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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尸路,身前敌军,脚下步步啼血,他们奋不顾身,朝着敌军将旗猛烈冲杀过去,他们是精锐,他们是勇士,他们是大唐的矛与盾,他们护君王,他们击不臣!
他们用血肉之躯,为帝国的强盛杀开一条血路,他舍生忘死。他们挥动兵刃,砍向敌人的头颅;他们脚步不停,冲击敌军军阵,他们在高呼:“看白起,为国灭敌逾百万,一生征战不诉难!看卫霍,踏破草原如漫步,不叫贼奴敢南顾!看薛礼,将军三箭定天山,英姿卓绝美名传!”
孟平埋头在拼杀中,血溅了一身,他步步向前,步步杀敌,他身后的部曲,紧跟他的步伐,他们只有数十人,却有千军万马不能匹敌的气势!
在彼方,另外五十名重装甲士,也在艰辛拼杀,此时他们攻势也因之振奋,他们齐声高呼:“将士百战方为雄,马革裹尸不该容!为国之盾护军民,为国之矛击不臣!”
这百名在险境中出城,面对千军万马也要逆击的勇士,虽身在敌围,仍面不改色,虽明知不可为,仍慷慨赴死,这些大好儿郎的鲜血,染红了大唐帝国的旗帜,染红了大唐帝国的江山!
他们打乱了西川军的阵脚,打乱了他们攻城的节奏,牵制了西川军的兵力,分散李仁罕的注意力。在他们身后,在玄武城头,英勇奋战的百战军同袍们,受其鼓舞,无不热血沸腾,他们感念这些同袍的浴血拼杀,让他们压力大减,他们又牵挂这些同袍的命运,痛恨先前为何没有一起杀出城去。
这里已经抛下了太过尸体,同袍的,敌人的,这里已经流下了太多男儿血,滚烫的,已经凝固的。
城头的百战军,与城外的百战军,为此战之胜,为心中信念,一边战斗,一变齐声高呼:“护军民,击不臣!汉唐雄风凭谁问,铁骨铮铮!汉唐雄风凭谁问,铁骨铮铮!护军民,击不臣!”
尸山血海,万千敌军中,孟平抬起血红的头,他看到了那面将旗,那已不过是咫尺之遥,他眼中爆闪着战意,他浑身都已通红如血,他杀倒面前的敌人,又大呼着杀向前。
在他身后,这片广阔的战场,敌我争战不休,每时每刻都有热血儿郎命丧沙场,他们注定埋骨他乡,他们也许看不到他们为之奋斗的这场战争胜利,他们也许看不到大唐帝国再强盛如初的那天,但他们虽九死而无悔。
他们是大唐帝国的军人,他们是天下最精锐的军人。
战歌,回荡在这片战场上空,直冲九霄,白云避散,烈日隐遁,“沙场秋点兵!沙场秋点兵!为国之盾护君民!为国之矛击不臣!”
将旗触手可及,孟平哈哈大笑,他已经看到了将旗下面色错愕、张皇的李仁罕,从他的面色中,孟平可以看出,他分明没能料到,局势会发展到这般模样!
在孟平面前的西川将士,这些先前还悍不畏死的甲士,此刻面对杀穿军阵的他们,面对气势如虹的百战军,无不面色骇然,再也没了敢上来以命换命的心思。
他们踌躇,他们畏惧,他们犹豫不前,孟平却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他举起大锤,大喝一声:“百战军,向前!”
“百战军,向前!”数十名重装甲士浴血大喊。
“百战军,向前!”玄武城上下,万名百战军发出震动天地的呼喊,如同在宣读他们从始至终的誓言!
“百战军,向前,向前,向前!”
百战军气势如虹,各部都展开强有力的反击。
他们要杀退眼前的敌人,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这正是他们的使命!
……
金锣声突兀的响起,十步之外的李仁罕,在下达退军的命令后,最后看了孟平一眼,愤然卷旗退走。
他或许不畏惧孟平这区区数十人,但却不能不畏惧如今已被点燃的万名百战军!
西川军开始潮水般从城墙前退走。
兵潮中,孟平长身而立。
他与身后幸存的三十来名重装甲士一起,通过舍身往死的浴血拼杀,终于迎来了今日的胜利!
“都他娘的愣着作甚,杀啊!”孟平忽然一声大喝,回头杀入退走的西川兵潮中。
玄武城头,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淹没了战场的噪杂。
这座残破的玄武城,在秋风中屹立不倒,如同泰山!
或许,这座城池并不是泰山,城池上的百战将士,才是泰山!
……
李从璟接到有关百战军在玄武城此战的军报时,已入黑夜。军报上有写:自李仁罕退军后,贼军整日再无攻势。
握着这份军报,李从璟仰头闭上眼,沉默下来,出奇的没有如往日一般,笑着跟众幕僚赞赏百战军,赞赏孟平。此时,他心中百感交集。
李从璟仿佛看到了这一战的战况,看到了孟平大吼着在万军之中浴血拼杀,看到了那百名勇士高呼战歌向前,看到了残破的玄武城头,在晚风中屹立不倒的百战军军旗。
这一战的胜利,来之不易。
让他震动的,是百战军将士为国征战不惜身的壮烈豪情。
千古以降,为帝国功业,为王朝安定,为汉民族长治久安,不知有多少将士血战疆场,马革裹尸,成了他乡的一堆白骨。千百年来,他们的功绩渐渐被人遗忘,被人忽视,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这个天下,不可能没有战争,也不可能没有成片战死的将士,但至少世人应该知道,是这些大好儿郎的血洒疆场,才换得他们能在繁华安定之地,纵情享乐,为一己之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其它姑且不言,最起码的,军人需要被尊重。
一个真正的帝国,应该尊重它的战士。
“也亏得是百战军,换作旁人,还真不一定能守住玄武城。”在看过军报之后,有人感慨道。
“大帅,时机到了。”莫离忽然道。
莫离所说的时机,自然是出兵玄武县,与西川军决战的时机。
李从璟点点头,俯下身揉着眉心,“依军师之见,该由那支军队前去?”
