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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远是心思剔透之人,年岁不是太大,却有老奸巨猾之嫌,到底是本可以建立后汉的开国之君,他进帐之后一看众人的架势,就知道对方必定在密谋甚么大事,虽然暂时不知其详,但凭借着敏锐的直觉与老道的经验,他知道现在就是站队的时候,权衡利弊倒也干脆,决心站在石重贵一边。
石重贵有些惊讶,不过眼下这等时候,也不用遮遮掩掩,“刘将军知晓本将所谋何事?”
刘知远知道这个时候该说甚么,抱拳道:“敢请少帅为定难军将士之生死存亡谋划!”
这话怎么看都没有问题,即便石重贵没有夺帅的心思。
“刘将军果然明锐之人。”杨光远适时向刘知远表示了欢迎。
时间紧迫,话已至此,虚情假意不用多言,需得立即部署行动,石重贵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眼下既然决定举事,就容不得半分优柔寡断,将情况跟刘知远简单交代一番,而后道:“若想号令三军,还得杜重威将军也站到你我这边来,否则事发之时,杜重威若是举兵抵抗,我定难军便先乱了,也就谈不上攻打河西贼军。”
定难军唐人四大实权上将,除却石重贵统领石敬瑭的亲军外,刘知远、杨光远、杜重威都有各自的本部部曲。
刘知远却摇头道:“杜重威思虑简单,且因大帅曾对他有恩,故而对大帅十分愚忠。此番即便我等没有对大帅不利之心,只想借帅令一用,杜重威也未必会忤逆大帅。”
杨光远也知晓杜重威的为人,“杜重威的确是个麻烦。”
石重贵问道:“如之奈何?”
杨光远和刘知远相视一眼,前者朝石重贵抱拳道:“若要成事,先要对付此人。”
“杨将军之意,要杀杜重威?”石重贵讶然。
“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为救一军而亡一人,眼下只能如此。”杨光远心思果决。
石重贵到底心地纯善,此刻眉眼全是痛苦之色,“某只想救同袍,从未想过要杀同袍,今同袍尚未救得,却要先杀我手足,某如何下得去手?”
刘知远心念转了转,忽然道:“不杀也可,只是需得将他诱到这里来,将其囚禁。”
“他若不来,那该如何?”杨光远皱了皱眉,觉得刘知远此计,有些拖泥带水,但好歹同袍一场,不至于全无感情,还是同意下来,只是仍有顾虑。
“那便只能杀了。”刘知远道。
“如此,生死由其自身选择,倒也对得起他。”杨光远颔首,又对石重贵抱拳,“时间紧迫,请少帅速作决断!”
石重贵喟然叹息,也知道此时别无他法。
就在这时候,有人进帐来向石重贵禀报,“李彝殷去见大帅了!”
李彝殷,便是夏州党项首领。
闻言,刘知远首先色变,道了一声不好,“我定难军中,唐人将士不过半数,党项兵马都在李彝殷手里,此番举事,在谋得我唐人将士同心之后,便需要争取李彝殷之赞同,如今李彝殷去了帅帐,若是大帅跟他有甚么谋划,只怕事情不妙!”
众人听了这话,都勃然变色。
石重贵站起身,却道:“刘将军勿忧,大帅之信李彝殷,还未到胜过你我唐人将领的地步,此番不会有甚么变故……但你我所谋之事,需得立即行动了!”
