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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由得好笑,方才的阴霾散了几分,也放柔了声音:“怎么?怕朕不答应你吗?”
裴渊忙摇头:“微臣不敢。”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心直口快说得太急,会惹皇帝不痛快。
他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未像这般忐忑不安过。
但压制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忽然吐露出来,竟也觉得心上轻松了几分。
“裳儿是朕和皇后唯一的女儿,可是她来得太晚了,当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盼着早日能生下嫡出的儿女,可后来有了老大老二,依旧没有动静。到朕登基,子嗣不断,陆陆续续有了好几个皇子公主,皇后却一直无所出。”
提及往事,皇帝的眸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那张苍老的面孔也好像有了生气。
裴渊没有说话,听着皇帝低低的声音在殿里响起:“朕知道皇后很着急,觉得自己身为中宫,未曾诞育子嗣,有愧列祖列宗。可那时候,朕才觉得愧疚,成婚近二十年都能没给她一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也好呢。一晃到了三十几岁,我们都不抱希望了,有一天太医来报皇后有孕,朕还不相信,直到后来看到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落了地,朕才觉得没有遗憾了。”
“皇后有孕时已经高龄,孩子先天不足,自小就带了病根,太医几次说小公主很可能长不大。可朕怎么能放弃呢,广寻天下名医,搜罗了无数的好药材,就盼着女儿能好好的长大,老天垂怜,几经波折生死,裳儿到底熬过来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裴渊喉结滚动,他不知赵如裳年幼时是怎么过来的,小小的孩子每日被逼着喝那些苦到极致的药,该是怎么的痛快。
他想着上一世,赵如裳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之上,托他转交唐驰信物之时,他就觉得自己的心格外疼,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提早几年出现,至少不会是此番模样。
好在一切重来,他用尽了办法,才提前三年进了京,成功到了她身边。可朝夕相对,那些不为人知的感情又在悄声蔓延,肆意增长,再也不能风雨不动的冷眼旁观着。
今日将心事宣之于口,也是头脑发热,原本还足够镇定,可看皇帝半晌没有表态,心中更是隐隐不安。
他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好在皇帝没有拖得太久,说完往事,话锋一转:“过年那会儿,裳儿跟朕说她不想在上元节选驸马,朕再三追问,她才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裴渊愣了愣,眉眼却一松,皇帝又道:“朕对裳儿的驸马没什么要求,只要能待她好,一辈子照顾她,也就够了。这满朝文武,诸多世家,竟也找不出个合适的,没想她竟然把心思都放你身上了。罢了……裳儿喜欢的,朕岂能不同意,朕转头问问皇后的意思,她要没意见,朕就下旨赐婚!”
裴渊提到嗓子眼的心忽然落回了原处,眼中浮现朗朗光芒,再次下跪朝皇帝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
端静几乎被辰王攥着手腕强行拖出了宫,没了外人,她才毫不收敛的叫起来:“你松手,抓疼我了!”
“疼?你还知道疼?”辰王气不打一处来,盯着她狠狠道:“再有下一次,你连感受疼的机会都没了!”
端静公主好好的计划落了空,正不是滋味,毫不客气的怼回去:“凭什么我就要逆来顺受!我知道你们都看不惯我,从来就不盼着我好,连如今为了一个男人,也要宜嘉先选,她是公主,我就不是了吗……”
辰王眼眸里生出怒火,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厉声道:“端静,你在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蠢事,你要害了你自己,害了我你才甘心吗?”
端静被兄长这一巴掌打懵了,哭哭啼啼的推了他一把:“你打我,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来打我……”
辰王头疼不已,摊上这么一个妹妹,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宜嘉不是外人,你是我妹妹,她也是。但端静,我最后提醒你一次,父皇已经彻底厌弃了你,你此刻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全是父皇看在过世母妃的面子上。”辰王平静的看着她,眼中生出一丝冷意:“我脚下的路还很长,不能容你随意破坏,你倘若再执迷不悟,只怕你会是和那个戏子,那个月疑一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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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救命稻草
端静愣住:“什么意思……”
“你没看出来吗; 宜嘉和裴渊两情相悦,他们迟早会在一起,你休要再去横插一脚。”辰王忽然觉得疲惫; 自己前途未卜还摊上这么个妹妹,暗自握紧拳头; 辰王声音冷了几分:“死心吧……好好做你的公主; 别连最后一点尊贵也折损了。”
辰王言尽于此; 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同胞妹妹,吩咐人把端静带回去严加看管; 无事不得踏出公主府一步。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神情冷然,毫不留情,端静公主呆呆看着兄长与自己渐行渐远,消失在宫墙后再也看不见。
高傲不过的人,忽然掉下眼泪,却又倔强的仰起头; 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她知道; 自己什么都没了……
赵如裳知道端静公主在太极殿胡闹的消息,已经是在两日后。
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 只知道父皇召见了裴渊; 端静似乎也在场,最后端静被辰王拖着走了,定然闹得不愉快。
眼下父皇忙着瘟疫一事焦头烂额; 她不敢去打扰,裴渊也一直不见人。
她的身体养了一个冬天,已好转了许多; 用不上他日日请平安脉,但裴渊总是每日不间断的往来雍和宫。
这些时日见不着他人,赵如裳总是忧心忡忡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初春的天气尚有几分冷意,赵如裳晨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揉着眼睛眉头紧锁。
明翘察觉到异常:“怎么了公主?”
