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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吴老爷子那话音一落,里厢出现了动静,椅子刮擦地面的锐音,同时他身旁助手腾地起身调整了座椅,恰好把那阵声挡住了。
见吴老持着茶盏一顿,投来了一眼,傅老含笑:“确实,你那外孙子是出息的很,比我自己的孙子更讨得我喜欢,昨天才到我那儿尝了一尝这君山银针,知道他喜欢,可惜这茶我带的不多,只能另送给他一样礼了。”
语罢,一直掩在桌下的左手放出来,亮出金刚菩提。
吴老犹在想着他所说的“礼”,是指的江连洲那一沓档案资料?旋即瞧见对方的手腕,双眼震然瞪大,捏紧茶盏。
是他的念珠。
吴老是气急败坏地走的,把椅子拉拽的动静尖又利,他一走,傅老立刻令人扔了茶盘,拿出手帕细细地拭手,不需要他再点提些什么,跟在吴老脚后,里厢里修长的身影出来。
地下停车场。
吴老听着电话里司机抱歉的话,说是车轮被人放了气,要找打气筒一时半会有点麻烦。
这可是鹿卓江孝敬他买的新车,吴老遂赶着乘电梯下来瞧瞧。
垂直苍白的光线,通风管上结着油泥。
刷地一阵风。
衣领被拽得使他朝前一扑,那力道拽着他,带着他走的越走越快,灯光从眼前划过,吴老扑腾着,旋即领口又被收紧,将老人压上了车门。
“哐”的闷响迸了开,隔着厚衣服倒也不痛。
迎面是背光的人影子,吴老发觉这人的影子有着他格外耳熟的嗓音:“七个小时,四十三分钟。”
闷响带起的嗡鸣静了静,吴老逐渐清醒。
是他……小安的那个男朋友……
江连洲的儿子?!
嚯,他还正打算找这小崽子算一算秋账,想着,吴老发起抖来,何况这崽子胆敢提着他衣领。
不等老人应答,江默轻轻地嗅着,车库里有一种令他舒适的气味,他眸动了动,腰背些许放松,像潮湿深埋的植株,“安安出门前,说过她会来接我,快八个小时了,我不想再等一个晚上。”扯走老人,拉开车门将他推进去。
一时间正是气急攻心,吴老跌进了座椅忍不住咳嗽,一点光投进,江默看着老人的脸皮涨红起来。
还是不喜欢和其他人对视,他挪走了视线,刚刚转走的眸,在关门前又微微转回来,“除了仿瓷,你放在客厅展示的,有六成是赝品。”
车门关的一响。
将老人震惊的抽搐一并闷在里面,他俯着身,透过漆黑的窗膜看见的人影隐绰,这才少了几分抵触感,字字明晰的告诉:“其中,在西墙的,那一幅隋代展子虔的南郊图,是仿的最粗糙的一个……市值不过一千。”
天霞西斜,自从晚饭过后,鹿家那一台座机响了一次,张姨接听了,之后就是上下的人忙的混乱。
听张姨说是外公住了院,林书文犹豫了会,还是跟着上了鹿卓江的车,临走前,将鹿安的房门拧了反锁。
很清晰的“咔”的响。
沐着泄进屋来的夜色,薄被勾勒的弧度背着门一动,被这锁门声扰醒,一股躁气横冲上来,她就着枕头偏重地蹭了蹭。
不知道多久,锁声又起,这一次很是轻,是张姨拿的备用钥匙解的锁,小心地推了门,后退半步去瞧身旁寻过来的江先生。
在她的眼中,小姐找的这男友太过内向,一路上楼来脚步都是轻的。
没能继续叨想,她发现这位江先生踯躅了下,在门前揉一揉头发,拍一拍衣服,手放回身侧虚握地动了动。
就像,抑着某种颤栗。
她其实也瞧得出,小姐跟他在一起是开心的。
耳边是沉入睡眠的鼻息,细且轻,踩着一路果木的暗香。
女人朝着窗而睡,被角松松地挂在肩头,有只手露出被沿,五指松蜷地握着夜光,她沉在枕缎,温柔如初,小竹子悄悄地屏息,在床头蹲下来眨着雾气缠绵的眼,更小心地,拨开她长发,鼻梁抵上她脸颊,喉咙下哽着膨胀欲要炸开的情感。
为什么……
明明见到了。
他在这边想着,鹿安却听不见他的心声,只觉得呼吸困难,然而闭着眼,依然准确无误地辨出眼皮上,那抹睫。
软软地,她捏一捏他耳廓,睡意浓稠的笑:“阿竹?”
