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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刀正取下头盔往外清理血水,闻言咧嘴开心地笑道:“醒了,放心,死不了,嚷着要上城头,自然没让——他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在那干嚎呢!”
在马小刀身旁停住脚,马怀远环顾四周,面容肃然道:“伤亡太大,至多能再抵挡吴军一两次进攻……秦王定下的十日之期,怕是完不成了。”
马小刀没个正行,“无妨,你若战死,还有我在,这城池丢不了……来,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蓟州之战,那般艰难,都没垮,这回也垮不了!”
马怀远坐下来,任由周小全拾掇他全身的伤口,他自然知晓周小全那些话,于是说是在宽慰他自己,不如说是在骗他自己。
是得骗啊,不骗得自己都相信,这仗打不下去。
马怀远看了看左右的复州军将士,默然片刻,示意众人聚拢过来,以庄重到近乎神圣的眼神凝视众人,缓缓开口:“我,马怀远,澶州人,景福二年生,职司复州刺史,现为大唐荆南东面招讨使,奉命攻占石首并守之,不令吴军一兵一卒过境。此志,至死不渝,此战,至死方休!”
众人怔了怔,马小刀最先反应过来,沉声开口道:“我,马小刀,澶州人,天复二年生,职司复州军指挥使,现为全军执法军使,此役奉命坚守石首,与诸位同生共死,至死不退!”
马小刀话说完,众人了解了两人之意,随即是马怀远的亲卫都头肃然道:“我,高裴南,复州人,天佑元年生,复州军将士,此战奉命坚守石首县城,抗拒来犯之敌,愿与诸位同袍并肩血战,至死不退!”
“我,马大郎,复州人,天佑三年生,复州军伍长,此战奉命驻守石首县城,抗击吴国贼军,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我,岳锦立,滑州人,天佑七年生,复州军将士,此战奉命驻守石首县城,抗击吴国贼军,敌军不退,死战不休!”
“我,吴万里,复州人……”
“我,向垣……”
“……”
夕阳落于山后,日暮降临,众人站起身来,城外,鼓声轰鸣,吴军再度涌上来。马怀远提起横刀,骤然发出一声嘶吼:“敌军不退,死战不休!”
众人以拳击胸、以刀击盾,皆大吼:“敌军不退,死战不休!”
“大唐威武!”
“复州军威武!”
吴军接城,厮杀再起。
……
黑夜侵蚀大地,柴再用仰望城头,彼处灯火里,两军将士嘶吼着激战不休。
“奇也怪哉,鏖战多日,唐军死伤惨重,士气却一直不见低落,犹在向前拼杀,实在是匪夷所思!”周宗神色复杂。
“马怀远,诚名将也!”柴再用不得不承认,随即他又冷哼一声,“然则,彼等此时之奋不顾身,不过回光返照罢了,复州军气势已尽,天明之前,石首必克!”
周宗点点头,也认同柴再用这个论断,实话说,复州军能坚持战斗到今日,已让他震惊非常。然则,彼方毕竟非是真正的精锐,战力非是光凭敢拼敢杀就有的,所谓精锐,有战阵、甲兵、技艺等多方面的要求,是各个细节近乎完美的苛求,不是能够速成的东西。加之复州军人数有限,伤亡惨重至厮,在他看来,也到了该溃败的时候了。
——然而周宗却没认识到,军队要成精锐,战阵可习、甲兵可修、技艺可练,唯独在血火中锻造而来的悍勇之气,最为不易得。而一支历经血火、惨烈战事而越战越勇的军队,假以时日,则必为精锐之军!
就在柴再用、周宗凝望城头,满心以为石首即将告破之时,一支骑兵自城西而至。
当先者,高举君子都旗帜。
为首将领,跃马挺槊,骁勇无比,呼喝间带领君子都,杀向城外吴军!
