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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刑部的判决下来了。”胡安黎把抄来的判决书自怀中取出奉给母亲,信安郡主对着天光大致看了看,折起收在袖中,拍拍榻板让儿子坐下说话,“原在意料之中,也不至于这般欢喜。”
王嬷嬷端来热茶,胡安黎取来吃一口,他正当年轻,再如何老成也有些青春少年气,胡安黎道,“三殿下说倘母亲身子使得,明儿个三皇子妃过来说说话。”
“三皇子妃?”信安郡主按捺住心中惊讶,想了想,“就是许侍郎家的千金吧?”
“对。是许侍郎原配所出的长女,以前都养在老家,陛下赐婚许家长女给三殿下为妃,三殿下与娘娘很是恩爱,帝都都有传闻的。”胡安黎说,“三皇子妃做事也很实诚,慈幼局、举子仓、安济坊、惠民药局这几个地方,听说三皇子妃每个月都要亲自去看上一两遭。”
“这倒是个做事的人。”信安郡主笑,“既然娘娘要过来,我让王嬷嬷做些糕点预备着。”
“母亲……”胡安黎问,“母亲并不很欢喜。”
“我不是不欢喜,只是有些不敢置信,三殿下小时候是养在慈恩宫的,就是现在怕也要多仰仗太后娘娘的宠爱。你也知道,娘娘向来与我有些嫌隙。三皇子妃过来,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胡安黎摇头,“母亲,我觉着三殿下并不是在意面子情的人。”
“细说来听听。”
。
穆安之是晚膳时与李玉华说去看望信安郡主的事,李玉华说,“我瞧着,皇祖母不大喜欢信安郡主,她这事儿都这么久了,判决都下来了,也没赏赐过什么,挺冷淡的。真要去啊?”她还是以三哥的意见为主,信安郡主是三哥的亲戚嘛,三哥叫她去,她就去。这一点,李玉华拎得很清。
“无妨。我瞧着胡大公子为人不坏,信安郡主想来也不难相处。”
李玉华给穆安之夹筷子小青菜,顺便打听一句,“要不是有这回的官司,我都不晓得帝都还有这么一位郡主。信安郡主因何事这样不讨喜?”
“都是些旧事。”穆安之随口道,“信王是先帝嫡亲幼弟,信王算是先帝一手教养长大,与先帝感情非常深厚,与先帝的长子郑王的情分也与旁的皇子不同。最终被册为太子,登基为帝的是今上。”
李玉华夹个丸子,试探的问,“那你还让我去看望信安郡主?”
“信王郑王都已过逝,后人不显,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信安郡主一介女流,受这样的委屈,难道不该去看看?就是寻常人家,同族的两家人不合,一家人遭了不幸,另一家也该去瞧瞧的。”穆安之说,“明儿带些补品送给郡主,看她那里还缺什么,别吱声,咱们给添置上。”
“成。”李玉华一口应下,笑道,“我看全帝都都没三哥你这样的善心人。”
穆安之摇头,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心善。”
李玉华把丸子放到穆安之碗里,眸中笑意隐隐,要不是三哥心善,当初她就不能唬住三哥,让三哥乖乖娶她。自他们大婚以来,内闱的事都是她说了算,三哥一句都没问过。
或者有人说这原就是礼数,主母掌内宅,自来如此。
自来如此的事多了,看一看宠妾灭妻的南安侯府,就知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心善的人,永远会对世界留有一丝温柔。
这就是她家三哥吧。
第127章 一一五章
南安侯府。
白蜡垂泪; 细密柔韧的笔锋勾勒出一行精美小楷; 当头便是:臣祈内闱失和之罪。
