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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看着范叔群那么珍而重之的样子,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做个鬼脸,见他没转回身的意思,只得提高声音叫道:“老范,给个话,到底写不写?”范叔群回身坐回书桌前,微笑着弹着桌子道:“说不写就是不写,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你要写我给你磨好墨展好纸。”安知道范叔群安心要看她的瘪脚字,当然不能让他得逞:“老范,枉你饱读诗书,怎么那么重色轻友。”范叔群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提携后进,让小字辈多点机会是我等的道义,你不识好人心,罢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想想可是?”
安见他那么固执,眼珠一转,早有主意冒出:“算了,你既然不愿意帮我这忙,我又碍于身份自己不能动那一支笔,这事就随他去吧。不过我既然来了这儿,不把事情告诉了你,似乎很不够义气,你对我不仁,我可不能对你不义,否则我不就降到了和你一样的档次。反正夜还长得很,够我说清楚的。”说完一拍手坐到椅子上,而范叔群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她。安不由心想:这家伙不傻啊,原来以前一副傻样是被任意给迷晕的。
安喝一口君山碧螺春泡出的好茶,心里嘀咕这味道并不如奶茶好喝。但也知道这茶是文人雅士眼里的好东西,她如果把想法说出来的话,一定落个小土包子之类的嘲笑。
当下假咳一声道:“我有日好兴致,在城外抓鸟玩,不想却抓到了只信鸽。”安见范叔群眼波一漾,知道他听出点味道了,却故意岔开话头:“老范你也知道啦,我会满天飞翔,抓个把鸟儿是轻而易举的事,当初你一见心折,还以为我是小仙女儿,幸好你没对我顶礼膜拜,看来还是个有骨气的臭文人。”
范叔群被她说到尴尬处,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道:“哪里见过有你那样贪吃贪睡的仙女的?”但其实在安呆他家时候,范叔群是深信不疑她们两个非仙即妖的,但实在是任意太过美丽,他怎么也害怕不起来。等她们离开后他回味再回味,才觉得不像。
安斜着眼“哧”地一笑,却有脸色一端道:“好啦,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却说我好奇地打开绑在鸽腿上的纸,发现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阴谋。原来满人为进占中原,预先派一批武人暗暗南下,意图在各地举事,摧毁汉人江湖人士的实力。我一惊之下,又连着几天漫天抓鸽子,终于了解到那帮人已经汇聚到湘西慈利太子山,看来他们准备以此为基地向周围辐射。我想到江湖大帮飞鹰盟就在附近,但一来我与他们有过节,二来他们也未必相信我一个小孩子的话,所以想请你写封信,因为你文采好,写出来的字他们又一看不是我的笔迹容易采信,这样我送到飞鹰盟去,好让他们预做打算。不过你既然坚决不帮这个忙,我也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走一趟了。不管他们信与不信,我总归是尽力了。”
范叔群听罢,大掌狠狠一拍桌面道:“你说的可真?”安被他的一击吓了一跳,忙道:“自然,我是拿不出书面证据来的,因为我把纸条又绑了回去,怕打草惊蛇。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反正要尽一点我自己的绵薄之力。”安也知道,这时候赌咒发誓,还不如把老范一推千里他更容易上钩。果然范叔群道:“你等着,我立刻写出来,这等大事,你早就应该说出来。”
