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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显最擅长软硬兼施; 打个巴掌给个枣;且他胆大; 即便没能力兑现,仍敢夸夸其谈地给人开空头支票。要他存了心想骗人; 很少有人能逃得过。
而关于他为什么进入这个行业,又另有一番渊源。
大学毕业,殷显在汽修厂打过工。从那儿辞职后; 他自己创业,没把生意做起来,还把积蓄赔了个精光。失败的教训让他发现自身的短板,他不了解市场,没有人脉; 最重要的是; 他完全不会和人打交道。
关于这一点; 没人能带他上路,殷显只能依靠工作经验摸索。
通过卖保险的工作进入销售业,借着这份工作他开始学销售技巧、学怎么做生意; 锻炼打交道能力。
职业选择方面,王结香和殷显的选择是背道而驰的。
两次的打工经验; 让王结香更向往那种不靠人际交流; 付出劳动就能获得收益的工作。
待业一阵子以后,她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小型的海鲜工厂打工。
货车不定时会往厂里送海鲜; 那些刚打捞上的海鲜,得按照大小、种类,来分区。不新鲜的海鲜会被淘汰,挑拣出来后,它们有的廉价处理,有的直接扔掉。顾客订的单子到货,王结香也负责打电话通知,帮忙打包,搬货。
这是一份相当依靠体力的工作。最初厂长看王结香瘦瘦小小的,铲海鲜的铲子都怀疑她拿不动,王结香说自己在乡下干过农活,力气不比其他打工的男人小。
厂长不再找理由推脱,反正工作量是固定的,她说能行,他没理由不让她干。
王结香自此过上了比殷显起得更早,比他回家更晚的生活。
之前她自己承诺,住下来会做家务,王结香说到做到。除了晚饭,她回来得太迟,需要殷显自己做,其余的日常杂事,她一人承包了。
殷显起床,王结香已经在外头勤快地晒起衣服。
城中村不像普通的居民楼,这里没有阳台,晒衣服要拉绳子晒。
粗短的绳子绑在两个屋子之间,先绑上绳子、晒上衣服的人,便占据了那块空间,邻里们对此心照不宣。偏偏左右两侧的房屋挨得紧密,过道狭窄,能晒衣服的地方小得可怜,因此门前那块最便利的位置是每日必须争抢的。
王结香撑着晾衣杆,想一次性把好几件衣服挂上去,杆子晃晃悠悠。
殷显开门出来,一把接过她没挂好的衣服,伸长手臂,稳稳地把衣架勾到晾衣绳上。
晾好衣服,他们同时间刷牙洗脸。
俩人并排蹲着,轮流使用水龙头。王结香洗脸洗得比殷显还快,毛巾沾了水,朝脸上来回“唰唰”擦两下,就完了事。
他帮她拧毛巾,她先一步回屋煮早饭。
一般的早饭他们吃稀饭,配榨菜,白萝卜,偶尔饭中会加一些有颜色的豆子:绿豆、红豆、黑豆,三种豆子一起加。
王结香最不爱吃黑豆,有了黑豆,整锅粥被染成黑色。早晨煮饭时间短,她每次都煮不熟,黑豆入口是生的,殷显常常嚼着嚼着,表情一顿。
中午和晚上,海鲜工厂有盒饭。
晚上下班,殷显自己先吃饭。
只要他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浓重的海鲜味,那必是回家的王结香到了附近。
她不光身上带着海鲜味,偶尔还会真的带点海鲜回来,鱼呀,螺呀,海蛎呀……最经常带的是螃蟹。
厂里被淘汰的螃蟹里,那些品相不好,或者个头太小螃蟹,煮一煮是能吃的,王结香隔三差五会捡一些拿回家。
头一回,她带东西回来,是偷偷地带。
当晚,王结香是厂里最迟下班的。清理垃圾时,她见到不要的梭子蟹中有在动弹的,觉得丢掉浪费,就用塑料袋装了一只带走。
王结香到家,殷显没睡,她兴奋地向他展示自己“偷”的螃蟹。
听她说完这个螃蟹的来历,殷显坚决不碰它。
“你自己吃。”
王结香明显的失落:“为什么呀,你螃蟹过敏?不爱吃螃蟹?”
