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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进来,沉羽拍拍身旁软榻,莲见走到他身前,没有坐下,只是看着她。
他也看着莲见,两人都不说话。少年慢慢笑开,伸手,握了一下莲见的指头。他很轻很轻地握着,莲见轻轻一挥,就能挣开。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凝视着沉羽的眼睛,一点一点,握紧了他的指头。
只要你想要,我能给,什么都可以,包括我自己。
结果那一夜,莲见没有离开那被一层一层松重色、脂烛色、冰色、红梅色的帷幕和屏风深深包围的房间。
沉谧很清楚在正堂里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心里慢慢喟叹,却没有阻止的意思。
其实是应该阻止的,他很清楚。
莲见也好,沉羽也好,他们的立场都太过微妙,这样的彼此恋慕,是过于危险的事情。
但是,不管理智怎么叫嚣,却微妙得无论如何都不想干涉。
啊啊,他果然骨子里还是一个不够理智的人呢。
缓慢无声地展开了扇子,看着泥金扇面上一捧倒映着的雪一样的月光,沉谧唇角浮起了一抹似笑非笑微妙的情绪。
没办法,就是觉得,一生里真情也好,有这样一次放纵也好,对于沉羽而言,都是过于难得的。
那个金发的孩子从未忘记自己的责任,从未逃避,那么,至少这一夜,希望,他可以抓住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于是,那一夜里,正堂之外不远小亭里,兰令大人广袖长衣,独自凭月小酌。
沉羽出来,是快天亮的时候,沉谧正屈膝靠坐在亭栏上,手中一杯,却也没喝,听到声音,没回头,只淡淡说道:“醒了?”
“嗯。”
“喜欢那孩子吗?”
“喜欢。”
沉羽率性坐在哥哥对面,看着哥哥把杯子递过来,他酌了一口,用袖子抹了一下唇角,才坦然笑道:“我喜欢她,想抱她,想得到她,想尽我所能地怜惜她,是男人都会这样吧?这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所以,有什么好避讳的?”
接了弟弟丢过来的这一句,沉谧悠然一笑,沉羽看他一眼:“我以为你会不赞成这件事的。”
大赵朝一向开放,重节不重贞,不送到宫里去的女孩大都不重初贞,沉谧转头看他,慢慢勾起唇角:“这种事儿我一向无所谓,你情我愿就好,对了,忘记告诉你,我给你和原家的女公子定了亲事,离女公子及笄还有三年。三年后你十八岁,她十二岁,挺不错一桩婚事。”
这是陈述句,不是征询意见,而是告知。
而沉羽清楚,这是他兄长对于他和莲见的妥协,最后的让步,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看着自己的哥哥,沉羽若有所思,良久才哼笑出声:“阿谧,你是在告诉我,要三年之内赶紧羽翼丰满吗?”
沉谧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向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头遮蔽在沉羽眼前,让他的视线立刻暗淡了下来,男人才悠悠然地开口:“超过我吧,你还有三年的时间可努力,阿羽,这世上道理就是这样,如果想反抗,就站在比我还高的地方吧。”
“你当我是傻瓜吗?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吧?”沉羽没有拍掉沉谧的手,只是冷冷地笑着。沉谧却来了兴趣,他收回手掌。
沉谧能到达如今的地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沉羽他现在的环境已不如沉谧当年十分之一,他自傲自信,却并不妄自尊大,什么事情努力可以做到,什么事情努力了也不可能做到,他一清二楚。
“哦,那你的意思是,三年后,你和莲见的恋情就会结束?你乖乖娶妻,她乖乖嫁人?”沉谧饶有兴趣地看他,“哦,这也是聪明的做……”
“我发誓和她要永远在一起。”沉谧的话被沉羽截断。
金发的少年没有提高声音,他安静而柔和地说着:“阿谧,你该不会是变笨了吧?恋情和相守都是两个人的事情。什么事情都应该是我和她一起面对,一起解决。谁担负起主要责任这种话,对我们而言根本就是侮辱吧?所以说,只要三年之后,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可以超过你,就可以了,不对吗?”
