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然!成大事者,都不是常人!”卢绛语气重了几分,“我读书只略通大旨,是因为咬文嚼字乃文士所为,而我不屑于为文士。要研究时弊,经世致用,就更不能做书袋子!大争之世,通博弈角抵,精纵横兵法,知当世利弊,方能有所作为!”
蒯鳌道:“不做书袋子,则学无所成,为世俗所不容,莫说为国事出力,便是连饭食都成问题。”
卢绛一挥衣袖,慨然道:“为求做县吏而读书,某不耻也!”
蒯鳌冷笑道:“不做县吏,便无谋生之道,而你偏偏喜好酒肉,任侠任性,遂只能做那些旁门左道。”
卢绛面上毫无愧色,“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能任侠任性,不羁快活,与草木禽兽何异?既然任侠任性,何必拘泥于俗世礼法?”
蒯鳌沉默下来。
卢绛也沉默下来。
半晌,蒯鳌忽而一叹。又片刻,方道:“你若想嚎哭,大可去那书生旁边坐着,他那酒壶里,应该还有小半壶酒。”
他话音刚落,卢绛果然走了过去,大步流星。一屁股坐到涕泗糊了一脸、低着头喋喋不休的书生身旁,抓起那个装着廉价酒水的酒壶,仰脖就灌。
蒯鳌也走过来,在卢绛身旁坐下。
书生醉眼朦胧的看了两人一眼,没理会。
卢绛喝了酒,却没有嚎哭。
他抬头望着天,不让泪水夺眶,声音暗哑:“几年前,某去洛阳,举进士不中,辗转做了吉州回运务计吏,因不喜繁杂事务,遂盗库金而走,归乡途中蒙人看重,赠某钱财,未及至家,又因赌博饮酒耗尽,到得家中,母亲兄弟无不鄙视于某,后入白鹿洞书院,也未曾更易习性,埋首典籍之中,到得如今,年近三十,一无所成。”
蒯鳌望着街巷,“虽未曾成事,然每日饮酒作乐,任性妄为,无拘无束,不也当得快活二字?”
“快活?”卢绛语音嘲讽,他不是嘲讽别人,是在嘲讽自己,“或许的确快活过。”
蒯鳌又道:“若真的快活,何必来金陵?”
卢绛一口气饮完壶中烈酒,将酒壶狠狠掷出,“人生在世,怎能脱得开人伦之道?双亲兄弟,因你无为而鄙视,因你有为而赞美,某纵然不在乎旁人议论,却也脱不开赡养双亲、传宗接代的束缚。任侠任性?世上有几人为此而真的快活?”
蒯鳌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任侠任性不过是一种姿态,然而无论人以何种姿态活着,最终都要建功立业,施展平生抱负。三十而无成,谁能不痛苦?谁又能不痛恨自己?饮酒博弈越狠,不过是掩饰越深。但真正有志向的人,饮再多酒,也麻痹不了自身。”
卢绛站起身,理理衣袍,“所以我到金陵来了。”
蒯鳌也站起身,“既然来了,就没有退路。”
卢绛道:“纵死无悔。”
蒯鳌道:“因为一事无成,比死了还要痛苦。”
卢绛笑了笑,“那我们还等甚么?”
蒯鳌也笑道:“不用等,我们走。”
两人大步离开街巷。
醉酒的书生眼看着两人离去,渐行渐远,浑浊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色彩。他曲着身子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摸到自己的酒壶。他感觉有些疲惫,困意像潮水般涌来。他想找个地方睡上一觉,那地方最好有床。但他马上想到他在金陵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因为他在金陵既没有家,身上也没了钱财。所以最后他只能卷缩在街角,抱着自己的双臂在冰冷的泥地上睡去。
他有一颗流淌着热血的心。
但现在,这颗心在冰冷的街道上,渐渐冷却了。
在梦里,一个小商贾模样的人到了他面前,眼中带着轻视,居高临下审视着他。好半晌后,小商贾踢了他一脚,问他会不会算账,若是会,就赏给他一碗饭吃。他费力的爬起来,跟在那个小商贾后面走了。自此之后,他日日忍受着小商贾对他的吆五喝六。渐渐的,他的背越来越低,他的腰越来越弯。到最后,已经跟一条狗没有两样。
值得庆幸的是,一条有主人的狗,是不用露宿街头的。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见在天地眼里,人和狗是没有区别的。同样是在这世上寻一碗饭吃的生灵,人凭什么就跟狗不一样,比狗要高贵?”
面对这样的问题,李从璟没有立即回答。
问这个问题的人,好似也没有期望他会回答。
嵩山之阳,奉天宫。
问李从璟这话的,是一位道士,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道士。
“人比狗要强。”李从璟道。
“强在何处?”道士又问,“是因为人的手里有刀,还是因为人的脑袋比较好使?”
