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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免也太傻了,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甚至连斟酌也不斟酌一下。
“斓斓。”他涩然开口,“你算计我?”
唐安斓正视着他的眼睛:“你先前也算计了我,蓉城那一次,还有大年初八那一次,全是只有你旁听到的事情,而你却一字不落都汇报给了甄昱,我说得对吗?”
他脸色苍白地陷入沉默。
“燕淮,回答我,你是认准了我绝不会怀疑到你,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是不是?”
这一天终究是来临了,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倘若将来唐安斓发觉了他利用她的事,她会是什么反应?她会理解和原谅他吗?
或许答案是否定的,他的斓斓一向聪慧过人,又爱憎分明,她以前对他有多好,知晓真相后,就能对他有多冷漠。
这已经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了,他无从辩驳。
“斓斓,你是怎么发现的?”
“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异常,我总能看出几分的。”唐安斓道,“况且,当年的事,我也大概知道了。”
她说当年的事,自然是指五年前的燕康之死。
这条街上灯火通明,却也照不亮燕淮眼底的寂暗之色,他看着她,怀揣的最后一丝期望,也慢慢沉入了深海。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笑:“你知道了我父亲的死因?”
“嗯。”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害死我父亲的凶手是谁吧?”
平心而论,唐安斓原本是有些怨燕淮的,但是此刻,她注视着他发红的眼眶,心中到底还是酸涩难当,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一步。
“我知道。”
“你认为我不该恨关肃吗?”
“……你当然应该恨关肃,我也认为关肃理应得到任何惩罚。”她低声道,“但你不该把仇恨转嫁给阿烈,阿烈没有做错什么,而你……你居然纵容居心叵测的甄昱,想要阿烈的性命。”
“那次魔术俱乐部的事故是个意外,我没料到甄昱真的会对关子烈下狠手。”燕淮用力咬了一下牙,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终是把那句话问出了口,“然而……斓斓,你觉得关子烈无辜受害,难道我当年就不无辜了吗?我凭什么就该失去父亲,又差点被火烧死,最后还要遭受威胁,背井离乡呢?”
唐安斓神色微怔:“你说当年那场火也是……”
“是关肃找人放的,目的是胁迫我妈不要再试图抗争,否则她不仅会失去丈夫,还会失去我这个儿子。”
“……”
“所以斓斓,你看,我和我妈曾经被逼到了什么程度?那时的我才十二岁,无力反抗,只能苟且偷生——但是现在,我马上就十八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总该做些什么,给我爸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唐安斓缓步走到了燕淮面前,她将手搭上他肩膀,放轻语气劝道:“我能理解,但惩罚关肃的办法有很多种,我会帮你,你不要再跟甄昱站在同一阵营了好吗?甄昱不是个善良的人,他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甄昱能利用我,至少说明我还有利用的价值。”燕淮无奈地闭上眼睛,“更何况除了他,我目前还能倚仗谁?你说办法有很多,你能给我举举例子吗?”
“……我们需要慢慢思考对策。”
“可是我等不及了,我已经等了五年,不想再白白浪费更多的五年。”
唐安斓为难垂眸,无言以对。
晚风拂过两人衣角,温度微凉,街道的喧闹也隐约远去,时间仿佛就定格在这里。
良久,燕淮抬手,动作很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温柔,只是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悲伤。
他说:“斓斓,你有不喜欢我的权利,你可以选择任何人,但……为什么非得是关子烈呢?”
他放在心尖上想念的女孩子,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就算她不喜欢他,他也愿意永远做她的兄弟,小心翼翼呵护这份年少的情谊。
但为什么,她一定要喜欢上他杀父凶手的儿子呢?
他无法祝福。
唐安斓的心跳刹那间漏了半拍,而后又蓦然急促如擂鼓,难以平复。
她并不傻,看事情大多通透得很,当然也了解他对她的心意,遗憾的是她不能给出回应,因为她始终只拿他当朋友。
这或许对他不够公平,尤其站在她身边的是关子烈,他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燕淮,我……我很抱歉。”
“你这么回答,就算是承认自己喜欢关子烈了?”
唐安斓愣住。
燕淮定定地看着她,他似有所悟:“我明白了,你从没跟关子烈提过这种事?你这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怎么在感情问题上就犯傻了?”
“……”
“还是说你到现在也没确定,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关子烈,还是看他母亲早逝,父亲不慈,亲情缺失,本能地想要保护他——就像你当年保护我一样?”
她家境良好,又有开明的父母和宠自己的姐姐,从小就生活在爱里,且同时继承了父亲的英雄情结,和母亲温暖待人的性格。
她懂得如何去关怀别人,对亲近之人毫不吝惜真心,但她不一定懂得更深层意义上的区别。
什么才算是喜欢?