这样说的沉羽,容色平静安详,说完,以正坐的姿势,向自己的兄长低头。
那一瞬间,沉谧听到了自己胸膛内近于虚无的一声叹息。
他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离开,沉羽目送他身影消失,听到身后门扉轻轻动了一声。
他转头,看到莲见慢慢走来。
他扬起笑脸,伸手,把恋人拥入怀中。
“都听到了?”
“嗯。”
“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三年之内一起努力吧,阿羽,我想和你在一起。”
伏在恋人肩头,沉羽开心地笑了起来。
沉羽冠礼之后的第三天是宫里的白马会,按照规矩,永顺帝要驾临常宁殿观赏白马会的歌舞试演,这天所有公卿后妃都要出席,正是沉家家主加冠完毕露面的最好时机。
这天天刚亮,沉谧就带着沉羽出门。莲见好歹身上挂着中书侍从这个虚衔,也要入宫,她前些日子刚领了旨意,允许她去拜见莲华,这次便跟着莲华入宫,没和沉羽一道。
在沉家的新任主人从轿中出来的一瞬,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白皙的面容,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朝服,三者之间过于强烈的色彩差别,让这个走进来的本就容貌端丽的十五岁少年陡然间有了一种近乎于妖艳的美丽。
恶意的、负面揣度的各种各样的眼光如针一般刺了过来,沉羽的步伐略微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沉谧。兰台令也停住脚步,侧头看他,眼神温和,微点了点头。
沉羽唇角弯出了一个清浅弧度,随即收敛起所有表情,挺直脊梁,昂起头,眼睫微微垂下,以一种睥睨一般的姿态,安静地四下慢慢一扫。
仿佛触动了什么神奇的机关一样,少年的眼神所到之处,冻结了一切喧哗议论。
就连在背后说人坏话,也不过是这样的胆子吗?
在心底傲慢地耻笑着这些徒然的贵族,沉羽向自己的座位而傲然走去。
此一去,目空一切,目中无人。
沉羽他们都算御前内官,座位被安排在外命妇们的左近,旁边隔着屏风帷幕就是原纤映一行的席位。
沉羽这是第一次见燕莲华,因为和莲见有关,便着意多看了几眼。
莲华容貌清秀雅丽,却又和沉谧的风流倜傥不同,别是一番男女莫辨的优雅纤巧,只是脸上略带一点病弱,但就这眼角眉梢一点病态,反而更显出一段说不出的柔弱之美。看着沉羽向自己点头示意,燕莲华扶着膝盖微微颔首,姿态轻巧,姿容之清丽竟然压倒殿内一干精心修饰的女官。
但这般天人姿容留给沉羽的印象不过是一个“长得和莲见不像嘛”的印象,沉羽眼光一扫而过,随即落在莲华身后的莲见身上,只觉得自己的恋人就连现在端正坐着的样子都可爱得无法形容。
坐下的时候,他特意靠得莲见近些。莲见斜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案上的台盘朝他推了推,却是一盘沉羽喜欢吃的酪球,他微笑着拈了一颗,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简直就和自家恋人的味道仿佛。
整个试演,场下舞姬舞袖翩跹沉羽全不看在眼里,连右相家两个公子的御前演舞也只略瞥了几眼,只看着身旁比肩而坐的莲见。
就在他又拈了一颗酪球看莲见看得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念自己的名字,他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却看到对面坐着的右相正望向他的方向。
他侧头看向沉谧,沉谧轻声道:“右相要你跳舞。”
“我可对跳舞一窍不通。”
“不就是知道你不会才让你下去的吗?会了还叫你干吗?让你好露脸吗?”沉谧尖刻地回了他一句,看到女官被永顺帝叫回殿内,再度出来的时候,手中一个托盘,上面多了一片红叶,看样子是得了敕命。
喂喂,你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我死吗?沉羽拿眼瞪着沉谧,却听到身旁屏风内一声轻笑。
“啊啊,兰令大人要是肯求助于我的话,我倒是有办法哟。”
沉谧这点上从来不和人较劲,他立刻倾身向前,额头上一点碎发斜斜垂落,衬得他眉眼风流,别是一段风情:“不知道尚仪有什么办法?”
