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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秦氏神却真的停下了动作。他微一欠身,白色的长袖微微浮动着,宛如一个来拜访主人的客人,极有风度礼貌,“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
梁氏神也半点不意外他会答应,说了句:“那就多谢你了。”
秦氏神手中托起一根红线,等到红线飘到梁氏神身上,落入他的手中又消失。再度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紧闭的门扇自动打开,他宛如夜色里一只白蝴蝶,飘飞消散。
平地一阵风,吹得屋内布置的银铃等物发出轻微声响,响声止歇,门再度合起,屋内又变得死寂。
“作为氏神的人间代行者,我们拥有许多权利,梁氏现在很多资产都是我在管理,你呢,没兴趣管一管秦氏族内的事吗?”齐季端起一杯她要求的冰饮料,喝了一口,笑眯眯问。
罗玉安不知道她这么晚了还特地找自己聊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聊,“我并不算很聪明,秦氏内部许多事物我一窍不通,管理不好。而且秦氏运转得很好,不需要我插手。”
她如今已经明白,氏神在神龛,看似是一个万事不管的吉祥物,但实际上牢牢把控着这个家族,那她实在没必要做多余的事。
如果哪一天,氏神衰弱,族人不愿再供奉信仰他,那她或许会为了维持氏神的存在,去争夺这个家族的权利,利用权力为他维系生存。
“你不爱权利?”齐季笑着打趣,“只爱你的氏神吗?”
“不过,你真的明白氏神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吗?”她忽然话音一转。
哦,来了,东拉西扯这么久,终于要开始挑拨了。罗玉安坐正了些,等着听她想怎么挑拨。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齐季的话,罗玉安清楚地看见她脸色骤变,迅速拿出电话,接通后厉声问:“发生了什么!被谁闯入?怎么会有人能闯入!”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齐季猛然扭头看向罗玉安,怨恨与厌恶的情绪刺透先前的友好热情,明明白白暴露在双眼里。
“是你?!你和秦家那氏神商量好的!声东击西,好一个声东击西!”她紧紧捏着电话,厉声道,看神情仿佛恨得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碎她。
罗玉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她这模样,心中警惕起来。不着痕迹看了眼外面的漆黑夜色,暗暗庆幸。还好,不是大白天,也没有太阳。
她们两人在这里说话,不管是秦氏的人,还是跟着齐季来的梁氏的人,都在院子外面,如果齐季真的要动手,她还真没什么把握。
罗玉安心念急转间,露出疑惑而无害的神情,“怎么了?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装。”齐季双眼发红,“好,我就说你们秦氏神怎么会选了个废物当妻子,原来你是深藏不露,是我看走了眼。他不是要毁了我的氏神吗,那我就毁了你!我绝不让你们好过!”
罗玉安迅速起身,脚步急促地后退,口中喊道:“明黄!”
齐季怒火攻心之下,手掌中泛出淡光拍向她的脸。
椅子翻倒声中,庭院里的风声也忽然大了。
罗玉安抬起手臂阻挡,忽然感觉手腕上一热,是那红色的如意结手绳在发热。风声飒飒,耳边仿佛有衣袂翻飞的声音,她没感觉到痛楚,一抬眼,看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袖,还有那缠绕着红色蝴蝶结的辫子飘在面前。
肩上轻轻搭着一只手,她的二哥漂浮着,从身后半揽着她。
脸色难看的齐季僵在半米之外,她还伸着手,但无法前进半步。见到秦氏神出现,她眼中的怨愤更加鲜明,厉声问道:“你对我的氏神做了什么!”
秦氏神按着罗玉安的肩,轻飘飘将她环在袖中,看向又急又怒的齐季,说道:“梁氏神要与你告别,你应该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齐季面色大变,误会他已经吞噬梁氏神,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转头匆匆往外跑。听到院中动静的人恰好前来查看发生了什么,正撞上脚步匆忙的齐季。
“老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齐季大力挥开他,尖声大喊:“回去!快回去!”
梁氏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只好跟着她走,最后只剩下明黄等秦氏的人。明黄满脸疑惑走进院中,“安姐,她们这是干什么呢,好像家里着火了一样急,她们这是要走啊?梁文晔还在后面院子休息呢,她们不管他啦?”
罗玉安看一眼身边的氏神,发现其他人应该又是看不见他。
氏神微微低下头,俯身在她额角蹭了一下,“安,早点回来。”
罗玉安一下子忘记了齐季,柔声回答:“好,我马上回去。”
她刚应罢,抓在手中的袖子抽离而去,消失不见。
明黄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又上前两步,“安姐,你说什么?”
罗玉安摇头,“既然客人走了,我们也该回旧宅,至于梁文晔,找个人把他送走吧,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梁氏的人。”
没过一会儿,有人匆匆回来,“夫人,梁文晔他不在屋里。”
“听到动静已经自己走了?”
“不是,房中有……血与碎肉的痕迹。”来回报的人语气有些颤抖。
“血和碎肉,”罗玉安顿了顿,语气如常地吩咐,“那就把房间打扫一下吧。”
罗玉安在夜色中坐上车回旧宅时,齐季也已经火速赶回了锦州。她不相信其他人,谁都没带,独自一人来到那个秘密的梁氏宅邸,看到廊上砸碎的铃铛,她头发微微凌乱,一层一层奋力推开门,冲进了最里间。
“氏神!”她扑到床边,看见床上那布满裂缝的灰败神像,毫不犹豫抱了上去,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回来了。”梁氏神声音醇厚,“刚才秦氏来了,我想起还没和你道别,就请他明日再来。让我看看,你有段时间没来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齐季猛地抬起头,大颗泪水从眼睛里掉出来,“一定还有办法的,你一定可以继续活下去的!”
