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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军队原地驻扎。
谢昀又派了几个人往前多行十里路以探危险,等他吩咐完一回身就瞧着朱公公捏着书信巴巴地望着自己。
谢昀一嗤,毫不客气道:“不晓得的,还以为你的主子另有其人。”
他虽这么说,大手往前夺过朱公公手中的信。朱公公见谢昀愿意拆信了,顿时喜极而泣。
谢昀拆开信,目光还未扫其内容,先被书信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迷了眼,只见行云流水结构天成的笔迹跃于纸上,细嗅之下还有淡淡的檀木香味。
不知为何,谢昀忽而想起四字成语。
字如其人。
于是这一笔一划的字迹仿若突然有了生命,慢慢的慢慢的旋转凝结勾勒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来,这书信哪还是书信,分明是一副出自名家的美人稿。
谢昀蹙眉晃了晃纸张,待眼前笔墨勾勒的面容消散干净后才重新落目去瞧信中内容,瞧完脸便沉了下来。
哪知朱公公还在一旁聒噪,大着胆子问谢昀,皇后娘娘可是在信中抒发了思念之情亦或者担忧之情。
并没有!
谢昀冷哼,心道雁回只有一张巧言善辩唬人的嘴,这信上可有一句关怀?什么真心都是假的,雁回图的只有他这张脸!
朱公公见了谢昀神情,暗道不妙,许是多年习惯,朱公公便想着替雁回开脱,哪知他刚张口,第一个字的音节还未发出,大梁天子凉凉笑了下。
“朱颐。”谢昀沉声道:“你可记得朕谓于皇后说过一句话。”
朱公公不知谢昀具体指得是哪句,不敢贸然接话。
谢昀声音冷得似乎夹杂了寒风和冰雪:“你可知,朕说过为皇后准备一个惊喜。”
谢昀一哂:“她欲每日见朕,朕出了征,她便就见不到朕了!”
朱公公猛地一呛,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昀一眼。与素日大不相同,谢昀穿着胄甲,银色的冷光印在他面上,本是衬得他越发冷漠疏离,可偏偏说出口的话却又不似那么一回事。
朱公公左右看了眼,山谷间晚风飒飒,他压低声音问道:“万岁爷,奴才有一事不明,可若皇后娘娘发现皇家寺庙……”
谢昀冷眼瞧他,十分不在意道:“你懂什么?”
朱公公忙称是,顺着谢昀的话讽了自个儿两句,待谢昀面色微微缓和这才松下一口气,君王之心最是难测,世人皆说他在御前伺候这般久是最明天子心的,其实他如今也越发不懂帝王之心了。
…
雁回回宫这几日终是不放心,太后占其一,寺庙杀生占其二,那居于内院的外男占其三。
她便想了一法子,寻了三、五个宫中稳重的宫女往皇家寺庙送去了。
惊絮领着这几个宫人交给了芳无,说是太后病中,皇后娘娘不能在身边照顾心中愧疚不安,这几个宫人是皇后娘娘亲自挑的人,手脚勤快做事也颇为稳重。
皇后娘娘的孝心,就是太后也不能拒绝。芳无只是不敢拒绝只好当着惊絮的面谢过皇后娘娘,又亲自送走惊絮这才领着宫里来的人往皇家寺庙中去。
芳无敲打这几个宫人:“太后的起居用不着你们,你们也不必想方设法往贵人眼前凑。”
几个宫人恭谨答是。
芳无又道:“这皇家寺庙前院僧人自会洒扫,其余的便交给你们来负责。对了,这内院以北也有了专人洒扫,你们也不必管。一日三餐僧人吃什么你们便吃什么,若有嘴馋的便给我忍着,若叫我发现有偷猎山中灵物的直接杖毙。”
芳无在太后身边待了许久,身上多少也学了些太后的不怒自威。这番话一说,骇得几个宫人连忙战战兢兢地保证。芳无一眼扫去,这才满意地让她们去了临时的住处。
皇家寺庙占地辽阔,人却不多。伺候的奴才们也不必几人挤着一间屋子,虽油水没有在宫中挣得多,但其他条件却也不错。
今日从宫里来的其中一个宫人将行囊放好,便开始整理被褥。许是太久未做过这些,等她整理好被褥天色都暗了下去。
她也不着急,坐在木几边先倒了杯水,正要饮下杯中水,房门外有人嚷嚷。
“惊宛,惊宛。”
大抵是不适应,惊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门外人是在唤自己。惊宛这才叹息一声,临开门前特意往碗中水面看了眼,确定自己面上的掩饰还在这才开了门。
门外是惊宛亲自挑的宫人,她知道这人姓名,名叫慧心。
而慧心却不知面前这人正是当今皇后。
“何事?”雁回问。
慧心犹豫半响,声音细若蚊足:“惊宛,芳无姑姑方才让我下山去买药,这……这天都黑了,我好怕……你能不能陪我一同去啊。”
雁回一愣:“买药?”