把她的手握到唇边来,冰凉的唇沾沾她掌心,吻向指腹,低声的呢喃:“安安……”语气漫溢了潮湿,想糯在她体温里。
我好想你。
见到了,想得胸腔还是疼。
别墅的门外,伫在车旁,纵使唐助理在心里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自己崇拜的女人被裹在被子里,柔软乎乎的毫无所知时,她不由越发沉默了,想了想,觉出异样,身子绷得一紧:“安总怎么了?”
空气静默。
江默捂着肩上安安的脑袋,稳稳地抱着回到车上,才将手从她头顶挪走,合住车门。
安安在发着低热,有他知道就够了。
这个点许多宾馆都是满房,唐助理临时联系到一家民宿,送了两人过去,进了屋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走之前,想着他和安总的外公,不知道他对老人说了什么,晾着老人在车里半昏半睡,直整得住了院。
这事,要不要跟安总说说?
只剩两人的清静,江默锁门回来,很快找出了他吃剩的退烧药,自从放进了背包便一直没拿出来过,又烧了热水凉成温热,捧着药跟水折返床边。
这一晚,大概是他们休息的最早的一次。
鼻腔滚烫,她辗转觉得堵得慌,台灯的那光又是很暖的一团,搁在视野暗朦朦的,正想要推开被子凉快,蓦然清凉的瘦长身躯挤了满怀,饱盈着水份。
——阿竹的头发应该又是湿的,自从替他擦了一回,每次他洗头后都格外喜欢来找她。
他浅碎的额发滴着水,沿着她的额滚进发间。
一颗,又一颗,她努力睁大,想催这只竹子赶紧去擦头发,唇动了动,忽然鼻尖发痒,艰难的看清了咫尺间,肤白眸黑的清澈眉眼,拿鼻尖蹭着她,很轻,令人酥软的重量,就是目光扑闪,非常的不安。
“安安。”
不敢动,在她额角摸摸,没摸着汗。
“好久了,捂不出汗……”气息矮了矮,贪恋地蜷进她颈窝,手也挪了下来,掌心朝上握着了她肩头,压低了声陈述事实:“但是昨天,安安身上都是汗。”那其中的蠢蠢欲动,只差直白的一层了,表面还是不敢动,光竹叶的尖在那摆摆,扯扯她手指头。
勾得心痒如潮。
鹿安绷不住,红了脸颊抱紧了他,“学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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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后半夜才熄了灯; 明明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疲累,心还怦怦地震着,被阿竹的手臂箍着挤出来水样的汗; 可是几乎一待那思绪平静,立刻投入了梦里。
连到了梦中,他还紧紧地箍着她。
庭院深深; 成荫的树撑着巨伞,槐香似蜜的腥; 她不大喜欢。
揽着她的手背出现痉挛地收紧,那一身长袍; 服帖着他清瘦的背脊; 她伸着手,试探地摸着挺拔而下的一节一节的骨头。
是阿竹啊。
她轻轻一触; 那脊线一颤; 如抓着稻草拥的她越发地紧密,几乎要勒出她肋下所有的气息; 压出痛来; 但鹿安并不难受; 相反涌上阵阵入扉的难过,下颔搁在他肩上; 轻巧的力道; 却受着利刃剜骨一样,割不断,成了反反复复的煎熬。