梁氏神:“活得够久了,阿季,死亡并不可怕。”
齐季尖叫起来,“不!我要你活着!再活千万年,活的比所有人都久!”
“为什么会这样……”她说着说着,整个人颓丧下去,手上紧紧拽着被褥,喃喃:“究竟是哪里搞错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秦家那老东西现在还有这么强的能力,而你却已经虚弱成这样,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让族人繁衍后代,让他们信仰你,为什么……”
梁氏神石像一样的手按住她柔软的手,“我知道,辛苦你了,如果不是阿季,我大概早就像其他许多氏神一样消散了,可是,终究还是要自食恶果。”
齐季被这“恶果”一词刺激到了,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怨恨不甘,“什么恶果!凭什么大家都做了一样的事,你要承受这么严重的恶果,秦氏神却不用!明明是他先开始吞噬族人的,他不是通过吞噬族人获得了不同于信仰的新的力量吗!为什么你不可以啊!”
两百多年了,她一直承受着这“为什么”的绝望,变得越来越偏执。
梁氏神一动不动望着她,她的容颜停在了最美好的十九岁,像是琥珀里凝固的花。哪怕过去千年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模样。
一千多年前的梁氏,如日中天,连秦氏也有所不及,梁氏的城池遍布两州。氏族与国家不同,当时大大小小的国家有许多,不断改朝换代,但氏族却十分稳固,拥有着一套完全独立于王朝之外的体系,每一个国家都想尽可能拉拢更多的大家族,于是每年,梁氏族内都会迎来附近国家的使者。
阿季那时是一位公主,年纪还小,好奇氏神是什么模样,悄悄混在使者的队伍里来到梁氏。她误以为他是梁氏一位病弱的族人,见他独自一人住在湖边“偏僻”的小屋里,在梁氏居住的那段时间里常偷偷来找他。
最开始是想接济他,后来,她每日都过来,承诺要找最好的大夫为他治病,不让他被困在那小小的院子里。湖边有茫茫芦絮,她在秋日的夕阳下,抱着芦絮挥舞,追逐着那些灿烂的金色,笑声像银铃一样动人。
那么生机勃勃的孩子,那么柔软善良的孩子,在那个对女子束缚极大的时代里,勇敢地追寻自己的爱情。她爱上他了,所以请求自己的父亲,执意嫁给一个没有身份的病弱之人。
国主大怒,将她软禁,想要为她指一位夫婿联姻,结果等来了梁氏氏神迎娶公主的队伍。
从一国公主,变成心爱之人的妻子,氏神的夫人,一千年了。无数国家消亡,无数氏族衰落,她也变了许多。
他花一般的阿季,终于还是……腐烂了。
第23章 22 不甘
齐季从疯狂中回过神来,她这些年总是会这样时不时爆发,每次看到梁氏神的模样,她就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慢慢地,她甚至不愿意再来见他,只是把他藏得紧紧的,不让族人知道他衰弱,尤其不敢让秦氏知道他的衰弱。
她把一切都掩饰得很好,还拼命在想办法。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最多只能延缓他的衰弱。绝望之下,她想起如今还留有强大力量的秦氏神,如果能吞噬他,她的氏神一定可以变成原来的样子。
一般而言,氏神之间并不能互相吞噬,但就如她们都知道的,秦氏和梁氏两族从几千年前起就互相联姻,无数代下来,两族血脉都各自有许多参杂。
几十年前,梁氏神还没有衰落成这个模样之前,他们曾去过一次旧宅。那次,秦氏神忽然看着梁氏神微笑起来,语气很随意地说道:“你这个模样,我似乎可以吞噬你。”
齐季当时便是一惊,她觉得秦氏神并不是说笑,他真的可以吞噬梁氏神,而且他在考虑这件事!从那以后,本就为氏神衰弱而痛苦不已的她,更加警惕紧张,随着氏神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这种紧张慢慢发酵成了恶意。
如果秦家的氏神可以吞噬梁氏的氏神,那她的氏神为什么不能反过去吞噬他!只要他也开始衰弱就好了,只要秦氏的族人也开始死就好了!
“我还没有准备好……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可以……”
梁氏神摸着她的脸,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阿季,我们早就错了,两百多年前,我不该吞噬梁氏的族人。”
齐季神色一僵,“是秦氏神先开始吞噬的,他吞噬了他的族人,得到了力量,为什么你不行,反而得到了这么多的诅咒,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在秦氏神忽然发狂吞噬了秦氏几百个族人之前,从未有氏神吞噬人。如果,所有的氏神都注定衰落消亡,她或许不会那么执着于让梁氏神永远活下去,可是偏偏出了一个秦氏神。所有氏神都开始衰败,唯独他因为吞噬族人得到了新的力量,从此还可以通过吞噬恶来补充力量,多么令人嫉妒和愤恨!他原本是比不过她的氏神的!
他的成功自然引起效仿,秦氏梁氏关系一直很好,正因为很好,梁氏最先知道了这件事。
当时正在为了梁氏神衰弱而忧心的齐季兴奋不已,然而正处于大发展中的族人们却再没有从前的虔诚,更没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让梁氏神来做这个试验。哪怕有人愿意,也不过寥寥十几人。
“消亡是我等宿命。”梁氏神如此说。
可齐季不愿信这命。
那一日,齐季以祭祀为名,秘密召集了几百个梁氏族人参与,将前来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