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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柔丹王?”姜怀泽犹豫了下,问道。
画溪心都快揪到一起,轻轻咬了下唇,摇头:“不认识。”
姜怀泽眉目一舒,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怎么可能认识柔丹王呢?
他道:“刚才看你脸色不大好,还以为你认识他。”
画溪默了默,说:“是我身体忽然有些不舒服,头晕。”
“那我送你回去。”姜怀泽道。
画溪抬头看了姜怀泽一眼,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多谢少东家。”
态度礼貌而又疏离。
姜怀泽坚持举着伞,目光坦坦荡荡,落在画溪白色的面帘上。
画溪抿了抿唇,抬手接过他的伞,屈膝福了福身。
雨水打湿了衣衫,紧巴巴地贴在身上,被风吹得肌肤凉丝丝的,像是有无数冰冷的针尖扎在肌肤上。
她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走了几步,再回头,姜怀泽还站在原处遥遥望着她。
一直目送到她推门走入宅院之后,才转身往千丝庄回去。
画溪回到宅子里,摘下脸上的面帘,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坐在椅子上。
“姐姐,你怎么穿着湿衣服就坐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桃青从走出来,吓了一跳。
画溪眼皮子都没有撩一下,一直垂着眼睛看鞋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这是怎么了?”桃青把手掌帖在她额头上,感觉到温度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松了口气:“我去烧热水,你待会儿泡个热水澡,祛祛寒气。”
画溪眼皮子眨了眨,吸了吸鼻子,抬手环住桃青的腰,冰凉的脸贴在她腰上,又微微阖上眼。
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夹杂了很多很多的担心。
桃青任由她抱了一会儿,问她什么也不说,知道她遇上了事,便也不再多问,过了片刻,就到小厨房给她烧热水去了。
画溪泡在热水里,冰冷的肌肤都活泛过来了。
她掬了一捧热水,洒在脸上,意识慢慢回归。
她低下头,捏了捏僵硬的膝盖。
那在大雪里跪了大半日的膝盖,她以为这辈子都会落下病根,是景仲治好了她。
她坐在浴桶里,身子伏在桶沿,下巴搁在手臂上,心事纷繁错杂。
脑海里一幕幕的,闪过的全是那个暴君的好。
她已经很久不想起景仲了。
画溪洗过澡,取了帕子细细地搽着头发。
正在屋子里擦着,外间忽然有人敲门。
桃青道:“苗儿,出去看看是什么人?”
苗儿乖乖应了一声,小跑出去,门栓一开,外头站了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老先生,您找谁?”苗儿问道。
郎中问:“这里是不是住了位姓李的姑娘?”
“是。”
“有人请我来给李姑娘看病。”老郎中笑得和蔼。
“李姐姐,老先生说你害了病,来给你看病的。”苗儿冲屋子里吼道。
画溪纳闷,梳好发髻,走出来问:“我没找郎中啊。”
老郎中道:“是千丝庄少东家让我来的,他说姑娘受了凉,让我过来给姑娘开副药。”
画溪道:“多谢老先生走这一趟,我无碍。”
他说:“老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姑娘不若让我诊诊脉,我回去了没法向少东家交代。”
姜怀泽也是好意。
画溪微微垂眸,将人让进厅堂,让他诊脉,开了一副药。
大夫走后,苗儿刚把药放在炉子上熬着,又有人扣门。
她跑过去将门拉开,见门口站着名女子,眉眼顿时一咧,喊道:“李姐姐,瑜姐姐找你来了。”
骆葭瑜眉眼一弯,摸了摸苗儿的发:“苗儿真乖。”
画溪听到声音,快步迎了出来。
一对上骆葭瑜的脸,眉眼都是笑着的:“阿瑜来了?快进来。”
骆葭瑜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着说:“今天不是中秋节吗?我想着反正你们家人也少,索性就一起过了。”
骆葭瑜是画溪到了江丘之后认识的。
她也是大邯人,两人又是邻居,便经常互帮互助。骆葭瑜胆大心细,身上又似乎有些拳脚功夫,有一回有个混混跟着画溪溜进巷子里,骆葭瑜发现了,出手帮了画溪一把。
两人就这么结识了。画溪为了表示感谢,邀她到家吃过几次饭。
得知她也是一人在江丘,一来一去,来往得就多了。
这会儿正逢江丘的雨季,前几日骆葭瑜的宅子漏雨,漏得严重,画溪还邀她到宅子里住了几日。
“正巧你来了。”画溪笑着说:“我刚才还想着让苗儿去请你过来,咱们今日一起过节。”
骆葭瑜拎着酒走了进来。
将人请进屋子,画溪让苗儿陪着她说会儿话,自己和桃青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没多久,就端出好几个菜色极佳的菜来。
骆葭瑜坐在厅堂,扔着吃了几粒茴香豆,见画溪端着菜出来:“每次闻到你家的菜香味儿,我肚子里的馋虫就动得厉害。”
画溪道:“那你便常来。”
苗儿铺开杯盏碗筷。
骆葭瑜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说:“这可是上等的酒,美酒配好菜,才不负今夜的月光。”
廊外月光清明,银白的清辉从大门透进来,映得满室银光绽放。
“下午还在下雨,这会儿月亮又出来了。”桃青叹道。
骆葭瑜笑着说:“下午我往西街去了一趟,一堆老婆子在夫子庙门口坐着闲聊。他们说,今年这古怪的天气都是因为柔丹那位暴君。”
画溪怔了怔,道:“不至于吧,景仲和这个地方有什么关系?”