安鬼鬼祟祟地道:“你不是说不写就是不写,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吗?怎么又肯动笔了?”范叔群正色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抵御外虏,是每个汉人的头等大事,连你一个小女孩子都知道为此千里奔走,我如推三阻四,不只是枉熟读了圣贤书,这还是人吗?我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抗,但写写算算还是可以的。”说完磨墨铺纸,略一沉思,便走笔如飞。
安被范叔群的一脸激昂惊住,细细回味了他的话,不由暗暗为多尔衮他们担心。这回虽然是她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胡诌的一个谎言,但也让她忽然认识到,一个民族面对另一个民族入侵的时候,民众究竟是何心态。不久前范叔群还在风花雪月,一转眼已如铁血斗士,用他的笔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了。如果全民都是如此,这一股力量岂是区区几十万满人所击溃得了的?范叔群写得洋洋洒洒,安想得心惊肉跳。
不消多久,范叔群一挥而就,“啪”一下把毛笔拍在笔架上,竟生生折断一支上好湖笔。他举起那纸边吹着墨迹边道:“你送去还是我送去?”安就着他的手看了一遍,评道:“慷慨激昂,令人动容。这信自然是我送去了,等你送到,黄花菜都凉了。”范叔群又看了一遍,小心地折好装入信封,问道:“信封写交给谁收?”安想了想道:“就写上飞鹰盟主宋德雨亲启吧。”范叔群依言写好,郑重地交给安道:“辛苦你了。”
安被他严肃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第一次感觉到撒谎骗人的严重罪恶感。
正巧,前门传来一阵敲门声,安如释重负,道:“僧敲月下门,原来真的是很惊心动魄。”范叔群警惕地看了外面一眼,道:“你把信收好,别出来,我去看看。”安边收信边道:“放心,只有一个人,虽然听上去外面那人功夫不错,但我还对付得了。”
范叔群严肃地道:“听话,小心点的好。”说完掩上门出去,反手把安锁在里面。
安岂是那么容易听话的,等他脚步声远去,就开窗飞了出去,悄悄跟上。只见月色下一个高大的头陀一手拨开开门的家人,径直闯进院子,站在中庭大声嚷嚷道:“主人家不要害怕,洒家是路过此地的游方僧人,因天晚错过渡船,想借你家化顿斋饭,主人呢?主人呢?”
范叔群忙应声道:“好说好说,阿福,你快叫厨房准备干净的素斋。师傅里面请上坐,先喝口水,洗把脸。”他因心里有事,所以格外小心,怕得罪了人不好收拾,影响大计,所以招呼得格外客气。倒是那个和尚被他的客气搞得有些微失措,但他看看来人也没啥武功,所以也就不当回事,以为主人家有孟尝之风,待人一向如此。那和尚止住阿福道:“洒家酒肉不拘,最不爱素菜淡饭,主人家但有大块肥肉,只管上将上来。”
范叔群大吃一惊,知道碰到江湖人了,忙道:“有,有,有刚送来的周庄沈万三家的大蹄胖,保证管够。阿福,先拿壶洋河大曲来给这位师傅润口,赶紧的把蹄胖热上。”
说完转声把和尚往里面让。一回身才大吃一惊,见安趴在门边露着半张脸好奇地看着和尚,忙挤眉弄眼地叫她进去。安想你这笨蛋客气得也过头了点,人家和尚不知道心里会生出多少疑问来,看你等一下怎么圆场,罢了,帮帮你。是以当没看见,就是赖着不走。
和尚进屋四周一打量,见里面只有一个小脸黑黑的小姑娘,也不在意,大喇喇一屁股就坐到花梨木圆桌边,正好阿福飞也似的拎酒过来。他也不倒到杯里,就着锡酒壶嘴喝了一口,喝声彩道:“好酒,再来十壶都不多。”范叔群搬凳也在桌边坐下,见此忙吩咐道:“阿福你干脆把那坛子酒全端了来。”安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桌边,但人小桌子高,只好趴在桌沿上看,无视范叔群着急的目光,反而笑着插嘴道:“这位师傅一坛酒喝下去,岂不是成了醉打山门的花和尚鲁智深?不过师傅一脸络腮胡子,长身魁梧,和绣像上面的花和尚还真像哦。”