笔锋顿住; 儿女的哭声似乎犹在耳际萦萦不去; 胡世子指间用力,一笔不稳,勾坏墨迹,整张折子便废了。胡世子怒吼一声挥落案间笔墨; 噼啪落地声传至室外; 小厮跟着一抖,只是未闻吩咐,他们断不敢随意进去。
月光掠过屋檐的积雪透窗而入,胡世子坐在阔大舒适的太师椅内; 旁边火炉正旺,他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恼怒、愤恨、或者还有胡世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孤独。
良久; 他恨恨的叹口气,唤人进来,重换了笔墨纸砚; 提笔在素白折页上书一行:臣祈内闱失和之罪。
随着笔锋勾勒出一字一句,胡世子内心似被烈火焚烧; 胡安黎的话不停的回响在他的耳际——
“如果我是父亲,必要上表请罪,误信贱人,以至内闱不宁,险酿大错。顺带也请朝廷以国法论处; 赐死贱妾,方是圆满。”
而今,胡世子所书,正是要上请治家不严之罪,再请误信内宠之罪,三请以国家处置,以正律法,以全纲纪。
非但如此,家里的两位先生再三请求,请他明白早朝后必要亲去楚王府接回郡主与大公子。
哪怕为了名声。
也要如此。
是啊,哪怕为了名声呢。
胡世子长长的吁了口气,心中烦乱未有丝毫减轻,仍是按捺住性子将明日表章写好。
。
三皇子府。
大概是觉着三哥人品上佳,玉华妹妹当晚还多亲了三哥两下,打算加快生小娃娃的进程。穆安之默默在心里计算,起初是亲两下,后来翻倍亲四下,如今亲六下,再这样下去,一宿不用睡了。
好在,玉华妹妹还是要睡的。
每次吸过阳气,玉华妹妹便全无心事的进入梦乡,穆安之却总觉着仍有柔软馨香在唇角流连,那淡淡的馨香整夜萦绕不去,穆安之觉着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疯。
早饭后送三哥出门,李玉华今天要去看望信安郡主,便未一起进宫。
李玉华吩咐素霜把家里收着的燕窝、雪蛤各取两匣出来,再有绸缎布匹备了一些,孙嬷嬷一面检查着礼物,一边问,“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昨儿三哥说让我去瞧瞧信安郡主,”李玉华瞧着素霜素雪捧来的补品,以往李玉华从不吃这些,到帝都发现大家寻常走礼,补品用的很多,便也每月让府中购置。太医说她身体小时候有些亏损,李玉华就每天炖来跟三哥一起吃。她顺嘴吩咐云雀,“把厨下新制的梅花糕、云片糕、榛子酥、杏仁酪各收拾一盒子。”
“娘娘,”孙嬷嬷瞧着礼物不差,对李玉华使个眼色,李玉华令侍女退下,孙嬷嬷说,“娘娘要去看望信安郡主,是不是进宫问一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没事,三哥说信王的事都是老黄历了,郡主这回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让我去瞧瞧。”李玉华摩挲着桌上布匹,这是她家织坊织的布,做里衣最舒坦不过。
李玉华跟蓝太后相处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做太后的狗腿,或者对太后亦步亦趋,李玉华有自己的主意,她挽着孙嬷嬷的手,亲热的说,“嬷嬷也跟我一道去,我跟信安郡主也不熟,要是见了没话,嬷嬷替我们暖暖场。”
孙嬷嬷无奈,只得笑应了。
李玉华又跟孙嬷嬷商量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首饰,待收拾好也是天光大亮,旭日东升了。
孙嬷嬷跟李玉华同车,俩人一人抱着个小手炉看外头街景,李玉华说,“以前在老家,冬天很多人没事去田野里逮兔子,下了雪做兔肉暖锅,别提多香了。嬷嬷,你吃过兔肉暖锅没?”
