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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见木然着一张面孔,凝视着床帐深处,母亲模糊而于烛光中摇曳的身影,只轻声问了一句:“还能支撑多久?”
“最多三天。”
莲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大夫瞥了她一眼,向他低头行礼,便随即远走。
她身后有芥子燃烧的辛辣气味,板桥上、廊下、庭院里,到处都是正在焚香祈祷的神官们,他们身边拥簇着童男童女,这些孩子据说是用来凭依恶灵的,就是这些恶灵,才害得她的母亲生病。神官们这样说,那些孩子也就卖力地呻吟,摇晃身体,装作自己被恶灵附体。
要是平日,她一定对现在的场景嗤之以鼻,现在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噩梦。
这个梦场景平凡,深不见底。
母亲的院落里愁云惨雾,处处是念经之声,隔壁她的院落却喜气洋洋,侍女们把五光十色的衣物等等搬出来熏香。
一墙之隔,天渊之别,却都是一个女人亲手操纵。
然后她觉得荒谬。
莲见安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似乎有人叫她去吃饭,她就乖乖地去吃饭。有人叫她去睡觉,她就去躺在床上,但是睡不着,就干脆又爬起来重新到了母亲的房间前。
已是中午,神官们诵经的声音小了些,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站着,想去看母亲,但是又觉得看到她痛苦,自己没办法忍耐。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过去,九月十五的当夜,大夫面色凝重地请她进去,她便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走进去,这几日持续昏迷的母亲精神还好,居然睁开了眼睛,她知道,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侍女们鱼贯而出,她跪坐在母亲枕畔,那个苍白的女子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莲见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注视了母亲一会儿,然后,她笑了出来。
这几日里,她非常难得地笑了起来。
她的母亲果然说出了她预想中的话。
她的母亲对她说:“成亲,离开沉羽,只有他不行。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于是莲见又笑了一下,她那么低那么温柔地低声道:“母亲大人,您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是要看到我成亲,还是要看到我和沉羽分开?如果是前者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但是,若只是后者的话,何必又要搭上一个容与呢?”
她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攥着她的手。
莲见的眼睛是漆黑的颜色,她用那么柔和的声音对母亲说:“您的愿望,我都会为您达成,好吗?”
我放弃和我心爱的人相守的权利,但是我保留不背叛他的权利。
女人的喉咙里咯噔咯噔作响,她手指痉挛,深深陷入了莲见的皮肉里。莲见第一次知道,这个平日看去如此纤弱的女人,力气也可以这么大。
你发誓!女人说。声音仿佛从地府里传上来。
我发誓。
在这一声里,淤积了不知多久的暴雨,轰然倾泻而下。
而她的声音,平静清晰,洞穿了轰然雨声。
她说,我发誓,若我和沉羽之后再有纠葛,我愿我身在无间。
女人露出了一个浑浊的笑容,她尖锐的指甲下有鲜血渗了出来。
她急促地说:“不,不够,你要这样发誓,若你和沉羽再有纠葛,那么你的母亲永在无间!”
莲见极大地震动了一下,她看着母亲,低头,垂下眼睛,极慢极慢地说:我发誓,若我和沉羽再有纠葛,我的母亲将永在无间。
这么说的时候,她觉得神思有一种微微的飘散感,仿佛整个人都空了一样。
你看,何须发什么誓呢,难道他们不是已在无间?
女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缓缓地,缓缓地,放开了她的手。
莲见安静地在母亲枕边坐了片刻,听着女人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弱的呼吸,她想了想,平静地吩咐:“叫负责祈祷的神官长进来吧。”
侍女惊慌地叫来了神官长,神官走进来的时候,同时也有侍从慌张跑来,在屋门口刹住了脚步,低声对她禀报,说沉羽现在正在宅邸门外,似乎受了伤。
她没有反应,只是吩咐神官:“请您为我绾发吧。”
大赵男女,成年后,女子及笄,男子加冠,却都是有一部分头发披下,只有神官才无论男女都需要把所有头发全部笼在冠里,以示断绝尘世,不沾俗缘,再不嫁娶。
神官惊了一下,迟疑地问:“您不是要成婚吗?”
莲见微微颔首:“为求母亲病愈,我愿榻前绾发,了断尘缘。只好对不起容与大人了。”
母亲,这样你就放心了,对不对?
神官惊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室内可奄奄一息的燕夫人一眼,又踌躇了一会儿,犹豫着来到她身后。
莲见敛袖坐下,神官依旧犹豫着,轻轻地打开了她的发髻,她能感觉到,自己冰凉的发丝慢慢地,贴着面颊滑下。
对不起,母亲。
对不起,沉羽。
她闭上眼睛,外面忽然雷雨大作,天空漆黑。
此身已在无间,所以发那样的誓也没有什么关系。她这么从容地想着。
头发被梳通,随即轻轻拢起,被梳到头顶,一头漆黑长发全部笼入玉冠,一身广袖华服的女衣全部褪下,换上翩然欲仙的雪白神官长袍,她轻而无声地走到内室,在母亲病榻前轻盈跪下,雪白的广袖铺展开来,仿佛什么巨大的花,轻盈落下:“母亲大人,您可满意?”
那个女人看着她这一身装束,对她露出了一生最后一个笑容。
然后她停止了呼吸。
哭嚎声炸起的那一瞬间,莲见深深地向自己母亲的遗体叩头,过了半晌,她直起身体,向外走去,她没有打伞,就这么拖曳着一身雪白,一路笔直行来,任凭长袖和衣摆,在雨水里浸透。
她走出院落,在一个门洞那里,看到了容与正打着伞,站在那里,与她遥遥相望。
莲见脚步只是略顿了一顿,接着,便面无表情地向前。
和容与擦肩而过刹那,容与柔声对她说:“大人,至少打个伞吧?”