“眼皮跳。”赵如裳打了个呵欠,梳妆后,仍觉得左眼皮突突直跳:“别不会发生什么事儿吧?”
“呸呸呸,您胡说什么呢,有事也是好事,是喜事!”明翘说着,瞥见外头的人,眼前一亮:“公主快瞧,裴大人来了!”
赵如裳转过头,果然见裴渊从晨雾里走来,眼前一亮:“你来啦!近来是不是很忙?”
明翘屏退了宫人,站得远远的,裴渊进门,赵如裳才看清了他的神色,虽然一眼看过去没什么异常,她还是察觉到他眼底的一丝阴影。
她一顿,温声问:“怎么了?”
裴渊垂眸看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有立刻答话。
想起他近来一直在太医院,赵如裳心上一颤,迟疑着问:“你脸色看起来不好……是边关出事了吗?”
良久,裴渊像是叹了一声气,低声开口:“瘟疫从军中蔓延到江阳县里了,情况不妙。”
“前两日不是都说还好吗?”赵如裳震惊极了,但看裴渊别过眼不愿细说,又着急不已:“裴青云,你别瞒着我啊,都这时候了,你赶紧都告诉我吧。”
她在内宫耳目闭塞,根本不知道前朝的事,瘟疫事关重大,避免人心惶惶,皇帝下令不准任何人四处宣扬,她也无从打听,只能暗暗焦躁。
裴渊伸手抚了抚她紧蹙的眉心,面色柔和下来,轻声道:“你别急……我告诉你就是了,不过你听一听就罢了,一切都不用你操心。”
赵如裳咬着下唇,忙不迭的点头。
裴渊道:“军中最早发现瘟疫,控制得当,尚且能稳定。但坏就坏在负责采买粮食的伙夫已经染了瘟疫,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进了江阳,这一去便染上了许多人。眼下江阳封了城门,只许进不能出,军医和当地的大夫已经发现了病因,再有些时日,应该能找出治疗瘟疫的药方来。”
裴渊语速并不快,听来平平淡淡的,赵如裳却从他三言两语里听出了江阳惊涛骇浪、触目惊心的灾难。
她心口有些发紧,咽了咽了唾沫,艰难道:“有多少人了,知道吗?”
裴渊看着她,目光沉沉,薄唇翕动,淡声道:“除了军中将士,已八百有余……”
赵如裳呼吸一滞,喃喃道:“这么多?”
江阳县属地统共就两万人,居于城中的不到万人,这才大半个月,城里染上瘟疫的,就占了一成,实在是个令人胆颤心惊的数目,倘若瘟疫一直治不好,三五个月下去,整座江阳城只怕都会沦陷。
赵如裳口干舌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抓着裴渊的手臂,怯声问:“那要怎么办呢?”
俏丽的小姑娘有一双澄澈的眼眸,这么望过来,裴渊就受不了了,眼角余光没有瞥见外人在,伸了手去把纤瘦柔软的身子揽入怀中。
他素来恪守君子之礼,未曾越雷池一步,彼此心意相通了,他才能鼓足勇气去拉一拉她的手,像这样抱她还是头一回。
裴渊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快,鼻息间都是她头顶清淡的发香,那些听了陈院使的话生出的沉郁,好像也在一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是平和的:“别担心,哪怕天塌下来,也还有人顶着,相信江阳的大夫们,能找到应对的法子。”
赵如裳把脸埋进他怀里,闷声说:“若不能呢?”
裴渊一顿,抱着她的手稍微紧了紧:“若不能,便要从太医院派人去,哪怕一时找不到解决之法,也至少能安定人心。”
这是皇上今日召见陈院使时,所说的原话。
瘟疫严重,不能有一点马虎,眼下江阳情况已经如此不好,人心最是惶恐难安的时候,总要有人出现,给予绝望之人一根救命稻草。
赵如裳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头咯噔一声,不安的抬起头看着他:“那你会去吗?”
裴渊一愣,随即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会,我还要照顾你呢。”
赵如裳秀眉轻蹙,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江阳是裴渊自幼长大的地方,裴家世世代代在那里扎根,哪怕是别人口说所说的穷乡僻壤,也到底是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故乡。
他会看着瘟疫蔓延,而不曾心生担忧吗?江阳落难,这么久就没考虑回去一趟解决燃眉之急吗?
“裴青云……”赵如裳鼻尖有些发酸:“如果父皇真要派太医去,你会去吗?”
裴渊目光幽深,淡淡一笑:“若去江阳,至少会停留两三个月,我放心不下你。”
他用了前后两辈子,殚精竭虑,才能提前三年进了京城,好不容易得老天垂怜,能叫他日日看见她,他怎么舍得移开眼。
那日皇上说,只待问过皇后娘娘的意思,就能下旨赐婚,他余下半生就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面前,无数魂牵梦萦的梦境,终有一日能成实现,他心里是欣喜又惶恐的。
他怕自己执念深重,不过是做了一场镜花水月的梦,一旦清醒便什么都剩不了。
他不想赌了……
可是,赵如裳提及江阳,裴渊的眸光又黯了下来,那里是他出生到长大的地方,父母至亲因匪徒掠杀身亡,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在血海之中,爹娘眼中是不甘,是不舍,是对这世间土地的眷恋,映着江阳风沙红霞,永远停留在了那里。
裴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此直白的表达心意,赵如裳觉得自己应该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