“自然是横冲军。”莫离道,“剩余几军当中,以横冲军战力最强,当是不二之选。”
李从璟微微颔首,吩咐孟松柏道:“去叫高行周来。”
在孟松柏领令而去的时候,军情处忽然有一份紧急线报送到。
军报是第五姑娘亲自送来的,她道:“孟知祥离开成都了。”
李从璟皱了皱眉,展开线报看了一眼,将其递给莫离,苦笑一声,“孟知祥离开成都,向梓州赶来,且成都驻军,有秘密调动,不出意外,也是开赴玄武城。看来不止是我意欲决战玄武城,孟知祥也有此念。”
莫离看过线报后道:“西川援军被阻玄武城,不能按预期支援梓州,战局对东、西川来说,已经危险得很。孟知祥到底老辣,他也看出来,如果让王师平定梓州,再去扫荡西川,西川必定士气低迷,再加之人心浮动,届时他必全然失去了主动,只能收缩据守。决战玄武城,是他打破眼下战争僵局的唯一尝试。”
“也是最后一搏了,不足为惧。”桑维翰道,“决战玄武县,对我等并非没有好处,西川贼军离了本土作战,也就没有那般主动了。”
李从璟不置可否,反而问第五姑娘,“孟知祥一直在不停招兵,也收回了攻打其他地方的军队,这回他带来玄武城的兵力,会有多少?”
“被军情处探知的,有不下万数。”第五姑娘想了想,回答得很保守。
“万数……”李从璟沉吟起来。
“孟知祥这可是倾巢而出,他当真放心离开成都,不担心成都会起内乱?”桑维翰眼神变幻。
“成都能起内乱么?”李从璟又问第五姑娘。若是成都会起内乱,那一定是反间计用得有了效果,而且就算西川官将要投靠朝廷,军情处也会知晓。
“五五之间。”第五姑娘答道,寻思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孟知祥在离开成都前,已经授命苏愿清扫军情处布置在成都的眼线,所以成都内乱的可能性又低了几分。”
“苏愿本是西川进奏官,朝廷对西川用兵的消息,本就是他率先回报给孟知祥,有这层关系在,苏愿不可能不惧怕朝廷追究,故而不会对孟知祥有贰心,孟知祥用他来做这件事,倒是选对了人。”莫离道,说到这他看向李从璟,“眼下要紧的是,玄武城决战,该如何打。”
第595章 敢叫勇佐谋,大争于天下(五)
莫离此问,让人觉得诧异,杜千书纳罕道:“玄武城战法,岂非已有定论?”
“玄武城之战法虽有定论,却是之前的定论。”莫离打开折扇,“而眼下,形势变了。形势变了,战法自然要变。”
“孟知祥离开成都,成都驻军有隐秘调动,这些固然不假,然则他们未必是冲玄武城而来。”杜千书道。
“不是冲玄武城来,是冲何处去?”莫离看着杜千书问。
“孟知祥要靠亲征打开局面,西川军或许会另行他处,抛却玄武县这个选择,贼军可能自简州向南,或自汉州向北,去出击我军背后。”杜千书想了想,“以攻为守,这岂非也是一种绝佳战法?”
“战法虽是绝佳战法,却无可能。”莫离笃定道。
“请军师赐教。”杜千书道。
“北部绵州、龙州一线,南部合州、遂州一线,皆有我军游骑日夜巡视,防备甚严,西川没有可乘之机。”莫离道,“既无可乘之机,孟知祥何必白费力气?”
杜千书寻思着觉得有理,一时沉吟下来。他不说话,桑维翰接过话茬,“即便孟知祥向玄武城增兵,我军也无需变更战法,玄武城会战,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且,眼下除却会战玄武县,大军已无其他路可走。”
“未必。”莫离轻摇折扇,意态从容。
“不会战玄武县,难不成调回百战军,会战于梓州?”桑维翰不解。
“参军不先问形势变化过程,而先问形势变化结果,岂非谬矣?”莫离笑道。
“形势之变化,无非孟知祥增援玄武城。”桑维翰道。
“孟知祥增援玄武城不假,参军却忽略了一点。”莫离道。
“路程?”桑维翰反应很快。
“不错,成都到玄武城的路程,近乎是两个梓州到玄武城的路程。”莫离道。
“既是如此,我军正可以抢在孟知祥抵达玄武城前,与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所部决战,将其击溃。”桑维翰道。
“参军想得不差,然则,若是不能一战而胜,结果会如何?”莫离问。
“这……两军对峙,在玄武城外成胶着之势。”桑维翰心中一动,自觉失言。
“若是玄武城之战成胶着之势,梓州之战会如何?”莫离又问。
“这……多半也会成胶着之势。”桑维翰说完这话,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如今大军久攻梓州不下,若是再分兵玄武县,自然更不可能旦夕间拿下梓州城。
“战事持续胶着,于谁有利?”莫离却不给桑维翰喘息机会,继续发问。
“我军战线长,粮草补给较难,战事持久对两川有利。”桑维翰低下头,不得不承认这点。
“若是战事持久,结局会如何?”莫离还在问。
“一旦战事持续到冬日,只怕两川之战,难以为继。”桑维翰虽然面色不堪,却也不是畏畏缩缩之人,“届时,王师恐怕要无功而返,之前取得的战果,也有可能付之东流。”
“正是如此。”莫离这才微微颔首,放过了桑维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