李从璟站起身要走。
他来嵩山,是为了寻访隐士名流,而不是为了跟道士论道。
史虚白、韩熙载都在嵩山呆过,所以嵩山除了道观,还有书舍。
嵩阳书院,本身也是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只是眼前的嵩阳书舍,既没有白鹿洞书院的初成规模,也没有睢阳书院里杨悫和戚同文这样的大家。
道士送李从璟离开的时候,慈眉善目地说道:“人在人道,狗在狗道,人之于人道,与狗之于狗道,殊无二致。天下生灵,皆有自身生存之所,皆有自身生存之道。生灵降世,从生到死,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生存为了食物?亿万生灵,生生灭灭,从归处来,到归处去,如是而已。”
李从璟没有接话,告辞离去。
他原本还想着,洛阳学院是否要设立佛、道两科,现在却是觉得殊无必要。洛阳学院是培养经世人才的地方,而佛、道两门是出世学问,两者本就矛盾。
走走停停,李从璟这些日子遍访名流,如今行程已至终点,到了该返回洛阳的时候了。
在嵩山并非没有收获,李从璟带走了两个人,一个叫江文蔚,一个叫张易。
这两人都不是名流大家,而是年轻士子。
皆南唐名臣。
……
太子访士,传遍天下。
李从璟回到洛阳后不久,春帷开考,朝廷设明经、进士、明法、明算等五十余科,纳士数百。
在春帷之际,洛阳学院建立,士林震动。
诸侯闻之,莫不色变,随即,天下大震。
长兴二年春,天下士子,无论名流隐士,亦或是州县学生,皆争相入洛阳。
本朝自安史之乱以来的衣冠南渡,由此而终。
第807章 天下士子入洛阳,衣冠南渡自此终(二)
春暖花开。
一辆装饰颇为华贵的马车在洛阳走街过巷,最后在温和的阳光中来到城东长和坊。长和坊内外行人如织,不乏宝马雕车,人群中最多的一类人士子装扮,间或有身着官袍的朝廷官员。
长和坊并不是寻常街坊。
华贵马车经过百步大街,在一座牌楼前停下来,马车里走出两个儒生模样的文士,一老一少,前者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后者也到了三十而立的阶段。
这两人正是杨悫、戚同文。
经过牌楼向前,是一座巨大院门,院门前有座门屏,高一丈长三丈,上面刻有铭文,笔锋苍劲有力,古朴厚重,听说是出自宰相李琪的手笔。杨悫、戚同文在门屏前驻足片刻,品味了一番。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杨悫抚须颔首,面露欣赏之色,“取《大学》开篇,倒是的确当得开篇明义四字,朝廷开办这洛阳学院,心怀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戚同文见老师心情不错,脸上也有了笑意,前番杨悫虽然到了洛阳,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完全认同学院的建制,当初之所以离开虞城,半是受太子亲自登门的感化,半是被太子的学识所震惊,总而言之就是看对眼了太子这个人,若非如此,仅是凭太子勾画的蓝图,杨悫还不至于抛家舍业。
在杨悫看来,一个既有诚心又有学问的人,总是不至于太过欺骗他。平心而论,太学院总是比这个学院要有档次,若不是对李从璟感官很好,杨悫大可以去太学院执教,反正太学院也不是没有邀请过他。
只不过到了洛阳后,与太子坐而论道的时间久了,杨悫对学院的了解更加深入,也亲自见到了太子为之所做的种种准备,于是敬佩之情逐渐滋生,对学院的看法也产生了改变。
戚同文和杨悫走进大门,入目是初步建设完成的学院,崭新的阁楼花圃青石板走道,自有一片勃勃生机,移栽的植物虽然多半还在发芽阶段,但想必夏日到来之后,四处不乏绿树成荫之所。
学院的建筑布局很是雅致,小桥流水,草长莺飞,的确是个静心读书,安心做学问的地方。
戚同文与杨悫虽不是第一回来,也仍是感到赏心悦目。
与他们先后到来的有许多儒士,都在官吏的引导下走向目的地,中间也不乏翰林、学士,还有一些身着布衫、没有书卷气的人物,想必不是士子这类人。
今日,太子在学院召集先生们议事,因为学院“开学”在即,很多事情都需要商讨,包括确立原则、制定章程等。
“杨兄。”王不器从不远处走过来,与杨悫见礼,而后两人并肩而行,戚同文就落在后面。
杨悫见王不器春光满面,不禁打趣道:“今日劳烦祭酒亲自相迎,杨某很是惭愧。”
王不器一副你为老不尊的眼神,“杨兄是自个儿不愿做这祭酒,怎生打趣起我来了?放着祭酒不做,却甘愿做个博士,也就杨兄这号人了。”
学院仿照太学院的编制,学院的教学先生与管理层,依然是助教、博士、司业、祭酒这些头衔,与太学院一样,都受礼部管辖。
“无功不受禄,只要能将肚里几分墨水交给生徒,是祭酒还是博士,就不那么重要了。”杨悫与王不器来到学院“礼堂”,看见许多人已经就座,在官吏的带领下,他们坐在最靠前的位置。
礼堂并不是礼堂,只是一个很大的厅堂,堂中摆放的小案有六排,以厅堂中央为界限分开,每排有八张,北边主位有三尺隔板搭建的平台,平台上相对有四张小案。
就座的都是学院的先生,不少人相互认识,彼此攀谈,皆温声细语。
王不器以目示意正前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宇文新,建筑大家,这座学院的规划建设便是出自他手,如今也是学院祭酒之一,掌管‘建筑分院’。”
杨悫目露钦佩之色,“素闻其名,不见其人耳。”
宇文新也是儒士出身,有进士功名,所以杨悫容易接受。
王不器又看向另一位气定神闲,坐在小案后像是在打坐的老者,“御医李华赞,听说太子殿下为了请他来学院授业,可是接连七日登门,最后扰得他没有办法,才勉为其难答应来执教两年。”
杨悫神色有些怪异,“太子殿下为了网罗先生,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为了大唐一统天下再现辉煌,太子殿下可谓是殚尽竭虑矣!”
“岂止于此!”
王不器叹道:“百家学问,大多敝帚自珍,能有二三关门弟子,已是难能可贵,许多大家没有碰到看对眼的弟子,便宁愿将一身本事带进棺材,也不轻易授人,正因如此,诸多先贤的精深学问,往往失传,尤其是天下大乱时,能剩下的就更少了。这李御医虽是医药大家,但性子却是执拗得很,学院学生虽然不会是滥竽充数之辈,但未必有多少有极为出众的医药天资,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