这皇家寺庙虽没有宫中方便,但毕竟太后住于此,怎会让人特意下山去买药?
思及此,雁回未过多犹豫颔首同意了。
慧心开心地想上前揽住雁回,只是雁回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哪知慧心一个没勾住雁回,脚背还被门前的石阶绊倒,直直地摔了下去。
雁回赶紧去扶,慧心捂住脚疼得双眼通红。
雁回一眼见了便知慧心是走不得路了,便叹了口气道:“你先去休息,我一个人下山便是。”
慧心忍了半天的泪珠子终于掉了下来,嗫嚅道:“惊宛,谢谢你,你真好。”
雁回向慧心询问了要购买的哪些药材,又拿过慧心交给自己的通行令牌这才要往山下去。
而不远处一直注视这里的男人轻轻蹙了眉,轻声道:“这丫头,胆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大。”
第24章
临近入秋,夜里的风带着初秋的寒意。山谷间起了几堆篝火,谢昀身上的铁胄染了火星的炙热,终日沉甸甸且冷冰冰的脸色却并没被火烤得消融,反而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更为突兀。
行军打战便没有太多的讲究,山间有一块凸起的巨石,朱公公简单清扫了一下巨石表面,将坑洼中的污秽尘粒拂去后,雁大将军便铺开一张羊皮而制的地图。
大梁幅员辽阔,单是这张大到仿若没有边际的地图便可见一斑。清冷月色下,此次出征的主帅及副帅围着巨石而站,身上的铁甲银辉斑驳地落于地图之上。
雁大将军伸手指着地图最北的边陲小城,道:“圣上,这里是邑城,邑城以北一百里便是大漠塞外,蛮夷流窜之地,若今蛮夷欲打开大梁的口子,这邑城就是最为关键的一点。”
谢昀颔首,等着雁大将军继续说下去。
雁大将军又道:“当是派兵支援邑城。”
雁大将军说完,收回手时目光落到地图上邑城不远处标识出来的山脉,他顿了顿随后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掩过眸间几分情绪。
但到底还是落入了谢昀眼中,谢昀看了看那处名为‘越鹤’的山脉,那里埋葬着镇国大将军以及千万将士的尸骨,亦是舅舅的投诚之处。
“雁来,你领两万精兵往邑城去。”谢昀越过山脉目光落在与邑城隔山相望的另一城池上:“其余人去这。”
雁来便是今骠骑大将军姓名,与皇后名讳含义相同。有来有回,可偏偏一腔悲欢古难全,纵使儿女美好的寓意浓浓,镇国大将军还是再也回不来了。
谢昀修长的手指在这座城池上一点,再挪开,郦城二字跃于众人眼眶。
张相张炬为什么反,蛮夷为何愿意助他反,知晓实情之人少之又少。谢昀也无意解释一二,只下了命令:“天一亮便兵分两路。”
部署好作战计划,众人便各自休憩。谢昀让朱公公拿来纸笔,便在雁回寄来的书信上写了几字,随后折好信笺交给朱公公,随口问:“皇后回宫了?”
