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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满面动容之色,闭目沉吟,良久后睁开双眼,眸露精芒,“诸位有此报国之心,我李嗣源焉能不顾黎民苍生?既然诸位有意匡扶社稷,我李嗣源也不能叫天下英雄耻笑。”扶起众人,道:“即刻草拟檄文,传之天下,我等即举义旗、清君侧!”
……
安重诲偷看李从璟一眼,见对方面色无异,愈发觉得纳闷。
在他看来,李嗣源起兵举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因不如此便没有活路。在这种情况下,谁率先说破那第五问,便是从龙首功。但李从璟却将这个机会让给了李从珂,安重诲不由得心想:难不成李从璟果真本就没有劝李嗣源举事的念头?
转念细想,脑中灵光一闪,安重诲忽的心中一惊,立即意识到这是为何。
李嗣源举事,说到底还是反叛当朝,李从璟若是主动明确提出此事,岂不是说他有心术不正之嫌?日后李嗣源掌权,会不会因此而猜忌李从璟?今日李从璟能奉劝李嗣源反叛,他日形势有变,他会不会自己也反叛?
至于从龙首功,李从璟压根就不需要!
因为李从璟乃李嗣源嫡长子,以他过往功绩、今日地位、自身才能,一旦李嗣源成为九五至尊,李从璟便是毫无疑义的继承人!既然如此,他要这从龙首功何用?
念及此处,安重诲这才明白,为何李从璟此番只带了一队亲卫随行,并未带百战军前来。听李从珂所言,便是出现在真定城外的君子都,此刻也都护送曹氏等人回了幽州。李从璟这一番所作所为,为的就是不露反意,以明其心性!
想明白这些,安重诲下意识要再看李从璟一眼,却及时反应过来,硬生生打住。
既知李从璟如此睿智,安重诲实在不敢再稍有逾矩,以免被李从璟察觉,从而对他生出防范、戒备的心思,对日后不利。
心思急转只是须臾,安重诲已觉后背冷嗖嗖的。他心想:这未来太子爷如此不好对付,日后可要好生与其相处、好生供奉,不可有什么歪念……等等,是根本就没有“对付”这两个字存在的空间!
……
随即,李嗣源击鼓聚将,将举兵之事,公之于众。
与安重诲心思相同,诸将早就希望李嗣源起兵,今闻李从璟至,大多揣测李嗣源与李从璟父子商谈后,会随之举事,眼下事情果真如此,都不甚意外。
接下来的首要之务,便是草拟檄文,向天下言明此番起兵之事的大义,以求名正言顺。在这之后,便要商讨如何招兵买马、联络各方,以及确定战术方案、进军路线。
檄文之事,李嗣源交给了中门使安重诲。安重诲责无旁贷,自然应诺。
“眼下相州兵力不足,要占据大梁作为根基之地,必须先召集足够军力。情势紧急,临时募兵非是上佳之策,应当从临近藩镇调兵。”商讨战略方案时,李从璟如是对李嗣源道。
“临近藩镇,以齐、贝两州,泰宁、天平、平卢三镇,兵马稍壮,是关键战力,无论是前进作为助力,还是稳定侧翼后方,这些势力都需得掌握在手中。”李嗣源沉吟道,“我即刻修书传之,约齐州防御使李绍虔、贝州刺史李绍英、泰宁节度使李绍钦、平卢节度使符习等人会面。”
“若能得齐、贝两州,泰宁、天平、平卢三镇归附,占据大梁、控制周边便不是难事。”李绍真说道。
