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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回信的开头是“亲爱的沈言曦小朋友”,字迹清隽潇洒。
两封信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两股强气流将季礼身上的血液冲撞得滚热沸腾。
他从来没想过小姑娘肯静下心去查资料,青涩又完整地表达她自己的观点,他也没想过有人居然会相信市长公开信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就是两个看起来完全不靠谱的东西,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
季礼惊喜地笑问:“市长公开信箱每天收到那么多信,你不怕市长叔叔看不到吗?”
沈言曦一副“你好傻”的表情:“还有市长公开电话,市长热线,政务问题咨询,”她脆生生地,“我记得公交车上的广告说可以解决一切困难,你看,真的解决了吧。”
季礼不信:“实话。”
沈言曦轻咳一声,眼睫颤了颤,似乎有些心虚:“就写信呀,然后一天打一百个市长电话催他看信,接热线的小姐姐都快认识我了。”
她本来是小得意地想求表扬,现在却有点理不直气壮,她觉得说出怂巴巴的真相就显得自己不酷了。
昏色的灯光下,时年二十岁的季礼望进她眸光,好似撞进一抹前所未有的亮色里。
比如。
季礼大学快毕业时,沈言曦初三,小姑娘经常因为逃课被请家长,她和当时班主任最常见的对话是——
“教室里太闷,待不下去。”
“待不下去就滚。”
“老师我没您肉多滚不动。”
“???”
中年发福的臃肿班主任被青春期美少女气得七窍生烟。
沈言曦看上去是最厚脸皮和班主任关系最恶劣的女生,但她也是班上唯一一个学生——注意到班主任每天在办公室待多久,只会晚退不会早退,注意到班主任什么时候来后门收手机,什么时候又离开,注意到班主任骂人的语气和用词。
头一天,沈言曦感受到了班主任低落的情绪。
第二天,班主任没来,沈言曦慌神了,找来季礼让季礼带她去班主任家。
季礼以为沈言曦又违反纪律被请家长,一路念叨她。
沈言曦难得没和季礼对着杠,她说不清心里那种乱乱麻麻担心出事的感觉。
这一去,没想到,竟没人开门。
沈言曦让季礼想办法,季礼觉得沈言曦今天太莫名其妙但还是报了警,就是这一报警,救出了吞服安眠药的班主任。
父母先后离世,职称评选落败,丈夫出轨,尚在上小学的儿子不仅知道那个女人,还叫那个女人“妈”,所有的压力逼得班主任喘不过气,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不管不顾顶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来找她的人,是平常最奇怪乖戾不服管教的沈言曦。
班主任感动得想拉着沈言曦说说话。
沈言曦被这个要开训的动作吓出了条件反射,忙不迭躲到季礼身后握住季礼的手。
“住院手续我已经帮您办妥,也通知了您的姐姐过来,如果您这边没事的话,我就先带言曦回去了。”季礼被一双柔软细腻的小手握着。
明明这双手他从小握到大,但在这一刻,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触感,裹挟着一些不可明喻的情愫。
再比如,沈言曦日记里一笔带过的去国外看他,结果不欢而散。
应该是——
当时,在国外留学的季礼已经进入和季家的割裂期,并非家族斗争或者其他,仅仅是他作为一个富家公子到一个财团掌权者必须具备和经历的从无到有再到第一桶金。
美利坚小镇的冬天银装素裹冰冻三尺,小姑娘参加冬令营游学顺便过来看季礼。
她在电话里娇蛮地让季礼要带她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还要给她买好多好多洋娃娃和漂亮小裙子,季礼笑着,一一应“好”。
可她来得太快,季礼还没来得及回家收拾整理行头,便被她在餐馆后厨找到。
彼时的季礼依旧清冷淡漠,穿着肥大的白色帮厨服正在洗碗,水不冰,但他手上红红紫紫全是脱了皮、新出的冻疮。
几乎是看到他那瞬间,沈言曦眼里就有了泪光,她飞也似地冲过去,也不顾脏不脏,心疼地把他的手抱进怀里。
季礼明显怔了。
小姑娘豆大的眼泪一个劲儿掉:“季礼你怎么这样了,是不是我给宋阿姨告状她不给你钱花,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告你状了,你不要这样,我受不了……”
她说不出心疼的话,只是哭得肝肠寸断:“你不要呆在这里了,你跟我回去,我有压岁钱,好多好多压岁钱,我少吃一点,我不吃薯片可乐炸鸡火锅不吃零食了,我养你,我养你啊。”
她拼命拽他:“季礼你跟我走,我不管,你跟我走,你跟我回家。”
可她拽不动季礼。
沈言曦哭得快崩溃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闹了,我再也不使坏了,你和我回国,和我回家。”
大概觉得是季礼不信,她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把自己所有的钱和卡都翻了出来,乱糟糟一团,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手忙脚乱朝季礼口袋里塞:“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你看我有钱,我好多钱,”她哭着喊,“季礼哥哥你跟我走好不好,我把我的零花钱给你,全部都给你。”
沈言曦很爱哭,哭起来不管不顾那种。
但她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抱着他,求着他,完全顾不上她和他还有历史遗留的深仇大恨,哭慌了地把全部积蓄掏出来,哭慌了地怕他受委屈,哭慌了地想带他走保护他。