“吃过。”孙嬷嬷笑,“以往还没随太后进宫时,冬天也常吃兔肉锅,那会儿也没如今这么多的鲜蔬鲜菜,也没这讲究的汤头炖煮,可想想,还是觉着那会儿的滋味儿足。”
“就是。我觉着是现在吃啥有啥,就不稀奇的缘故。”
李玉华又打听了信安郡主几句,孙嬷嬷道,“奴婢也有许多年没见过郡主了,不知郡主近况。”
“我是说脾气性情。”
“性情高傲。”
李玉华想,这必是比较难相处的性子。
结果,到楚王府,由楚世子妃陪着到信安郡主的小院儿,李玉华就见一个青年扶着个鬓发灰白的半老妇人出门迎接,那妇人一身青色棉布袍,头发整齐的梳着个圆髻,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繁华锦绣,唯发间那支凝白如脂的玉簪可以看出往昔华贵。
李玉华不着痕迹的看孙嬷嬷一眼,想说孙嬷嬷不会是时久没见过信安郡主记错了吧?瞧着这位郡主并不高傲啊。
妇人就要行礼,李玉华顾不得多想,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扶住,笑道,“郡主切莫多礼,您是长辈哪。”
信安郡主笑,“咱们皇家,既论长辈也论尊卑。”她想补齐礼数,奈何李玉华扶的实诚,信安郡主无奈,笑着将李玉华往里让,“娘娘请。”
李玉华扶她一起进去,信安郡主必要请李玉华先行,二人谦让一番,李玉华扶着信安郡主一起进的。
这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却是处处精致,李玉华虚虚一扫,竟觉无甚可添置处,想来楚世子夫妇也是用心招待信安母子的。故而未弄虚排场,将细处做妥帖,母子二人住的也舒坦。
三人同坐在临南窗的小炕上说话,王嬷嬷捧上茶,胡安黎先接一盏奉予李玉华,李玉华笑着接了,“我听三哥说过您家大公子,说是极孝顺的人,果然如此。”
见娘先夸儿,这是李玉华人生中百试不爽的交际手段。
信安郡主果然笑的极欣慰,“看到这孩子,就觉着我辈子还是值得的。”
胡安黎将茶奉完,对着李玉华、楚世子妃、信安郡主团团一揖,不好意思的说,“不扰娘娘和长辈们说话,我先退下了。”
信安郡主颌首,“你去吧。”
李玉华先问侯过信安郡主的身体,知道无甚大碍后令素霜呈上礼单,李玉华笑,“就是些家常食用之物,郡主切莫与我客气。”
信安郡主诚恳道谢,谢了再谢,客气至极。
李玉华挽着信安郡主的手,察觉她掌心竟有淡淡薄茧,不禁问,“郡主平时还要做活计么?”
信安郡主笑的如平日间最寻常的中年妇人一样慈和,“不算活计,这些年我深居简出,笃信佛事,平日食素外也辟了两块地,一块种菜蔬,一块养花草。连我身上的衣物,丫环婆子我一概不用她们,都是我亲手缝制的。一针一线,一蔬一菜,一花一草,俱是修行。”
“郡主既然信佛,闲了可去静心庵看看,那里的静安师太也是一位极有德行的人,我也常去的。”李玉华顺手摸了摸信安郡主的衣袖,觉着衣裳厚实,这才放心。
信安郡主笑,“静安师太佛法精妙,大彻大悟,我也时常请教她佛法。”
既是有共同认识的人,这就更有共同语言了。楚世子妃也知道静心庵,大家就在一起说了顿静心庵的菩萨,尤其是送子观音,灵验的不得了。
李玉华心说,灵验什么呀,她每次去都拜的特别虔诚,还捐过十两银子的香油钱,直至如今还没动静!
反正大家一通说,熟不熟的,说上一通也就熟了。
李玉华是个话唠,随便一聊就是半日,临近中午,几人都在商量中午饭吃啥,就听外头一声笑,“听说三皇子妃驾到,老夫过来给娘娘请安。”
李玉华蹭就从炕上跳下去,几步掀棉帘出去,果然是楚世子。楚世子辈份高,与蓝太后是同辈,年纪也长,六十来岁的人,最爱开玩笑。平时在宫里还正经些,宫外说话就随意了。李玉华刚想打趣几句,见楚世子并非一人过来,后头还跟着个三十几许的青年男子,面貌有些陌生。不过这青年男子身后站着的是胡安黎,李玉华笑,“叔祖就爱逗我们做晚辈的,您老人家怎么这会儿回府,这还没到落衙时辰,当心御史台参你一本,扣你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