朱公公人虽不在宫中,眼线却在。
便道:“娘娘两日前便已回了宫。”
谢昀“啧”了声,眼眸微眯,看着星火跳跃木柴燃的噼里啪啦的篝火道:“看样子,舅舅不愿见她。”
夜色沉沉,同一片天空之下,雁回走下皇家寺庙百级石阶。待人工铺就的青石板变为山野土路,晚风卷着林间树叶作响,时不时有几道分不清是野兽嘶鸣还是其他什么的异声,雁回才有一阵后怕。
倒不是真的怕狼怕虎,而是担心自己若真出了什么意外,辜负了那人嘱托,黄泉之下又如何相见。
雁回捏着手中通行的令牌,因着太后常年居于此,灵山下有一圈驻扎守候在此的人,管理不比皇宫松懈,若无这令牌既无法出也无法入。
雁回向驻守的将士递了牌子,又说明了自己深夜下山的缘由,待值夜的将士好生检查了一番,又做了几道登记后才堪堪放行。
“多谢。”雁回道了谢,随后问那值夜的将士:“请问这山下的小镇可有诊堂?”
将士摇了摇头道:“灵山附近几个小镇都无诊堂,姑娘还是得往城里去。”
雁回又道了谢,其实进城的路途是最近的,只是张相谋反后,这京都城门算是半封锁了,这么晚进城必定又会被盘问许久,那守城门的将领是雁来部下,雁回担心自己身份遭暴露了。
思来想去,雁回走了一会儿,便蹲下来用地上的泥土往脸上又抹了抹。
然后她听到一声轻笑。
很轻,像鸿毛一般落在了心头。
雁回猛然转身回头,目光所及只有黑黢黢的树干阴影和眼前方寸之地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杂草野花。
“谁?”
雁回肯定自己是听见了,可放眼望去天地之下空无一人。她凝着婆娑树影看了半响,最终抿唇顺手拾起泥土地边一根枯枝握于手中,以作防身只用。
虽枯枝一折便断,但也聊胜于无。
雁回捏着这枯枝一路往城里去,这一路上她便竖着耳听身后动静,然,除了风吹树叶擦过耳畔便再无其他。
到了京都城门,雁回又将通行的令牌交给了守城的将士。虽谢昀有令,每日进、出城的人数不得超出三百,但这令牌是谢昀为太后特制的,便意味着特权。
尤其在雁回阐述自己进城来意时,守门的将士便很快放行了,又瞧雁回面上几分狼狈,还特意嘱咐她行路小心。
雁回忽觉一阵暖意,她在禁宫待的这些年是许久不见这些人情善意了。她忽的有些感慨,觉着这些年的岁月蹉跎泯灭自己许多善良。
她想到了国舅爷的表字,乐鱼。
临渊羡鱼乐在其中。
便是如此洒脱随性的国舅爷无法选择自己的道路,又何况她呢?有些人生来肩上便是有责任的,身在其位必谋其职,欲戴皇冠也必承其重。
这转念一想,雁回面上的笑意便消散了,她向将士问了最近的诊堂,道谢后便又继续赶路。
又因着张炬谋反,京都宵禁时辰提了前,雁回加快脚程往距离城门最近的诊堂去。
最近换季时期,风寒发热人数骤增。
雁回来的这间诊堂在这时也是人头济济,她看了眼檐下悬挂的葫芦,葫芦底下又接了一个鱼形的幌子,意为悬壶济世且卖药看病不分昼夜。
雁回好不容易挤进堂内,问了问案牍前的大夫有没有她要抓的药材,又问他能否通融一二,因为自己还要赶在宵禁前出城。
那大夫头也不抬,厉声道:“没瞧着都排着队呢?这里哪个人不都有所急,你不要搞特殊。”
雁回除了在谢昀那里碰灰,这还是第一次吃瘪。她又不好将太后搬出来,只得讪讪寻了一旁的伙计要了等候的号牌。
她捏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