那和尚听了大笑:“小姑娘拿洒家比作花和尚鲁智深,还真是恰当,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好叫你知道,洒家江湖人称花二和尚,就爱个喝酒吃肉打架。”安忙笑道:“原来真是花师傅,那以后我们有一饭的交情,再有人敢欺负我们,准定要请出花师傅拔出醋钵似的大拳头帮我们撑腰。”花二和尚大笑道:“好说,好说,这还不是一句话?你们现时有什么仇家,尽管戳与洒家,今日洒家替你们一一了结。“安一边笑,一边却想:看这人功夫不弱,依他那么张扬的性格,应该不会是什么方外隐士,怎么就没听师傅和任意提起过这么个人?因此悄悄牵过范叔群的手,在他手心上写了”小心“两字。
范叔群也不敢有所表态,只有心中更是紧张三分。
第三十章
范家的厨子热完一只三四斤重的蹄胖,同时杀鱼剥蒜,在万三蹄之后又烧了条两斤左右重的红尾鲤鱼,以为可以舒一口气罢手,可阿福不久又来催菜,厨子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人,这么能吃,怎么长的?无奈,只得掏出柜里存着备飘花点缀什么用的十几个鸡蛋,油汪汪的用大葱炒了一大海碗,忍不住跟着阿福去前面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一个黑脸魁梧的和尚据案大嚼,什么筷子调羹之类的统统不用,桌上只见只只空盘和几根大骨,敢情小一点的鱼刺他都吞了下去。见又有鸡蛋上桌,他欢快地吹了个口哨,一把拉开胸前衣服,畅着胸怀大蒲扇似的手抓向鸡蛋,已经吃了那么多,居然还是一副饿死鬼样,厨子不由发愁,如果和尚再要他变出什么荤菜来,他该怎么办?
对面的安和范叔群看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两人都不知道说话,只知道傻呼呼看着花二和尚吃喝。只见花二和尚吃完,挽起直裰擦把大蓬胡子,双手也随便一抹,抱住肚子大声感喟:“痛快,痛快,个把月没吃得那么痛快了,一路化缘的人家都没你家大方,施主以后必有好报。”
安这才回过神来看看他此时浑圆的肚子,不经意间看见他贴肉挂着的一尊小佛像,乃是用普通绿松石做成。这绿松石在中原倒是不大见,以前安在沈阳的时候常见小摊小贩在卖。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那和尚既然贴身挂着,一定有其特殊含义在。再看他的胡子,一般地吸足了油水,根根油光发亮,难得的是居然并不粘结。安想他每顿吃饭,胡子就这么刷上一遍,不知道日积月累下来,胡子根有多么肥沃,想着都觉得脏。再一回想,当年黄大块对他的大胡子看来是料理得很仔细的了。
花二和尚倒不多停留,吃饱喝足就大喇喇告辞,不知道他晚上睡什么地方去。送走大肚汉,回来见桌上多了块碎银子,看来此人还不是个不讲理的主儿。
夜凉如水,安又一次飞腾到飞鹰盟上空。自告密信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飞鹰盟后,安白天在附近茶馆包个小房间竖着耳朵捕捉动向,晚上则在上空一直盘旋到人家入睡,但除了听到宋德雨密派冷家两兄弟前往湘西侦察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不过想想也是,两地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要好几天,何况还要摸清对方底细。说实话,安对湘西那帮人也是猜测居多,她也想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
飞鹰盟里面依然如故,只有偶尔几个人匆匆走过。忽然安听见有两匹马从远处驰来,直奔飞鹰盟,到得门口,还未下马,就见宋德雨的房门被急急的拉开,他从里面急步而出,直奔前厅。
两下里见面施礼毕,宋德雨遍急不可耐地问:“如何?”冷家兄弟不知是哪一位答道:“全如信中所言,这群人要不是有密信提示,等闲还真看不出他们是满人,我们从他们饮食习惯和说话中的细微语调习惯入手才得到证明。由此可见,鞑子此番深入江南,是有非常充分准备的。”
宋德雨道:“那天那密信来的古怪,本来不足采信,毕竟这件事听起来太过离奇。但我细细一看,觉得写那信的人虽然写得一手好字,但显然因愤慨过甚,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