安重诲点点头,道:“李将军所言不差。只不过各镇兵马虽然不少,也颇有战力,但要一路攻克险关,进军洛阳,却力有不逮。左射军在邺都城外离散,这些时日来虽然收拢了部分将士,但战力损耗过大,大帅要成就大业,还差一支劲旅作为中坚战力。”
他这话说完,众人都陷入深思。只一瞬,所有的目光便齐齐聚集到在场一人身上。所有人都明白,唯有此人麾下雄师,能作为成就大业的中坚力量。
正是此人麾下这支雄师,前不久完成了一项几乎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达成的壮举。而也正因这项壮举,使得此人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英雄,也使得这支雄师成为天下军队的楷模。
他们名动天下,上至诸侯,下至百姓,几乎无人不知。
……
清晨,薄雾。
军营外,李嗣源送别李从璟。
“待布置好各项事宜,为父便渡河进军滑州,若是诸事顺利,齐、贝二州,泰宁、天平、平卢三镇军队,皆会至滑州与为父会师。”两人停下马叙话,李嗣源开口道:“幽州离得远些,待你引兵南下,为父应当已经占据大梁。届时发兵东都洛阳,就需得以百战军为先锋了。”
薄雾沾身,雨露落在肩头,李从璟对李嗣源道:“父亲放心,孩儿必不会误事。”
“以卢龙一己之力,挫败契丹攻灭渤海之意图,稍有助力,便能兵围西楼,逼死耶律阿保机,迫使契丹签订城下之盟,为父对你还什么不放心的。”李嗣源笑容里流露出欣慰之色,“别人不知,为父忝为番汉总管,与契丹没少打交道,自然能体会这其中的艰辛。以一地战一国犹能胜之,此番举事,你便是为父最大的信心所在。”
面带追忆之色,李嗣源又道:“称臣、纳贡、赔偿战争损失……多少年了,草原不复对中原称臣,朝贡更只是存在于史书记载。先帝在时,为稳固边疆后方专心对付朱温,被迫与契丹结为兄弟之盟,最终却还是为其所叛,至死犹恨。这回你打垮了契丹,让他们不得不在我中原王朝面前低下头来做人,实在是叫人解气、赞叹!哪怕你是我儿,为父也要为中原、为汉人谢你一回。”
百战骏马低头稳步,气态平和,李从璟亦想起往事,他道:“师父以老病之身,姑且把守幽州多年,未曾有失,孩儿代替师父坐镇卢龙,也唯恐不能为中原看好国门,让师父失望。好在天不负人愿,这回能有此胜,契丹至少十年内不复有犯边之力。”
眺望大地山川,齐鲁就在大河对岸,滑州、郓州亦不过咫尺,李嗣源笑起来,“同光元年,你与为父一道作为先锋,攻灭伪梁时,为父便知晓你有大志。那日你酒后豪言,可是还历历在目。”说到这,忽而一叹,“只是不曾想到,短短四载,为父重走旧路,却已是物是人非。”
“父亲不必挂怀,今日举事,非因我等不愿为忠臣,实是世事难料,不得不如此。”李从璟劝慰道,“天下之大,大不过苍生;帝王之重,重不过黎民。”
李嗣源颔首道:“你在卢龙的为政举措,为父都有耳闻,你心头能时时记挂百姓疾苦,为父很是欣慰。你要记住,早年我们也是穷苦人家,是靠背石灰、收马粪,与左邻右舍相互帮衬度日的,往后无论你我父子身居何位,都不可忘本!”
“孩儿记住了。”李从璟抱拳认真道。
李嗣源拍拍李从璟肩膀,笑道:“好,今日为父就送你到这,你且快行,为父在大梁等你。”
“父亲保重。”
李从璟踏马奔行,身姿英健,李嗣源凝望着李从璟远去的背影,面上笑意不减。
昔日,你我父子浴血同袍。
今日,你我父子共谋天下。
来日,你我父子还将造福苍生。
这是何等快意、豪迈的人生!