骆葭瑜说:“因为他们说今年中秋本来是要下雨的,景仲打了河兴,下一个肯定打江丘。老天爷觉得江丘可怜啊,就伤心得哭起来。结果谁知道景仲竟然身受重伤下落不明,老天爷就眉开眼笑,月亮也出来了。”
画溪垂眉,端起酒杯小口喝了一口。
辣得喉咙生疼。
呛了下,眼泪都快出来了。
桃青看了眼画溪的神情,低下头,给她倒了一杯水。
画溪喝了两杯酒,头晕乎乎的,骆葭瑜喝得上头,拉着她去赏月。
两人醉呼呼的搬来椅子,坐在院子里。
凉风飕飕地吹,吹起画溪的头发都乱了。她捋了捋发丝,抬头望向靛青的天,一轮白玉盘挂在天上。一阵鸦鸣飞过。
黑压压的羽翅从白玉盘上飞过,只留下一阵剪影。
画溪眼皮子跳了下,寒鸦飞过,不祥啊。
骆葭瑜把着她的手臂,问:“蛮蛮,你为什么到江丘来?”
画溪望着骆葭瑜的眼睛,苦笑了下。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无处可去啊。
“你呢?”
“我家里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不同意,就从家里逃出来了。”骆葭瑜云淡风轻道。
画溪闻言猛地回头:“逃、逃婚?”
大邯重礼教,逃婚为世俗不容。
看骆葭瑜的行为手笔,家里不像是小户人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更是在乎家世名声,想必她家在大邯也是一等一的望族,她无处可去,这才逃来江丘。和她在这窄巷里做了邻居。
“巧了。”画溪眉眼弯着:“我也是因为他们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
“你也对夫家不满意?”骆葭瑜偏过头,眉宇中有些许疑惑。
蛮蛮姑娘看上去柔弱可欺,比最柔软的芦丝还要柔软几分,竟有胆量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画溪低下头,轻声说:“倒不是不满意,只是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
画溪抬眼看着她一下,嘴角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我原本在大户人家做丫鬟,主子待我挺好。后来有歹人要强娶主子,主子不愿意,让我顶替嫁了过去。”
“你嫁了吗?”骆葭瑜讶然。
“嗯。”画溪轻点了下头。
“那个歹人是不是……”她看了看画溪,觉得她有些可怜。这么个柔弱的女孩子,落入歹人手中,得受多少罪。
画溪摇摇头:“没有。我嫁过去之后才发现那歹人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歹。婆母不慈,他护我;他人欺我是外人,他护我;我身子不好,他疼惜我。”
“那……”骆葭瑜不解:“他既待你这么好,你又为什么逃出来?”
画溪垂首,双手交握在一起,缓缓说道:“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另有一大户人家的千金也想嫁他为妻,这人对他的家业有帮助,他也有意娶她。但这小姐善妒,若她进了门,就没了我的活路。男人嘛,这辈子总不能一直护在我身边。为了活着,我就跑了。”
骆葭瑜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她感觉得到画溪很难过,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或者,她现在并不需要什么安慰。
“你……是不是心上有你相公了?”骆葭瑜问。
画溪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今天听说他的近况,或许不大好。想着他曾护过我一场,有些难过罢了。”
骆葭瑜拍了拍她的手,画溪转过头,朝她挤出一抹笑,算是回应了。
次日早上,画溪到千丝庄去拿绣布。
“李姑娘。”姜怀泽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画溪,眉眼笑开了:“来取布料?”
画溪点点头,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
“这是?”
“昨日多谢少东家帮我请的大夫,少东家有心了。”画溪顿了顿:“我给少东家带了几块家中的糕点,算不上贵重,还请少东家勿嫌。”
姜怀泽笑道:“你可是我们千丝庄的大红人,你要是病了,那么多绣作谁去绣?”
他将人让进屋里:“徐管事和我父亲正在谈生意,你先进来坐坐,等徐管事忙完,就去给你取布料。”
“好。”画溪由着姜怀泽将她领进去,还是在一楼的茶厅。
茶厅对门是一楼的会客厅,此时东家姜昭正在接待贵客。这批客人出手阔绰,出价极高,若是拿下,下半年的单子都有着落了。是以他伺候得格外周到,店里最好的茶都端出来了。
“叶公子,你看,这种烟霞罗可还行?”一连看了一上午的布料,这位客人都不置可否,只说再看看。姜老板不由得直冒虚汗。
隔着半开半阖的门扇,叶公子看到外头的茶厅来了个人,面覆白纱,身穿绿衣,坐在茶盘前。
千丝庄那小公子脸上挂着喜气的笑,煎水煮茶。
女子虽背对着他,但他却能感受到她人是笑着的。
还笑得挺欢。
“叶公子?”姜老板又唤了声。
叶公子放下杯子,微微颔首,向随从做了个手势。随从朝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有劳老板了,我家公子还约了别家布料商会面。您也知道,咱们这笔订单,数量不小,金额又大,公子为求稳妥,自要货比三家。”
叶公子起身,转身往外走。
姜老板跟了出来:“叶公子,价钱的事情咱们好说好商量。”
叶公子出了会客厅,目光一直胶着在背对他而坐的女子身上。
目光从她披在身后的头发丝,向下移,落到纤细的腰背上。
还以为离了他在过什么好日子,还是这么副瘦不拉几的小可怜模样。
“李姑娘。”姜怀泽感觉到了来自画溪背后的目光,喊了她一声。
叶公子闻声,把目光从画溪背上,落到他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
呵,眉目温润,行事温吞。
和柏之珩一个德性。
原来她就好这一口。
叶公子目光淡淡,挪开视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