当即,石重贵吩咐下来诸番布置,刘知远、杨光远等将,都各自回去召集本部将校,统一部署今夜之行动,而他自己则假意要商量明日战阵之事,让人去请杜重威过来。
待得石重贵在帐内埋下伏兵,杜重威也到了。
前些时日,杜重威率夏州马军冲击禁军步卒大阵,被陌刀阵迎头痛击,伤亡惨重,他自身也负了伤,好在伤得不是太重,这才没有被替换了职位。
石重贵肃然坐在将案之后,待杜重威进了帐,也没有跟他弯弯绕绕,直接将形势讲明,要他号令部曲配合自己,在今夜出击河西诸军。
不出刘知远等人所料,杜重威在听闻石重贵要软禁石敬瑭,代行大帅军令后,断然表示不能配合,且言辞犀利指摘石重贵不孝不忠。
石重贵别无他法,只得摔杯为号,帐中伏兵一起涌出,将杜重威制服。后者被捆绑起来之后,大为恼火,对石重贵破口大骂,言辞恶毒,状极愤然。左右亲兵不忿,进言石重贵将其杀之,石重贵于心不忍,只不过严令看守而已。
……
李彝殷是石敬瑭叫过来的,待他进了帐,后者便将石重贵劝他攻打河西军队的话,对李彝殷说了,并且问他有何看法。
李彝殷先是表示了惊讶,稍事平缓了情绪后,才字斟句酌的缓缓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少帅之言,亦不无道理。眼下大军征战不利,连日屡败,将士伤亡惨重,我等又是在镇外作战,将士们没有守土之念,而平生思乡之情,士气难免萎靡,少帅有此想法,不失为权宜之计。”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石敬瑭的反应,很是谨慎小心,完全不像是直来直往的马上民族。
石敬瑭却没甚么表情,语气也出奇的平静,他心中有想法,不能让李彝殷知晓,保持神秘莫测的有效方法,就是只重复对方的话,“不失为权宜之计?”
“然也。禁军战力之强横,连日来无人不知,实无不承认之理。敌强我弱,硬拼不得,否则便要自取灭亡,当此之际,该以柔克刚,先行渡过眼前困局,日后再从长计议。”
李彝殷徐徐说道,“大军离镇作战,若战事顺利,自然士气高昂,战事不顺,难免人心有变。况且禁军强横,我军没有坚城依仗,反而腹背受敌,形势的确不利。依某之见,不若与朝廷虚以委蛇,假意攻打河西贼军,实则寻机从战场脱身,退回夏州。届时,以夏州之城坚,以大帅在夏州之经营,以将士守土之决心,以党项各部之后援,以夏州广袤之地作为回旋余地,足以抵挡禁军进攻。若能如此,即便我军不能击败禁军,假以时日,禁军粮运不济,必定主动退兵,而大帅之基业得以保全,功业才有再谋之时。”
石敬瑭微微颔首,“此为老成之言。”
李彝殷闻言心中一喜,“一切但凭大帅做主。”
表面上,李彝殷每句话都在为石敬瑭着想,实则不然。
作为党项首领,李彝殷有自己所处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他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和考量,在他心中,党项人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石敬瑭能为党项带来好处,他自然不惜“鞍前马后”,但若形势不利,他首先要谋划的,也是如何保全党项势力。
夏州才是党项的老巢,回到夏州党项才有把握应对禁军进攻,这是其一。
石敬瑭以图谋河西之名,而行叛乱之实,若是他行将败亡,李彝殷在夏州才方便有所应对,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有能力反戈一击,将石敬瑭绑了献给朝廷,如此,党项不说有功,至少可以功过相抵,继续在夏州生存,保持自身势力无损,这是其二。
石敬瑭寻思半晌,忽而郑重对李彝殷道:“兄长乃某之左膀右臂,当此危难之际,你我应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眼下某有重任托付,不知兄长能否助我?”