她好像永远任着最真最本的那点性子,永远坦荡又相信,永远不管不顾,永远出其不意。
美好得一塌糊涂。
彼时,季礼第一次见小姑娘这般,一颗心都被她眼泪绞碎了去,心说——
眼泪先欠着,以后哥哥把命给你。
第42章 去掉好像
季礼等小姑娘哭完; 入乡随俗又极其越矩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亲掉了她脸上的泪痕。
小姑娘抽抽噎噎的。
季礼侧抱着她给她解释,每个人长大之后都要赚钱,从两手空空到赚第一块,任何职业都需要用劳动换取报酬; 他只是暂时洗碗,他也做过其他工作; 他存了不少钱,可以带她去吃好吃的; 去玩好玩的,给她买很多漂亮小裙子。
沈言曦咬住牙关坚决不要。
“刚刚不是还嚷嚷着说要吗?”季礼眼角也含着点泪光,笑着逗她。
沈言曦忽然很别扭,倏地反身抱住他。
“好了; 我先把碗洗完。”季礼拍拍小姑娘后背; 松开她。
小姑娘欲言又止,还是说了出来:“我; 我帮你。”
季礼舍不得:“脏。”
小姑娘倔强:“不,要帮。”
“你给我加油。”季礼一双湿漉漉的脏手已经被小姑娘抱干净了; 她大衣前面多出一块深浅不一的水渍,季礼眸光闪了闪; 抬手轻刮了一下小姑娘鼻尖; “听话。”
季礼手上没水,大抵是她眼泪刚泛滥,季礼在她鼻子上刮出一个小小的洗洁精泡。
晶莹剔透; 挂在精巧的鼻尖。
季礼“噗嗤”笑出声,沈言曦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季礼,季礼更想笑了。
沈言曦难得这么乖巧,季礼洗碗的时候,她帮季礼放碗,季礼去放一整筐的碗时,她就抱着他的东西站在门口等他。
十五岁的少女美得像含苞的小玫瑰,满臂纹身染了头发的混混冲沈言曦吹口哨,见季礼出来揽了沈言曦的肩,混混们悻悻离开了。
冬天的冰面容易打滑。
季礼牵着小姑娘的手慢慢走。
风呼呼地吹,两人说话时,嘴前有一团白雾。
沈言曦比较自己和季礼呼出来的白雾,感觉差不多大。
“你们冬令营在附近吗?”季礼问。
沈言曦说:“旁边镇上,今天放一天假。”
季礼问:“期末考试的总结分析写完了吗?”
沈言曦:“写完了。”
季礼:“带来了吗?”
沈言曦:“没有。”
季礼笑笑:“没有就没有吧。”
沈言曦悄悄看季礼一眼,有些不相信他的不追究。
不过他不追究,她自然乐意。
季礼租的房子在小镇角落,有些年份了,木篱笆、尖顶、涂鸦、壁画,看上去和电影里一样。
沈言曦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季礼去生壁炉里的火。
窗外天色灰蒙蒙,火焰却明亮地跳跃在两个人眼中。
沈言曦坐在季礼旁边,几分钟后,季礼摸了摸沈言曦的手。
“暖和了,”他放心下来,“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按照沈言曦以往的性子,立马就该叭叭叭报菜名了,可她刚经历季礼在后厨那一幕,怕他没钱买不起肉,又要维护他男人的自尊心,格外认真地咽了咽口水:“我一点都不饿。”
季礼注意到小姑娘的小动作,楞几秒之后,笑了。
他说:“冰箱里有牛排,我可以给你煎黑胡椒牛排。”
沈言曦想了想,总是要吃晚饭的,如果他只煎一块,自己就切成两块,他吃大块,自己吃小块,如果他煎了两块,她刚好饿了。
对钱从来没概念的小姑娘第一次在一块牛排上纠结半天,才小声说:“好。”
季礼不知道小姑娘想了这么多,只觉得她看到自己煎了两块牛排时,松一口气,眼神的意思是——幸好季礼还买得起肉?
季礼更好笑了。
吃过晚饭后,沈言曦要看电视,季礼平时电视都不开,这厢却是坐下来陪小姑娘一边烤火一边看。
电视里正在放情景喜剧,小姑娘乐得合不拢嘴。
季礼不太感兴趣,就专心给小姑娘剥瓜子,小姑娘一把一把将瓜子仁朝嘴里塞,偶尔她朝自己嘴里塞一把漏了一粒夹在指缝,就大发慈悲地把那一粒送给季礼。
小姑娘眉眼弯弯没心没肺。
季礼得了那一粒路过她指缝的瓜子,面上无波,心跳却快。
广告间隙,季礼和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小姑娘问:“你洗碗还要洗多久。”
季礼说:“个把月。”
小姑娘秀气的眉头拧了拧。
小姑娘又问季礼:“学习还顺利吗?”
季礼“嗯”一声。
小姑娘撇撇嘴评价:“学霸。”
然后,小姑娘再问:“你交女朋友了吗?”
季礼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姑娘:“为什么这么问?”
小姑娘不自在地碰碰鼻子,倏而理直气壮:“大伯母和宋阿姨让我问的。”
季礼眼神闪了闪,隔了好一会儿,才勾了勾唇角,摸着小姑娘脑袋,眼神看向她:“没有。”
小姑娘心里其实是松一口气的,但她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松一口气,只是装作小大人的模样:“没有最好,你现在正是好好学习的时候,女朋友可以晚点再谈。”
季礼也乐得配合她,又“嗯”了声。
在国内一见面就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在异国他乡竟然有了片刻的和谐,但只是片刻,因为很快,季礼发现了一件事——
小姑娘背了个小书包过来,她之前把钱和卡一股脑都揣进他口袋了,他这厢重新给她放回去。
小姑娘书包一向乱糟糟,硬币、护照、耳塞、草稿纸杂成一团。
季礼叹口气,全部倒出来给小姑娘一样一样整理好,然后,他在书包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条。
不是沈言曦的笔迹,上面写着“ABAAB”空“CBDDA”再空……
小姑娘游学冬令营有准入资格考试,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