唐安斓看见了自己在他瞳仁里的倒影,也在那一瞬间回忆起了许多印象深刻的画面,她略显茫然的神情,就在彼此的沉默里,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
她抚摸着颈间那枚金属玫瑰的吊坠,半晌,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的,阿烈并不需要我保护,我只想陪着他。”
希望能够长久地陪着对方,能陪多久就陪多久,能走多长就走多长。
那种感觉,和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话音未落,她忽觉腰间一紧,人已经被燕淮拥进了怀里。
腕间手环的铃铛碰撞,发出清泠的一声响。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看不清燕淮的表情,却听见燕淮在耳畔低笑,笑里带了细微的哭腔,似在隐忍哽咽。
“斓斓,谢谢你能给我明确的答案。”
她难得地有些慌张:“燕淮,你……你别这样。”
燕淮愈发用力地收拢双臂抱紧她,他将脸埋在她颈间,眼中含泪。
“斓斓,小时候我瘦弱多病,不善言谈,总受同龄人欺负,你不晓得替我打过多少架,有什么东西都要分我一半——你一直对我很好,包括当年从火海里抢回我一条命,那些事我都记得,以后也不会忘。”
“你没欠过我什么,自始至终都是我对不住你,可我没退路了,我只能这么走下去,也无法保证将来会不会因为报复关肃,再次殃及到关子烈。”
“我没资格用友情绑架你,要求你为了我而放弃关子烈,我也知道,以后你说不定会恨我的,既然如此,我不想让你左右为难。”
“斓斓,从这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他松开手,头也不回转身离去,起先只是快步疾走,后来开始近乎疯狂地拔腿飞奔,几次踉跄险些摔倒,直至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第46章 甘草糖
遥想五年前; 唐安斓和燕淮都只有十二岁。
那年,燕淮的母亲周雅经营着一家便利店; 自燕康去世后; 她每天都在为燕康讨回公道而东奔西走,有时候就需要燕淮去店里; 边写作业边帮忙卖东西。
出事的那一晚; 她直到夜里快十二点都还没接燕淮回家; 眼看着时间太晚,不会再有顾客光顾了,燕淮就打算关了店门先回家。
当时他正一面和唐安斓通着电话; 一面给店门上锁,结果话还没说完; 就冷不防被陌生人从身后击晕了。
唐安斓家和周雅的便利店相距不过八百多米; 只隔了一条马路; 彼时她正在去往便利店的中途,准备把安知晓烤的小面包送给燕淮当夜宵。
她在电话里听着声音不太对劲; 心中警兆油然而生; 连忙快步朝便利店赶去,岂料到了那里; 发现火已经烧起来了。
幸好便利店的店门没有上锁; 她一脚踹开; 顶着越来越浓的烟雾,发了疯似地进去寻找燕淮,最后在银台右侧的货架旁; 看见了昏迷在地上的少年。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在货架倒塌的前一秒,硬是架着燕淮的双臂,咬牙将他拖出了便利店。
等唐家父母和周雅闻讯赶到时,见消防人员正在紧急灭火,而唐安斓就灰头土脸地坐在不远处,怀里还搂着同样灰头土脸的燕淮。
周雅听燕淮哭着讲述了事情经过,她愣了好久,猛然一把抱住唐安斓,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斓斓,你这是救了我家燕淮的命啊!我们娘儿俩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恩德!”
后来呢?
便利店几乎被烧光了,损失严重,而纵火者却一直没有找到,又过了一个多月,周雅突然无声无息带着燕淮搬离了港城,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当初的唐安斓尚不明白,如今她明白了,那场火和关肃脱不开关系,关肃的目的,就是用燕淮的生命安全来威胁周雅——只要周雅不放弃追查真相,这种事就有可能接二连三的发生。
她和燕淮一别数年,等再度重逢,将要面临的却是两难的境地。
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呢?
世间诸般造化弄人,大抵如此。
记忆被拉回现实,燕淮的身影,终于完全消失在街道辉煌的灯火里。
唐安斓长久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夜风吹得她眼眶通红,像是要落下泪来。
然后她转过身去,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关子烈和穆晏。
穆晏拍了下关子烈的肩膀,似安慰又似劝说:“去吧,去和小丫头聊聊,人家为了你都表示到这程度了,该面对的,你也要勇敢一点。”
关子烈沉默半晌,他迎着老师和蔼的目光,终是深深叹息一声。
“我知道了。”
魔术小屋的门被缓缓合拢,他踏着月光碎影走向唐安斓,最终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四目相对,两人谁也没有先行移开视线。
唐安斓轻声问:“你都听到了?”
“嗯,抱歉,我不放心你。”
谁知他却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情,又或者说,如果不是今晚恰好听到,他可能会被蒙在鼓里更久。
而那样的真相,他原本早就有知晓的权利。
“斓斓,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唐安斓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水雾迷蒙地看着他,“阿烈,我们去河边走走吧。”
“好。”
*
怀安河距离手作集市并不远,步行过去只需要十五分钟。
这一路上,唐安斓和关子烈各自无言,谁都没有先开口。
河畔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月光透过繁密枝叶,在地面落下摇曳斑驳的阴影。
这里位置较偏,环境安静,两人并肩坐在大理石台阶上,望向前方银光粼粼的河面,一时只能听见穿水而过的风声。
良久,忽听关子烈低声问道:“我能……抽根烟么?”
以前见到她,他哪怕正在抽烟也会立刻掐灭,更不要说与她熟识之后,他甚至都已经很少抽烟了。
唐安斓知道,若非心情灰暗到了极点,他是不会在自己面前,提出这种要求的。
“可以。”
打火机发出“咔嗒”的清脆响声,橙红色火光亮起,在风里忽明忽暗。
关子烈用力吸了一口烟,在烟雾逸散开去的瞬间,他蓦然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唐安斓担忧地想要扶起他,却忽觉腕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