去,自己又到南阁子上找一本裨史趣闻。南阁子是储史的地方,其中有一间上了锁的秘室,是专门存放本朝历代圣旨的地方,除非皇帝下令查阅,否则无论外臣内戚,一律不准擅入。
承锦记得那本书是放在南阁子右手边靠里的书格上。因这文书重地不能点火,承锦走到里侧幽深之处,光线便黯淡不少,只觉室内空旷。她认那架上大写的书名,认得十分费力,一路走到这个书格子的末端,还是没找到那本集子。
承锦直了直腰起来,忽然觉得耳侧仿佛有人吹气,她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就在那最昏暗的角落里,竟有一张金黄的面具反射着淡淡的光,显得诡秘异常,而很显然,那面具下还有一张脸,一个人。
一瞬间,承锦便想尖叫起来,然而比她更快地,那个人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拖在角落里。承锦惊恐极了,却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只盯着那面具下鹰一样的目光。这人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的,只因承锦进来,他没了退路,偏承锦又一路走到最里面来。
那人的眼光也是阴晴不定,似乎在想到底要把承锦怎么办。就在这时,承锦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放开手。那黄金面具犹豫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承锦被他一松开,深吸了两口气,低声说:“我没看见你,你也没看见我。”
说罢,对着那人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转身提了裙摆,飞一般跑出去,也顾不上那人追没追来,跌跌撞撞一口气跑到文渊阁正殿上。
正殿上许多办事的官员正坐了几大排,各自查阅手头的文书。此时忽见有人跑进来,纷纷注目,等看清楚了是她,全都惊疑地站在那里。文渊阁主事赶过来行礼叩问。承锦扶着桌角喘息了两下,说:“南阁子上有刺客。”
那主事一听立刻喊了侍卫,便有数十人一起涌进南阁子里。
承锦坐下桌旁,握着双手,惊魂未定。过了好半天,侍卫长过来了,对承锦道:“殿下,臣等搜遍了南阁子,并不曾见有人。只在墙角下,捡到一柄扇子,不知可是殿下的?”说着,必恭必敬地捧上一柄雕花折骨象牙扇。
承锦接过扇子,道:“不错,扇子是我落在那里的。只是,你们可搜仔细了?”那侍卫长面露难色道:“弟兄们都在那里,每一个书格都搜了,确实无人。不知那刺客长得什么模样?”
承锦沉吟片刻,道:“我也没看清,仿佛有个人影晃了一晃,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她这话一出,那十数个观望的官员里便有“哎”的一声。承锦抬头看去,只见众人摇头的摇头,回座的回座,显然都觉得她大惊小怪。
承锦正要回转头来,忽然一眼看见桌角坐着个人,表情却大不相同,似乎想笑,又似乎觉得此事甚是有趣。他虽一句话没说,却比说了更让承锦生气。承锦咬咬牙,想起自己方才那样跑进殿来,都看在了他眼里,不由得恼火起来,瞪了他一眼,连那找好的词典也不要了,转身出了文渊阁正殿。
走下正殿石阶时,她不禁站住,向南阁子方向望去。侍卫们正从里面出来,算起来总有二三十人。承锦几乎要怀疑自己当时果然是看花了眼。她默然良久,身边有人轻咳了一声。承锦回过头来一看,正是那个姓东方的。承锦扭了脸只看着前面。
东方却不以为意,对她行了一礼,正色道:“敢问公主,方才那刺客是个什么样的人?”
承锦仍不回头,只想了想说:“我没看清,也许是看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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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想必看得不错,只是你跑出来时,他已走了,侍卫再进去也找不着了。”
承锦回头,见他不像是嘲笑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说:“那个人,戴着一张金黄|色的面具,看不见脸。仿佛是穿了件暗色的衣服,站在角落里。他……他大概是想掐死我的,我说,我说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他便把我放了。”承锦想到方才那情形,仍然心有余悸。
东方默然想了片刻,问:“公主瞧着那人可觉得眼熟?”
“眼熟?”承锦不明白他所问何意,“不,我不认得他。不过……不过他为什么放了我?”
东方想想,微笑道:“皇宫大内原有不少奇事,公主这样处置很对。此事不宜声张。公主今日受了惊吓,早些回寝宫休息吧。”他笑得温文尔雅,一派谦和。
承锦也不便多说什么,略有些矜持地下了石阶,头也不回地走出文渊阁去。她走出去老远了,还是忍不住要转头四望,仿佛那个有着鹰一般目光的戴面具的人仍在暗处窥视着她。
承锦看看天色还早,便不太想回去,且到各处逛一逛。信步走到御花园里,偏是进的中门。御花园中门临湖,湖边种着许多垂柳。承锦一眼看见那杨柳青翠,心里就有些添堵。她忽想起皇三子允宁的寝宫就在不远,不如就去看看他。
允宁幼年丧母,母亲出身又不好。这上上下下都是有眉眼高低的,所以皇子之中他的境况难免寥落。允宁却从小恭恪好学,勤谨本分。承锦也时常照顾他些。
她走到允宁寝宫正院时,见着一个老嬷嬷,仿佛是这院里管丫头仆役的。那老嬷嬷见了她,倒是恭恭敬敬行了礼,承锦便问:“你家三殿下可在?”那老嬷嬷一愣,随即一脸笑意,对她点头:“是,是,这月季花开得可爱。”承锦无语地望了望旁边花坛里的月季。这老嬷嬷年老耳聋,糊涂成这样,怎么能管照允宁日常起居。承锦打定主意要跟皇后说一说,便不再睬她,自己径直进去了。
一路只遇见三两个小太监在院子里打扫,看见她都站住行礼,有些不知所措。一进堂屋便见允宁正在案上写字。旁边站了个小宫女却有些哈欠。那宫女先看见承锦,马上堆了笑,向她屈膝。
允宁抬头一看,搁下笔,笑道:“姑姑,这时候怎么来了?”
