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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秀女大选之日一天天临近,这几日课程安排又逐渐紧了起来。我与兮云因着病体未愈而托病不曾去,竟日连天,空闲时光便是大把大把的。
晨曦起了大早,晨阳溶金、晨鸟啁啾,扯得一派景致如同活色生香的织锦,恬静浮华不失灵动气韵。
心性也因了这晨曦之景而霎时愉悦。
我陪兮云在临厢房回廊不远的秀女宫一处小院散步,忽听“簌”地一声微响,贴耳廓划过去。
我循声侧首,只见一架红艳艳的锦鲤风筝挂于草茎丛中。那鲤鱼制的极传神,周身鳞片以红纱一瓣瓣嵌上去,鱼尾处还坠两条浅蓝色拖尾流苏飘带。晨风一吹,它便摇头摆尾,摩擦的草尖花叶跟着泛起灵动声息,清越越的煞是好听,竟仿若在碧水清溪中游弋飘动、活了一般!
我心头欢喜,紧走几步过去摘下那风筝,擒在指间、凑到眼前想瞧真切些。
兮云袅步过来,微推了我手臂一把:“扶摇,放风筝是放走晦气,妹妹何必拾别人的晦气!”柔言提醒。
闻言我一惊神,皱眉须臾、适才了然:“有如此说道?”莞尔笑起,“我出自小户,却是未曾闻过。罢了……”将风筝重放回原处,我转身离了草丛、欲随兮云往别处走走,“既是如此,便且不管顾它。”
兮云抿唇回之一笑。
“什么晦气,还不快将我们韵才人的风筝取来!”
贴着院门蓦地传来宫娥骄横跋扈的一嗓子。
我甫愣神,下意识转身侧首循声看去,见是一青衣宫女侍立门边,约莫十五、六岁的清浅年纪,一脸的仗势之态;而在这蛮横伶俐的宫人身边,立着聘婷袅袅、桃面含春的韶才人酌鸢……
' 卷三 ' 第三不知最好,免得苦念煎熬。 第二十四话 暗示威·忍气吞声(2)
公孙酌鸢时今初封“韶才人”,较之先前秀女宫时那鲁莽青涩模样,果真是大大不相同了!
她着一袭藕丝琵琶衿上裳、下身配海棠小褶宫绢裙,颈以细银丝穿碧玺蝶形小坠,秀面因精致宫妆而脂粉气浓郁,云发挽垂华髻、侧插天鸾簪。就于此,但见她十分讥诮不屑的转一转眸,止了那跋扈宫人、慢条斯理:“行了行了,跟这儿费什么劲。赶紧的,取了本才人的锦鲤风筝,好回去!”自始自终,她仅对自己的宫婢发命,除此之外便将目光游离别处,根本不曾正眼里瞧我与兮云一眼。
感知到身边兮云有瑟瑟颤抖。我心一动,忙握住她的手。果然,指间的温度冰凉刺骨。
就是酌鸢,就是酌鸢将合该是兮云的封位给抢了去的!这“韶才人”的份位原该是兮云的,是属于兮云的……即便沈兮云再有着怎般的城府与缜密心性,在与这夺了自己一切的人面对面相对咫尺时,她端得能够云淡风轻、心里连一丝涟漪都不起?
“是。”那宫娥对着自家韶才人时,登地便转脸换了一副恭顺柔顺的乖巧情态。旋即一转足髁走到我跟前。
我心下憋着一股气,可我又素来自持的很、关键时也能忍的很;竭力把气焰平下几平去,将锦鲤风筝自草叶间取下来,递给那宫娥。
我自然知道,酌鸢此番前来秀女宫决计不是凑巧。不过好在她并没有继续难为我们,毕竟她的性子比起倩舞涓来,少却些浮躁倨傲。
她并非意在炫耀、更并非刺激兮云,而是意在暗中告诫我们,今时不同往昔,即便我们心中再有恨意,也只能吞声忍气,半点奈何她不得!