而这一次,她连脚步都没有一顿。
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容与面孔上温雅笑容丝毫未变,甚至还越来越深,他只是慢慢地地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松手。
手中纸伞,无声坠地。
他没有回头再看走去的莲见,他便这样带着微笑,和她相背而去。
就这么走着,莲见到了燕家宅邸门前,停住了脚步。
侍从告诉她,她的爱人负伤而来,正在门口等她。
她无声地在门前站定,屋檐下的雨水小了很多,她低头注视着脚下,因为地势的缘故,水都从门里向门外流,但是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到时不时有红色的血丝从缝隙里飞速地流逝而过。
沉羽受的伤应该不轻。
他为她而来,身上有伤,奔波至此。
门的对面并没有声响,但是她走近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指节轻轻敲在门上的声音。
她的恋人那往常明澈的声音在一层木门之后,那么轻那么轻。
“哎……莲见,我知道你在对面。”他喘了一下,虚弱地吐出一口气。
莲见伸出手,轻轻按触着木板,总觉得,似乎这样,就碰到了恋人的指头。
“不是来责怪你的,是怕你这个家伙……”他又咳嗽了一声,断断续续地说,“做出什么傻事来……”
莲见慢慢地将手掌贴合在了门上,似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她几乎眷恋,唇角有比少女时代还要恬淡纯真的微笑,一点一点,轻轻把面孔贴合上去。
面孔冰凉,九月的雨比冰还要冷,她面孔几乎觉得刺痛,却还是贴紧了上去。
她隐隐听到沉羽的呼吸。
那么急,那么疼。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沉羽急喘了一下,道:“没事的……什么事情可以一起想办法……对吗?”他絮絮叨叨,开始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莲见安静听,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得听,仔细得听。
然后,沉羽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去,低到听不见。
能听到什么沉重的物体倚着门扉慢慢滑落的声音。
有冰凉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本以为那是泪水,却不是,是雨。
她变笑了,又轻,又软,像是她还那么那么小的时候,做了一个美梦。
然后,这个梦醒了,梦境之外,暴雨倾盆。
她依恋地看着那扇隔绝她和沉羽的门扉,笑了起来,转身离开。
侍从惊讶,问她:不管沉羽吗?她没有说话,只是拖着一身湿透的雪色长衣,无声走了回来。
这种情况下,沉谧不可能放他独自来这里,他一定派人跟着沉羽了,所以,不用担心,所以,不必相见。
她发过誓言,再不和他纠缠。
她若违誓,母亲永堕无间。
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大人,沉羽。
对不起。
走入中庭,她忽然掩面,终于有滚烫液体,从她的眼中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大人,沉羽。
对不起。
沉羽醒来的时候,他睁开眼,眼前发黑,一时不能分辨在什么地方,他闭上眼,过了片刻,才渐渐感觉到身下传来有规律的颠簸,肩膀上虽然疼,却不是很厉害。
他应该在马车上,俯卧着,身下依靠的东西很硬,应该卧在谁的膝盖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睁眼,眼前虽然还是发黑,但是终于能看到东西,抬头看去,看到的,是沉谧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
沉谧没有如他预料之中的责备他,即便他干了如此愚蠢的事情。
沉羽心里混乱如麻。
他在这里,代表莲见最终还是没有见他。
那她到底成亲了没有?现在如何?他几乎想揪着沉谧的领子喊出来,却在看着沉谧眼睛的时候,全部都堵了回去。
他的兄长一贯风流潇洒,现在眼下却隐隐一痕黛青。
嗓子里仿佛噎着一团乱麻,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开口了的话,就会哭出来。
他奔波两日一夜,到莲见身边,结果她不见他。
金发的青年侧过头去,在兄长的膝盖上低声笑了出来。
兄长的声音从头顶上方落了下来:“她绾发了,去当了神官,但是并没有成亲。”
沉羽忽然就不笑了。
沉谧继续慢慢说:“她的母亲也去世了。”
沉羽猛地要翻身,却被兄长柔和地按在了膝盖上。
于是他侧躺着,闷闷地开口:“其实,我真的没想过要去责怪她的。”
“嗯,我知道。”
“我真是怕她干出什么傻事来。”
“嗯,我知道。”
“我其实是想告诉她,没关系的……我了解,我知道,我懂得,我不会责怪她……”
“嗯,我知道。”
金发的青年不再说话。沉谧只是从上而下看着他,过了片刻,才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柔。
“这样也不算什么吧,如果可以一直那么喜欢她,那么你就应该庆幸,至少,你和她没有站在彼此敌对的方面不是吗?你和心爱的人不必刀剑相向,在这样的世道里,已经是幸运了。”
“你看,你们站在同一个地方,看一样的风景。这样,还不足够吗?”
沉羽不再说话,沉谧笑了起来,拍拍他的头。
沉羽过了片刻,闷闷开口:“你没有骂我。”
“你做都做出来了,我又能怎么样?你又不是小孩子,你觉得自己错了,下次就不会再犯,你觉得自己没错,我骂你再多你也依然故我。”即将度过而立之龄的男人慢慢地这么说,看着弟弟的眼睛倏忽柔软起来。
“何况,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他本就是低柔清雅的声音,如今更是带了异常温柔的味道,沉谧对沉羽说:“你只需要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