正是李从璟所遣之援军。
发现这支骑兵,饶是以柴再用的心性,也不禁大骇,“彼者何人?!”
不消柴再用疑惑太久,杀入吴军阵中的林雄,即高声大呼:“君子都奉秦王之令,前来襄助复州军击贼,降者免死!”
周宗惊得手足无措,连问柴再用:“柴帅,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柴再用咬牙切齿,几欲流出血泪来,本以为夺取石首在即,却不曾想此时君子都带大队军马杀到,这让他心作和念?
“鸣金收兵,固守营盘!”柴再用悲愤而呼。
然而晚了。君子都已杀入吴军阵中,龙卷风一般,席扫各处。
当日夜,柴再用所领万余吴军大溃,君子都、复州军并及江陵军追杀三十里,一夜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慌不择路的吴军奔向楼船,被前者拦在江边数度冲杀,死伤与溺水而亡者,不计其数!
石首大捷后,吴军败退下游,仓皇逃回吴境,荆南由此彻底平定!
第535章 因缘际会不可料,谋尽事成旦夕间(三)
江陵,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作为荆州州治所在,江陵城门上书写的两个大字,并非是江陵,而是荆州。如今,城池四门大开,荆州一众官吏,在高从诲、梁震带领下,皆步行出城门,迎接李从璟入城。在他们身后,乃是城中自发来迎接秦王车驾的大户、百姓。
城外,君子都军阵齐整,甲胄鲜亮,阵前,李从璟内甲外袍,高居马背,身旁莫离、桑维翰、桃夭夭、谢玉幹、朱厹等人相随,缓缓行向城门。
众人之后,便是前南平王高季兴,因为被李从璟当面削去了王爵,如今他只能着素衣——没将高季兴绑着入城,算是李从璟给荆州留了脸面。高季兴身侧不远处,则是他之前倚为救命稻草的徐知诰、宋齐丘等人——今日也被李从璟拉出营地,作为观光者,随李从璟一同入城。
抬头相望城池,宋齐丘面沉如水,在他心目中,这原本该是属于吴国的城池、领地,如今,他虽入城,却不是作为主人,而是作为“游客”,而且可以想象,今日荆州入了大唐囊中,日后便不会再有多少可能归于吴国了。
念及吴国为了这座城池,与高季兴来往数月,期间作出无数努力,前不久,他自己更是不惜以身犯险,跟徐知诰亲至此地,谋荆州之念可谓是苦心孤诣,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从璟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也似,大摇大摆进城,宋齐丘心中翻江倒海,恨意绵绵。
因有此念,宋齐丘转头盯向高季兴时,目光便显得狠戾。在他看来,若非高季兴贪利,胆小反复,事到临头又迟疑不决,荆州怎会从手心溜走。非只如此,今日徐知诰在荆南失利,回国后必定被徐知询大加刁难,往后少不得一番处境维艰。念及这些,宋齐丘恨不得将高季兴生吞活剥了去。
高季兴接触到宋齐丘的目光,脊背感到一阵发凉,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脑袋。不过随即他又挺直了胸膛,选择无视宋齐丘的目光——事到如今,他高季兴已是一无所有,输无可输,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谁还能让他更惨多少?