待她们渐次行远,我才甫地想到自己同兮云忘记了对这位韶才人行礼……念及这茬,终于再忍不住情绪积压:“在哪里放风筝不好,偏来秀女宫!”我一忿声,骋脾气不顾不管一通发泄,“恶心谁呢!”语气不免就拔高了。
半晌沉默,余下天风缭绕、尘沙飘转。
就于此,我这才铮地想到身边还立着兮云呢!忙后知后觉侧首看她,见她一张才有血色的脸又是素白一片,虽不及几日前发病时那般骇人,也触目惊心的打紧!
“云姐姐。”我顿然后悔自己的失言,扯她云袖急唤。
兮云回神,侧眸对我一莞尔,目示我安心。
这个笑容太虚弱也太苍白,有些强持的味道。
我心缪缪瑟瑟,念头忽起,复勾唇扯笑扬声道:“云姐姐大病初愈,不如我们也放放这晦气?”声音明媚许多,刻意轻快。
兮云闻言,眨了一下眸子,旋即浅笑:“好。”应得徐徐。
我回之一笑,折步进屋取一只宝相花风筝。宝相花原是牡丹与莲花的融合体,因怕牡丹触了梅贵妃的眉头,将合该牡丹的地方改成了海棠。
见我手里执着这只风筝,兮云甫地蹙了下眉。
我这才恍然想起,这风筝是初进宫时,兮云命她贴身婢女亲手扎的。
西辽后宫里的规矩,因怕后妃自结党羽诟害他人,秀女安顿好后,自身带来的婢子便是要出宫回去。时今自己的贴心人不在,这风筝便是念想,自是不能随意放走。若非现下不知到哪里去寻风筝,我也不会最先便记起这只。
“是我糊涂,这便搁回去!”自然不能放,我折步欲回。
“扶摇……”又被兮云牵住衣角。
“嗯?”我回身。
见兮云眉目淡淡:“不必了。往事往矣,留着也是执念,不如来个彻底了断。”淡若自语,复抬目顾我,一笑嫣然,“就放这个吧!”
' 卷三 ' 第三不知最好,免得苦念煎熬。 第二十五话 又邂逅·邀约玉华(1)
我迟疑片刻,反复思量着她那句“往事往矣”。抬眸见她目中噙了盈盈光晕,便明了她的决心,也不执着,小心将那风筝一点点放高。
今儿个似乎是极适合放风筝的,天风很浩荡,拂在人身上又十分柔和,并无任何粗糙、铬疼之感。
粉红色的宝相花包裹在曲折蜿蜒的青绿花径里,简单的样式,却是传神的手笔。我扬颈抬眸,看那风筝和着清风舒舒然直上,那天那云似也成了它的乐土,它在其间尽情游弋、飘忽,得大自在。看似无拘无束,只是终究又不能够真正自由,因为有一根细线束缚着它。那细线隐匿在广袤虚空间,纤柔无色,不刻意仔细的看,根本无法察觉……
触景生情,心底一黯,兀地想起那些无法收束的注定宿命。
我垂首侧目,对兮云牵出一笑:“云姐姐,风筝飞高了,快些剪断放了它去吧!”放了它,让它己自扶摇直上而去吧……说着将手里的金剪刀递给兮云。
兮云抬眸顾那似乎越飞越高,不知要奔向何处、落往何处的宝相花一眼,即而颔首笑道:“是你欢喜着玩儿,不如你来剪。”边自我手中把轻木制成的风筝轴接过,扯着细线,含笑喟我。
也罢!
我并不推脱,执起金剪子在指间,凝起眸色,对那细线一剪子剪下去。
于同时,高空那鲜活明媚的宝相花风筝因得以摆脱细线的束缚,而飞得愈发迅速、愈发的急不可待。只一须臾,便在眼中化成一个浅墨色的点,即又舒舒然消失无觅,连点都再不曾有。
兮云说,往事往矣!
往事不可追也,如今这乘风而去的宝相花风筝,倒也真真是应了这个话儿。只是这放飞的,又是谁那一段不可追的往事呢?
往事不可追;来世,却又那般缈缈缥缥不可待……
“何人如此大胆,胆敢在宫中私放风筝!小卓子,你去看看!”