……
第453章 昔日家国残梦里,多少魂梦惊夜雨(上)
自去岁冬十一月率文武百官向郭崇韬投降,蜀亡已近半载了,而今每每回想当日情景,王衍依旧禁不住黯然神伤,时时掩面而泣。如今寄身长安,看驿馆外牡丹将绽,王衍却只能借酒浇愁,只不过宿醉终日,也只能收获抽刀断水水更流之效。
昔日家国残梦里,多少魂梦惊夜雨。
之前王衍一直以为,亡国也没什么可怕,至少还能做个富家翁,该有的富贵享受并不会差太多,如今回首,才知其中滋味痛彻心扉,从一国之君到沦为阶下囚,失去的不仅仅是万人之上的权势地位,还有做人的尊严。
年初,大唐魏王李继岌率军班师,因途中康延孝反叛,李继岌不得不领军平叛,耽误了行程,后又令人押送王衍一行人先行。不待至洛阳,李存勖又下令,使王衍等人暂居长安,无诏不得入洛阳。究其原因,是邺都兵变,洛阳不免人心惶惶,为防王衍入洛阳后平白惹动乱。
“爱妃,再饮一杯罢!”王衍醉眼朦胧,歪歪斜斜举起酒樽,让服侍他的妾室刘氏再给他斟酒。自打滞留在这驿馆中,连日来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命运,免不得惴惴不安。
刘氏生得极为貌美,是王衍昔日最年轻的嫔妃,发似乌云、脸若朝霞,最得王衍垂爱,此时她嘤嘤含泪,楚楚可怜,只是该劝的早已劝过,她为王衍斟满酒杯,凄婉笑道:“夫君若是觉得能少些痛苦,便多饮些吧。”
忽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王衍、刘氏惊愕转顾,一队甲士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如狼似虎一般将他们从坐塌上拖起来,押在屋中。
向延嗣缓步踱进门,睥睨不明所以的两人一眼,掏出一份诏书来,人模狗样的念道:“王衍一党,图谋作乱,欲趁我大唐平定乱兵之际,谋攻东都,现令西京留守,将其一家尽皆拿下处斩!”
王衍大惊,酒也醒了,慌忙声辩道:“冤枉,冤枉啊!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向延嗣冷笑一声,收起诏书,“带走!”
原来,李嗣源起兵后,李存勖召集兵将,准备御驾东征,在他出行之前,宦官景进向他进言:“两川还未彻底安定,王衍族党不少,他们一旦闻听御驾东征,必定谋变,为万全计,不如尽早除之!”
李存勖全然不及多想,深以为然,遂令向延嗣持诏至长安。
须臾,王衍一家被尽数押到驿馆院中,王衍痛哭流涕不能自己,魂魄全失。向延嗣又对众人念了一遍诏书内容,便不再耽搁,更无打算让有司审问定罪,大手一挥直接道:“行刑!”
随行监刑官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肯说。
甲士手起刀落,王衍率先人头落地。
可怜一代帝王,也曾煊赫天下,此时竟因一项不知所谓的罪名,以如此屈辱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他本有可能有大作为、留下大风采的世界。
无头尸身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颈腔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我儿举国投降,唐主反而要杀尽我全家,如此作为信义何在?”王衍生母徐氏,曾今的蜀国徐太后振臂大呼,“蜀国虽亡,我儿虽死,料你唐主也将大难临头!”
向延嗣大怒,徐氏虽被砍头,他仍大步上前,拼命踩踏徐氏尸身,嘴里大骂不停:“死八婆,临死还口吐狂言,稍后将你尸身喂狗!”
监刑官这时突然发话让甲士停下,向延嗣正不解,他走到刘氏身前,挑起刘氏下颚,笑嘻嘻对刘氏道:“小娘子生得如此貌美,实在是我见犹怜。王衍大逆不道,死不足惜,小娘子却不必给他陪葬,只要你跟了本官,本官保证你日后荣华不减!”
刘氏奋力撇过头,虎狼环饲下,她的身影倍显单薄,显得弱小无比,此时却慷慨悲壮道:“国破家亡,义不受辱!”
向延嗣本是宦官,他早就看见刘氏貌若天仙,只是他要来无用,此时见监刑官吃瘪,也不能将对方捞到手,心里畅快,不禁发出一声嗤笑。
监刑官恼羞成怒,拂袖道:“不知好歹!”
甲士见状,一刀结果了刘氏。一代绝色芳华,就此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