李彝殷大义凛然,“大帅吩咐便是。”
石敬瑭肃然道:“重贵所领之骁骑军,乃是本帅亲军,分量如何毋庸多言,然重贵今日之言,本帅颇为不喜,为防他有不该有的心思,本帅之意,请兄长代其统领亲军,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李彝殷心头震惊,随即喜不自禁,骁骑军既然是石敬瑭亲军,不仅战力独步定难军,更是常在石敬瑭左右,若是他能统领这支军队,加以渗透控制,日后若要反戈一击对付石敬瑭,那就方便多了。退一步说,即便日后不谋求对付石敬瑭,但能渗透这支军队,也是好处多多,可备不时之需。
当下,李彝殷按捺住心头喜悦,躬身执礼道:“大帅有命,不敢不从。”
“如此,便有劳兄长了。”石敬瑭高兴地说道,随即,又脸色一黯,不禁长叹一声。
“大帅何故叹息?”李彝殷不解。
石敬瑭惆怅道:“重贵久在军中,颇有功勋,也得将士信任,此番临阵换将,平白无故夺了他的职位,只怕他心中不平,而将士颇自惊疑……说到底,重贵并无甚么过错。”
“这倒是。”李彝殷也沉吟下来,半晌,问石敬瑭,“不知大帅打算如何安置少帅?”
石敬瑭看向李彝殷,眼中露出信任与期待之色,“今,兄长已经代为统领骁骑军,大战之际难免军务繁忙,不如让重贵暂代兄长掌管党项兵马。重贵对党项部曲并不熟悉,也不用担心他真有甚么心思,而又免了他忿忿不平和将士猜疑。”
李彝殷愣住,张了张嘴,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敬瑭继续恳切道:“眼下大军征战不利,军中党项部曲与唐人部曲,正该合舟共济才是,不能有半分嫌隙,否则不等禁军败我,而我便自乱了。如今,若是能有兄长统带骁骑军、重贵统带党项兵马,正是两者亲密无间、亲如一家的体现,三军将士见此,势必同心同德。如是一来,即便此战不胜,我等也可自保无虞,安然退回夏州!”
李彝殷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石敬瑭把骁骑军都交给了他,自然是对他“无比信任”的体现,他掌握骁骑军扩大权柄得好处时,没有半分迟疑,而今石敬瑭要石重贵“暂时”“代为”执掌党项部曲,他又如何能够反对?
况且石敬瑭的话可谓入情入理、滴水不漏,让人没有反驳余地。
石敬瑭将李彝殷的神色纳在眼底,表面上诚恳迫切,实则心头冷笑不已。
平心而论,石敬瑭信任石重贵,绝对超过信任李彝殷,就像他信任唐人将士,胜过信任党项部曲,虽然在内心深处,他对谁都未必完全信任。
眼下大军征战不利,石敬瑭难免担心麾下将士有异样心思,为了在困局中彻底掌控军队,免得大军生乱,他不得不有所作为。
换将,令兵将互不熟悉,便是极好的手段。
实际上,石敬瑭要李彝殷统带骁骑军,并不是将骁骑军交给他。骁骑军既为他的亲军,自然是他心腹亲信最多的部曲,李彝殷空降而来,不过有名无实而已,石敬瑭只需稍用手腕,就能让李彝殷成为光杆司令。
而让石重贵掌握党项兵马则不同,一方面,石敬瑭是定难军节度使,党项兵马受他节制,行事名正言顺,在石重贵过去的时候,他再安插心腹义子随行,就能加深对党项部曲的控制,另一方面,让石重贵远离唐人将士,也避免了石重贵真有甚么异样举动。
唐人部曲中没了石重贵,党项部曲中没了李彝殷,都不能各自作乱,最终军权都集中在石敬瑭手里。
一石数鸟。
当然,在这个计策中,李彝殷受损最大,这也说明,石敬瑭对党项部曲并不如何信任。
“兄长放心,重贵只是暂时代为统带党项部曲,待得回到夏州,一切还照原样。”石敬瑭循循善诱,以打消李彝殷的顾虑。
李彝殷无奈,只得抱拳道:“一切但凭大帅做主。”
他心里却想着,就算我不在党项军中,党项军那些将领们,也都还会听我的,我也不怕石重贵真能如何。
“如此,吾心安矣!”石敬瑭露出笑容,“事不宜迟,本帅这就传令重贵前来,与你交接军务。”
叫来亲兵,石敬瑭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