承锦笑笑,便在一侧席案旁坐了,说:“去了趟文渊阁,过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允宁过来陪她坐了,道:“多谢姑姑挂记。”
那小宫女低眉顺眼地斟上茶来。承锦接了,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只慢慢吹了吹茶,抿了一口,才放在案上,缓缓道:“你这里可怪,我从门口走到屋里没见一个人通报。跟皇子的人都是有份例的,你若缺人便该说给内庭署。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那小宫女脸色白了白。允宁平淡道:“侄儿素常读书时不喜人多,他们都知道,想必避了开去。”
承锦道:“这些事原不归我管,我也不过白说一声。你自己记得管照就是。”又问了他几句话,渐渐说了些闲谈趣事。忽然一个内侍宫监在门口禀报,散骑常侍东方大人求见。
允宁正要说话,承锦却轻笑道:“你这里的人果然机警,知道你读书不喜人多便都不在,你才一放下书,就都回来侯着了。”说着,端了茶杯喝水,又问:“这个东方大人是个什么人,怎么会到你这里来?”
允宁道:“他是五皇叔举荐到户部的,很有些学问见地。侄儿常约他叙谈,以长学识。”
承锦点头道:“既是外臣,你们且聊。我到里面坐坐,也顺便长点见识。”说罢,拿了自己那只茶杯,绕过木屏风进了内室。
允宁愣了一愣,便命那宫监去请东方。少时,东方进来。允宁站在席案边施礼道:“让先生久等了。”东方还了一礼,允宁便请他席案旁坐了。
“那天殿下说想看看民间杂文。我在昨晚在夜市上看见一册书,写得还过得去,拿来给殿下看着玩吧。”东方递过一本书来。
允宁这回总算是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了,接过来笑道:“那可好了,我读书累了也好消遣。”他拿起书来翻了两页,道:“前日老师令作一篇新文,题目是《里仁》。我不曾在民间住过,没有邻居,正不知要如何破题呢。”
(里仁:邻里的仁德。)
“那便要看殿下如何立意了。”
“当然是要论仁德之美。”
“仁德有何美?”
“这……可使人行端步正,成仁人君子。”
东方摇头:“殿下,世上圣人无多。我辈效仿先圣,是要使自己有所得,有所悟。若只一味仁德,而不明白这个道理,活过一世也不过是一个好人。所以‘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此句正好破题。”
(那句破题的意思就是:邻里要有仁德才好。选择的住处,没有仁德,怎么能够变成一个有智慧的人?这个话仿佛是老孟说的,青某人架空,就不写典故出处了。)
允宁欣然点头道:“不错,这句便是好的。”
“其实邻里相处,便和人与人相处是一样的。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丢了斧子,便疑心是他的邻居偷了去。他存了这样的心思,第二天看到他的邻居便越看越像贼,认定是那位邻居偷了他的斧子。然而又过了一天,他在自己家找着了斧子,才知道自己冤枉了别人。”
“所以一个人单凭自己的念头就对他人妄言生意是不对的。即使对自己没有什么损失,对他人也是不公平的。世上的人常常不自觉地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是以君子当三思而后行,以免作那些轻佻之言。”东方说着,不明含义地微笑,将坐席旁的一把雕花象牙折扇拿起来,顺手放在案角上。
承锦在那屏风后,倚了柱子听他二人说话。此刻听得一阵愤怒,险些将茶杯给打翻了。他说得那么道貌岸然,那么冠冕堂皇,那么字正词严,承锦恨不能出去跟他辩上两句。
只听允宁道:“你这样一说,我倒也觉得是的。平素看那些丫鬟仆役时有斗口吵闹,只因为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是以自己的意思为准。”
东方微笑道:“殿下如今明白了这个道理,若旁人这么对自己,便可视若狂言乱语,不予理会,也不必生气了。”他说完,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今日抄了些公文,还要回去理出来,这便告辞了。”
“你这就要走?”允宁也站起来,忽想起承锦还在后面,也不便多留东方,只得黯然道:“先生的道理总是让人受益非浅。前日听了你一席话,让我释怀不少。”
东方安慰他道:“仁德固然能给人智慧,困厄能给人更大的智慧。殿下若能从中有所得,便不辜负人生之意了。”
允宁听了,笑道:“我明白。我送你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两人才一出去,承锦从那隔间里转出来,心中甚是不平。一回头要坐,忽发现自己那柄象牙折扇放在了案角上。她坐下来,拿起那扇子,四面一看,回想了半天,才记起刚才仿佛是忘在了坐席旁边了。承锦不由得发起愣来。
*
东方回到王府时已近中午。
他进到自己住的别院,在桌旁坐了,理了理墨蓝色外衫的衣袖,伸手倒了杯茶水来喝。喝着,却尤自浅笑。
他喝完那杯茶水,见明姬不在屋里,那个伺候明姬的小丫头也不知去向。东方便到院子里,收拾了一下鸽子笼,添了水食。不一会儿,哲修过来请他吃饭。东方便问他可看见明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