对高季兴这番无赖做派,宋齐丘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早先虽说落入李从璟之手,然而有柴再用、周宗率水师在后,宋齐丘并不如何泄气,心中还有盼头。谁知柴再用这常胜将军,竟然被区区三千复州军挡在石首之外,寸步不得进。时间一日日过去,而未见水师出现,宋齐丘心情也一日日沉重下去,到得今日,希望彻底破灭,只有完完全全的绝望。
宋齐丘看了徐知诰一眼,对方仍旧是一脸置身事外般的云淡风轻姿态,对此宋齐丘倒是早已习以为常,要在徐知诰脸上找寻他内心的想法,无异于海中捞月。然则徐知诰虽然淡然,宋齐丘却能体会一二徐知诰心中的苦楚。
在吴国,徐知诰从发迹之日起,便是吴国英才中的的翘楚,在遇到李从璟之前,徐知诰可以说一帆风顺,从未栽过跟头。不曾想一遇李从璟,便接连失算、失利,宋齐丘暗忖若他是徐知诰,只怕也会气得吐血,免不得发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在宋齐丘徒生感叹之际,李从璟已驱马行至护城河前,梁震、高从诲等行过吊桥相迎,见李从璟行近,齐齐下拜,口呼秦王殿下。
李从璟抬头望见城门上“荆州”那两字,一时间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前世见多了有关荆州的故事,而今自身也入了荆州之局,在其中辗转、算计、厮杀,这种感觉有着说不出的奇妙。
示意梁震、高从诲等起身,李从璟笑道:“多日前,孤入荆州,也是备受礼遇,而后却不得不以刀剑开道,杀出城来,方才保得性命。而今孤再入城,不知日后会否也需得再仗剑才能出城?”
他这本是调笑之言,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震、高从诲等皆以为李从璟在怪罪他们,无不脸色发白,他身后的高季兴,更是以为他要秋后算账,骇得面无人色,差些不能稳坐马背。
瞧见众人这番反应,李从璟哪里还能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哑然失笑之余,摆了摆手,“今,荆州既愿悔以往之过,而自此忠于朝廷听从诏令,孤非心胸狭隘之辈,不会格外诛连,诸位无需惊慌。”
荆州众官、将闻言都松了口气,但不“格外诛连”却不是不追究责任,念及于此,众人中有因反间而投效早的,无不暗自庆幸,那些早先死忠高季兴的,俱都肝胆欲裂,悔得肠子发青。
梁震、高从诲牵挂高季兴,却不敢多问,偷偷在人群中找寻一眼,看到高季兴只是精神不佳、脸色难看,并无其他差池,放心不少,连忙赔着笑脸,恭迎李从璟入城。
李从璟将徐知诰放到身旁来,笑着对他道:“徐相不辞劳苦,奔波千里而来,早先却是没能入城,如今诸事已定,你我暂时也无需再勾心斗角,孤定要略尽地主之谊,徐相不要推辞才是。”
地主之谊云云,有炫耀自身功成、耻笑徐知诰功败之嫌,徐知诰却丝毫不以为意,慨然接受,“秦王盛情,某自然不会扫兴,能与秦王把酒言欢,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李从璟哈哈大笑,“徐相此言,甚得孤心!”
宋齐丘隔着几步远,瞧见李从璟这般作态,不由得心头泛酸,低声啐了一句“小人得志”。
这话却不巧被桑维翰听见,顿时引得他大为不乐意,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乜斜着宋齐丘,道:“宋先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其可耻也!”
桑维翰说话可没像宋齐丘一般压低声音,是以这话不少人都听了进去,加之他言语直接,众人不难推测宋齐丘方才说了什么,皆转目相视。感受到众人的蔑视之意,宋齐丘好大一阵羞恼,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宋齐丘不好将动静闹大,低着脸红耳赤的头,不跟桑维翰纠缠。桑维翰此番荆南之行,立了不少功劳,心情正好,此时又呛得宋齐丘这位徐知诰的谋主哑口无言,压过对方一头,不由得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留在江陵的三个指挥君子都,两个指挥接管了部分城防,一个指挥随李从璟入城,跟在身侧作为护卫。同时,李从璟让高季兴传令荆南各地驻军,放弃军事抵抗,由房州、襄州等军接管各地驻防,现今,只待襄州军主力到了江陵,李从璟便会上书李嗣源,着手调整荆南全境的官吏、驻军等事。
入城后,李从璟当仁不让霸占了南平王府。如今高季兴已然被削去爵位,只待朝廷正式诏令下达,高季兴、高从诲等人,自然不能再据有王府。当日夜,李从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