他摇头。
“那为什么不吃?我特地拿给你吃的。”她从袋子里掏出螃蟹。
它被她抓在手里,模样十分温顺。
对着一脸委屈的王结香,殷显叹了口气:“贪小便宜不是好习惯,即便是要扔的海鲜,你个人带走也是不遵守公司规定。况且,它是人家丢了的东西,脏脏的,你捡着垃圾回家……”
“我明天跟厂长道歉。”
螃蟹被王结香放回塑料袋。
努着嘴,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只是,它其实是能吃的东西。我没想太多,想到能做个夜宵,所以带回来。”
“虽然是垃圾堆里捡的,刷一刷就干干净净了……唉,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把它养起来吧。”
殷显的后半句话“你捡着垃圾回家,被同事看到会丢面子”,不再符合时宜。
她见他没话要说,灰溜溜地提着塑料袋走了。
朝自己的水桶装了水,王结香将螃蟹放进去。
到公共浴室洗完澡,她又洗了衣服。
殷显总是不记得关灯。屋里开着大灯,浪费电,好处是在门外洗衣服的她,眼睛能看得见。
终于洗去一身的海鲜味,王结香进房间时,躺床上的殷显正好翻了个身。
她抱着水桶,把它放在自己地铺旁边。
没看殷显,王结香关灯睡下。
天冷,她手脚冰凉,地板也凉。
她背对着他的床铺,觉得他是嫌弃她,还有她的螃蟹了。
等月底发了工资搬走吧,王结香想。
*
第二天上班,王结香找了厂长,对他坦白昨晚的事。
“那些筛掉的海鲜,你想要的话,随便装回家。”厂长大方得很,完全没把她犯的错误当一回事。
临下班了,他甚至主动跟王结香提了一嘴:扔的鱼虾全部可以拿。
王结香向他道谢。
她要回殷显家的,不愿意被他讨厌,于是两手空空地下班。
自从两人住一屋,王结香拐过下坡的小巷,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得清楚路,家里的顶灯始终开着。
灯光不算亮,小小一盏,橙黄色的。
殷显蹲在水龙头旁边刷牙。
浓重的海水的咸味,令他瞬间注意到她。
他们眼神对上,他先开了口。
“晚上粥多煮了,你喝点睡觉。”
王结香应好。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不好闻的味道,快速地绕过他,回房间取了换洗衣服,先去洗澡。
出浴后,王结香披着毛巾,先回房间,打算帮她的螃蟹换换水。
螃蟹不见了。
装螃蟹的水桶被洗净,搁在原位。
但螃蟹,不见了。
大概是死了,被殷显扔了。
本来就是断腿的奄奄一息的破螃蟹,养在自来水,不是海水里,经过一天撑不住死掉,非常正常。
王结香撇撇嘴,克制地不往有恶意的方向想。
洗衣服的时候,她有稍稍往屋外的垃圾桶瞅了一眼。
桶里刚换的袋子,垃圾被倒过。
心里的滋味说不上来,王结香憋了一口气,刷衣服刷得格外用力。
回房间,准备睡觉前,她看见小桌子上放的锅。
——殷显好像说,他多煮了粥。
揭开锅盖,她闻到香香的鲜甜味。
用锅铲搅一搅,王结香看到了螃蟹腿。
这是一锅海鲜粥。
加了螃蟹煮的海鲜粥。
他吃那只螃蟹了!
不是说垃圾堆捡的,脏,不吃吗。
她回头望向殷显,他闭着眼,呼吸声均匀。
王结香露出微笑。
她盛了碗粥,轻声地咀嚼,吞咽。
好吃,香喷喷。
而且暖和极了。
她一边喝粥,一边用气音喃喃自语。
“特别好,这个人真的特别好……”
“你说什么?”
听见她讲话,殷显睁开眼睛。
“咳。”
王结香被呛了一下。
擦着嘴,她语无伦次地回话。
“我、我是夸,海鲜粥!它特别好,我的意思是好吃。”
“哦。”他的眼睛重新闭上。
王结香心中失落:睡啦?不多问点吗?
第44章 想怎样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殷显; 王结香说不出具体的哪个时刻。
因为什么喜欢殷显呢?也没有仔细地去思考过原因。
冬天依旧漫长地寒冷着,王结香已经在殷显家住了快两个月。
周围的邻居见两人这些日子亲亲密密地同住一个屋檐; 都默认他们是一对情侣。
早上; 殷显和王结香在门口拉绳子晒衣服,附近的大妈和大爷跟他们对上眼神; 总会忍不住感叹一句:小年轻可真恩爱啊。
起初听见这样的话,王结香害臊得手脚不知往哪放,立刻想要跟人解释:你们误会了。
她的眼神悄悄瞥向殷显; 只等他皱一皱眉,或者露出其他不适的表情。
意外的是,他看上去没有因为这话不高兴……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
该做什么照做,殷显不与邻居搭腔; 好像人家讲的不是他们。
王结香见状; 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类似的误会发生多次; 默不作声地由着人家误会,她的脸皮慢慢的变得厚了起来。
工作一周,休息半天; 王结香难得能和殷显一同吃晚饭。买菜回来,她正好和收破烂的邻居大爷碰上; 对方问:“买什么好吃的给男朋友吃呀?”
她微笑道:“买了点猪肉; 晚上做红烧肉给他吃。”
大爷点点头。
自己默认了他口中殷显的“男朋友”身份,挎着菜篮子的王结香脚步轻快。
她做了件小小的坏事,在殷显不知道的时候; 占了他的便宜。
但王结香不得不承认,其实她很喜欢人家把他俩看成是一对。
起锅烧油,在锅中加入足量的干辣椒,炒出香味后倒进焯过水的猪肉。王结香开着大门做菜,将小锅颠得风生水起。
任谁看了,她都像这屋的女主人。
回家的殷显隔着大老远闻到做菜的香味。
城中村的灯一盏一盏,错落地亮着。正是全家人坐下吃晚饭的时间点。
是哪户人家炒的菜?
做了什么菜这么香呢?
饥肠辘辘的殷显加快步伐往家里走,香气如影随形地跟着。
拐过下坡,他看见自己的家。
他家的灯也亮着。
它是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王结香背对着他,她举着锅,在认认真真地将菜装盘。
原来是他家传出的饭香。
听见他的脚步声,王结香转过头。
她的长发简单地用皮筋扎着,穿着宽松的睡衣。
看向他,她弯起眉眼,笑得温柔。
“你回来啦。洗个手,我们吃饭。”
她说话带着特有的南方口音,放松状态时,咬字含糊而轻。
殷显不自觉地跟着她,放软了讲话的语气。
“好。你煮了什么?”
“青菜、红烧肉,米饭。”
王结香顿了一下,着重地强调:“红烧肉加了辣椒哦,会辣辣的。”
殷显听她的话,去洗手,准备吃饭。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他心中涌起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爱吃辣呢?
*
住城中村,不方便的事非常多,洗澡是其中之一。
简陋的公共浴室用挡板隔出两间,内里各有一个淋浴喷头,热水每天限量供应。两间浴室的房门上,红油漆鲜明标注了“男”,“女”两个大字。遇上晚饭后的洗澡高峰,女浴室外通常会排长队。
王结香一直不习惯在那儿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