突然一道男声破着空,自宫墙那边传来。如此的威严冷漠、跋扈霸决。
但这声音却没能令我大失方寸,只是心念隐一牵动,便平复如初、甚至唇畔抿了丝玩味之笑。
这声音我自是熟悉得很,是安侍卫……
“遭了!”只闻兮云一声大噤,侧目去瞧,见她满面后知后觉,“扶摇,后宫里头是不准宫人私放风筝的。”粉唇轻抿,黛眉微蹙,“都怪我如此不查,这一病便牵连着神绪飘渺,竟疏忽了好多合该谨慎的事情!”
我因与着安侍卫的相互了解,心间并无急躁,只缓幽幽转睑调侃道:“还有这规矩?”略转念,噙笑扬声,“倒是依稀听说过。可方才韶才人不也放了?没事儿。”
“扶摇!”兮云沉沉摇首,低低仄仄道,“她纵是放了,却是我们被抓了正着!”隐是着了急。
也对,韶才人放没放那风筝都不重要,因为没人看到她放,被看到的是我们!
兮云的担忧不无道理。还好这遭是被安侍卫撞见的,应当不妨事。但若如此鲁莽行事,倘使哪天被哪个宫妃撞见,可不便要以此为柄的揪一干大事出来!日后是该注意着些。
我敛眸展颜,于兮云劝慰一句:“云姐姐别急,我出去看看。”语罢便一转身。
兮云颦眉欲开言,我先她一步止住:“姐姐放心,我自有法子应对。”并不方便让她过多知晓,我与安侍卫之间的交集。一时又不知该寻怎样的理由,只好就这么搪塞。
不待兮云再发话阻拦,我已转身疾步行开一段距离,沿花荫、顺月亮拱门一路出去。
才出门碎行,又险些跟一迎面快步过来的小公公给撞个满怀!幸亏我眼疾手快的灵敏避开。
那白面粉腮的小公公抬头顾我,一时不知该怒该嗔。
我一怀心性早绕过他去,落在他身后不远、一树即将开败的梨花之下,那抹梦绕魂牵的影像。
在不曾邂逅安侍卫以前,我从没有遇到、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美丽绝伦的男子、这样美丽绝伦的人……
艳,又不仅仅是艳,时艳而时又清,时又冷,时又沉……各种姿态的他都带着截然不同的一派好风骨,可有一点是诚然的,就是种种、面面都那般的锋芒毕露、摄魄惊魂!
天风起,梨枝轻摆,树树花如雪。
隔过斑驳阑珊的稀凉雾气,他漠了目色与我对视。在甫一触及我的须臾,那双沉淀几多的双目忽有一动。
我不动不言,就如此与他相迎相合,一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忘记了格局、也忘记了一切……
良久默声默息,他似乎了然了什么。缓抬手一摆,退了那点头哈腰的小公公,尔后迎我走几步。
皂青滚金纹络的云靴踏那一地雪白梨花,随步韵流动,“咯吱——咯吱——”发出簌簌冗冗极闷沉的嘶哑声音。
我心微潋澜波。
在与我两米开外处,他骤然停下。面色一温,颔首,略光鲜了目色:“入夜后,玉华池寻我。”低徐如杨柳风。
我又一微恍。
他深深顾我一眼,一道目光带着异于常人的魅惑,又因俊逸精细的入了骨去的一张脸,而牵扯出几分妖来。旋即转身,徒留一个背影,如此渐行渐远,隐于梨花白深处。
温红暖阳耀出他身后一道狭长乌尘影,与自身那挺拔若玉树的身姿相辅相成、搭配大好。
“入夜后,玉华池寻我……”唇齿低呢,我忍不住蹙眉反复寻思着他这句话。他邀我去玉华池,是有什么要对我说么?
几多时日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一些、却更加俊俏飘逸了一些。
他这几日,过得好么……
风乍起,带落一树雪白纷飞如雨。
沐浴着梨花凄迷清美的素白清光、如织芬香,或许连我都不知道,我对他的痴执,早在多久以前便就入了骨去?
一颗心、满脑思,全部都赴在了他身上,以至于我忽略掉了方才他对那小公公的指使;更忘记去忖想他一介侍卫,端得能够指使小公公!
其实我忽略掉的与他有关的一干事情,又何其之多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信任他,他说什么我便信是什么。
直到很多年后,当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回首一路走过的许多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