“阿竹; 事情既已经定了,我们真的没再可能了……何况,他心里有我,不比你少。”
他像找见了一点残碎的意识,摇摇头,蹭在她脸边呛着,她听得鼻酸,他在低低的叫:“安安……安安……”
还是来了人后,那些仆丁奋力地架起他扯开,阿竹挣扎不了,红着眼抿着唇线细紧,额角的青筋在那狰狞地出现。
他困顿地动着,目色一味猩红的盯着她,仍是很安静,除了固执地唤着她的名字。
鹿安走了。
头也不回地疾步到房里,坐在床沿出神的把窗外瞧着,后知后觉,终于那股压痛被她强压了下去,刹那反噬出的腥甜,她只来得及拿了手背捂,尝到铁锈腥烈。
取下帕子轻浅地拭了干净,将帕上的血迹打量,笑了笑,听见她自己散出来的那一声叹息。
于枝叶摇曳的光晕中消弭。
应该是午后,窗前伸展的树枝托着渐近的温霞,渐渐被夜色堙没。
正睡着,有呼吸扑洒,熨进呼吸里来细细地交织,拨的痒极,她伸手想挥过去,被握进了灼热掌心,握着她贴上一片温软的质地。
鹿安心口猛跳,惊醒。
只见他分明的眉眼沉迷着,握着她的指尖亲吻,到她唇上来亲了亲,沾着一丝奇异的腥气,濡进了毛孔,那呼吸中全是血的腥腻,钩着脏腑要钩出血肉淋漓的一块肉来,她强压住那种幻想,抽走了手,坐起身,无可奈何地:“阿竹……”
被他抢了先,小竹子颇为无措地对着她唤:“安安。”那双好看的手捧着小巧的布包,慢慢解开。
一颗失去跳动的心脏。
小竹子小心翼翼,手指沾到的血就往袍子上擦,擦来擦去,拧着衣袍的褶子,唇角微微一抿:“他心里没有你。”低声说:“我把他剖开了,只有肉,和血。”重新包好心脏,他难耐地向着她歪过身,试探地靠近,“安安……他去了烟巷子。”烟花之地,他听人提过。
鹿安没觉意外。
未婚夫品性不良,她早知道了,只是……她与那未婚夫都是个短命的,她哪里还能生出再多的念想。
思绪辗转间,被他压住了肩,小竹子得了逞,依在她肩颈瑟了一瑟,由上而下舒展了开,后背放松,就倚着她全身绵绻。
却是没倚多久,门窗上的纸显出人影晃过,最终驻足:“少奶奶?”等不及她出声,下一刻径直推门。
猝然在心头打了个突,鹿安忙推开他起来,拨松了床幔,只是这样的长身在床畔坐着,再怎么遮也遮不全,归根到底,她就不该心软。
阿竹也不再听话了,过来拥着她,使得她揉揉眉心想要解释,老嬷嬷却只是目光一动,没有说旁的,见着她安全便让她早些睡,多唤了一遍“少奶奶”,再退出房门。
老人家的脚步直到消失去,鹿安挣扎着脱离腰上的禁锢,这才瞧见他另一只手竟还攥着一把匕首,上面血迹未干,他问着:“安安,她是谁?”夜光映着他的眸,仍是偏软的郁黑。
如果照实说,说这是从夫家来接新娘的嬷嬷,怕是用不着明天,这只竹能咔咔的把那嬷嬷就地切了。
更烦的是,只要他在面前,凶戾的一两字狠话她无论怎么都骂不出来,“新来的嬷嬷”这一解释尚未出口,他自言自语。
“是来接安安的。”
她听了头皮发麻,一把用劲,拽了他的手牵回去。
仿佛震荡,恍恍惚惚地,她在梦中经历了阿竹剖解了嬷嬷的整个过程,尤其是割掉了嬷嬷那说媒的一张嘴,那门檐垂放的灯笼,夜幕沉沉,他穿扮整净,一如往常没有脾气般。
拿匕首戳了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