说话的时候,女官已经袅袅婷婷地过来了,沉羽只能接过红叶,他一边对女官恭谢天恩,一边拿眼瞪着不知道在和纤映说什么的沉谧,就在他几乎要跳脚的时候,从纤映的隔间里也递出了一片红叶。
却是落到了莲见的手里。
喂喂!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法吗?
然后帷幕内传出了淡淡一声轻笑:“就请两位一起下去跳一场剑舞吧。”
没错,这就是我的解决方法哟。舞剑你们总会吧。要丢脸,也是双人份的,你们至少一人少一半嘛。
于是被无缘无故拖下水的无辜莲见就和多少有些自抽的沉羽一起被踢下了场。
沉羽的官位按照规矩,不能佩剑上殿,沉谧就把自己的给他,莲见则是拜领了莲华的佩剑,两人下到场内,拔剑出鞘的一刹那,整个常宁殿下剑光森寒,竟然连空气都凉了几分。
沉羽手中是一柄造型典雅,形似古刀的直刃长剑,在刀柄附近篆刻着两个古朴隶书,正是名剑太阿。
莲见手中的那柄则无铭无纹,没有任何装饰,却有着仿佛流水一般优雅自然的天然弧度,锋刃因为太过锋利而闪着一线水纹幽蓝,沉静而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看到莲见的那柄长剑,沉谧轻笑了起来,他向莲华的方向侧了侧身子,眼睛微微眯起:“我还真没想到,大人会佩这柄工布呢。”
名剑工布是前朝最负盛名、被誉为千年以来唯一半神的大司祭长辉日的佩剑,如今却落在了莲华手上。莲华看了一眼沉谧,秀丽面容上浮现了一个淡淡笑容,他轻描淡写地一笑:“我这等病弱之人,合该佩这样神官佩过而灵气加持的名剑。”
“呀呀,此话就不对了,辉日上人身为神官却佩剑,只怕这柄工布戾气太重。”沉谧笑吟吟地道。莲华也不以为忤,脸上什么都是淡淡的,一瞬间竟然容止慑人。
他没看沉谧,只是看着场下正在准备的少年少女,淡淡道:“君不闻,上人有云,为天下苍生计,当……”他说着的时候,正是大鼓敲响刹那,浑厚巨响里,他略带病弱的声音却没有一丝一毫被遮掩过去,淡淡一线,从鼓声里安静地渗了出来,“以杀止杀。”
沉谧听了只是一笑,一双眼眸眯起,风流多情,莲华说完也不再开口,抬头看了一眼沉谧,轻轻颔首一笑,两人便多年知交一般一起看向场内。
常宁殿下,随着大鼓响起,两名换上轻甲、鬓边插着红叶的少年和少女手中长剑铮的一声交错,随即分开,便带了一种凛然的清洌之美。
那是一种近乎于傲慢的美丽。
沉羽的傲慢源自于自信,莲见的傲慢源自于本质。
他们的傲慢与无知无关,而是洞彻了软弱和无能之后的自信。
长剑与长剑刹那交错,明澈剑锋映着森然剑光,于鼓声中就有了一种锋利的安好静谧,天光忽然极速地暗了下去,水汽聚集浓厚,整个常宁殿映着铅云翻滚的天空,就像浸在水底的一捧晶莹石子。
舞到最后,沉羽本应长剑高扫而过,然后收剑还鞘。但是就在长剑刚刚划了一个半圆,还在头顶上方的时候,忽然他的视线中一片毫无预兆的雪白惊破而下!
宛如龙形的巨大落雷撕开天幕,在视线内炸开了一片灼烧一般的雪白!
打雷了!
这个意识出现在沉羽脑海里的同时,雷光已至。
他完全是无意识地挥剑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