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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事情也并非一帆风顺,例如这几天,在求亲者中,他就碰上一个格外难缠的家伙。
想到这里,胡国珍揉着微胀的太阳穴,有些忐忑不安地扫过面前的人影。
还好,那家伙今天没来……
谁知,还没来得及庆幸,静思堂外就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那喧哗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不断往里波及的势头。
与此同时,只见管家胡全安满脸惊惶地冲进来,失声嚷道:“侯爷,不……不好了!元世子……元世子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了!”
“元世子,哪位元世子?”胡国珍半闭的眼帘猛地抬起。
“我的爷,还能是哪位元世子?就是接连派过几十个媒人前来提亲的,江阳王的世子元叉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胡国珍扶住脑袋,一滴冷汗不知不觉地从脑门滑落。
这位元世子正是他近来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他贵为皇族,家世显赫,而且也完全继承了皇室子孙霸道张扬的性情。据说,半月前在瑶光寺外隔着车帘瞥见仙真一眼后,惊为天人,此后就不断派人前来提亲,还发誓非仙真不娶。为了应付他,胡国珍这些日子没少掉头发。
随后,便听见门外一阵乱哄哄的吵嚷。
“元公子,您不能就这样进去,侯爷正在见客,至少容我们禀报!”
“滚开!”
随着一声盛气凌人的呵斥,一名男子的身影如天神降世般出现在静思堂门口。他头戴紫金束髻冠,身穿缎质织锦的祥云九蕊曲裾大袖衣,肌肤光洁无瑕如同白玉,两道剑眉斜入天仓,全身上下都流动着一股凛然的霸气。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十多个青衣仆从,每两人抬着一只沉重的檀木箱子,前后有二十多只。箱子落地的时候,偌大的厅堂瞬间扬起一阵微尘,原本喧闹的场面,也被震得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前一刻还在那里唾沫横飞的媒婆全都吓得闭紧嘴巴,不再多说一个字,有些已经弯下身,悄悄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第7节:楔子(7)
元叉白了她们一眼,一个清亮的嗓音随之回荡在静思堂的上空:“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这声称呼可把胡国珍吓得不轻,他慌忙从榻上起身,连鞋也顾不上提,就冲到元叉面前,将他扶起:“万万不可!世子,您这可是折杀老夫了。”
元叉望着他,只是轻轻一笑道:“小婿近来派人下江南、上塞北,选来各地奇珍异宝,作为给仙真小姐的聘礼,请岳父大人过目。”
说着,他便冲两旁的仆人使了个眼色,他们马上恭敬地将箱子打开,顷刻间,静思堂里放射出一片璀璨夺目的光芒,除了数不尽的珠宝首饰,还有珠翠凤冠、黄鞍玉带、丝绸锦缎、人参鹿茸、古董字画……全部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然而望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胡国珍眼中却没有半点喜色,相反内心更加不安起来。想不到这个年轻人,迟迟得不到答复,竟连强行下聘这一招都使出来了。若是一般人,直接把他轰出去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还是元氏子孙,未来的江阳王,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武始侯可以开罪得起的?
可话说回来,只要女儿还有一分应谶的机会,他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于是,他硬是赔着一副笑脸,小心翼翼地说:“这般贵重的礼物,老夫是万万收不得的!”
元叉望着他,不以为然地应道:“婚姻之道,嫁娶之礼,都是应奉的礼数,岳父大人怎么收不得呢?”
“这……”胡国珍故意轻咳一声,“咱们两家连亲事都没定,您又怎好称我为岳父呢?”
元叉冷笑着说:“只要您答应了这桩婚事,收了这些聘礼,不就是我的岳父大人了吗?”
胡国珍避开他的眼神,又打起太极道:“这个……请容老夫再考虑考虑!但是聘礼实在不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收下,还请世子见谅。”
元叉顿时觉得一股火气冲上头顶,怒吼道:“我元叉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没听说过有被退还的道理!我元叉想要的人,也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今天这聘礼,您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胡国珍连忙安抚道:“世子请息怒,如今正值国丧,皇上传下圣旨,百日内不得婚嫁宴饮,您身为皇族子孙,于皇后算起来也是您的嫂嫂,怎好违命坏了规矩?”
元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不行婚嫁,只放聘礼,只要你肯识相,乖乖地收下,与我订下婚约,百日后再举行大婚不迟。”
这小子还真是一条道走到黑!胡国珍心底暗暗叫苦,正寻思着该怎样施展缓兵之计,先把眼前这关混过去再说,静思堂的大门却被再次推开,早退下去的管家胡全安神色慌张地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侯爷,大小姐在瑶光寺……您……您快去看看吧!”
胡国珍望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更加不顺,斥声道:“她不是已经在瑶光寺住了半个多月了吗?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也要来禀告!”
胡全安心急火燎地摆着手:“今天可不同,她趁着静凡法师进宫去为皇后做七七祭的机会,在大殿长跪不起,一定要住持静华师太为她落发,师太不敢定夺,只好暗地里派人前来通报!”
什么?!
胡国珍觉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他全身都在颤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幸好元叉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摔散了这把老骨头。随后,他几乎使劲全身的气力,才吼出一句完整的话:“还不去给我备车!要挑最快的马!”
胡全安领了命令,急忙往马厩赶去。
然而元叉比他更快,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出静思堂,径直来到大门前,跃上他的坐骑——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直奔瑶光寺而去。
四
此时的瑶光寺却是一片宁静。
树木葱茏的院子里,娑罗树的枝丫在空中纵横交错,结成一张繁茂的网,将俗世的喧嚣柔软隔绝。树下,鲜艳的花朵一尘不染地绽放,源源不绝地奉送着馥郁芳香与静谧气氛。
大雄宝殿内,释迦牟尼的圣像高踞于莲花宝座之上,通身闪耀着金光,相庄严,低眉细目,微扬的唇角在缭绕的檀香中透着慈悲的微笑。
第8节:楔子(8)
仙真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她身穿清逸素净的纯白绫裙,白得几乎纤尘不染,一缕从门外透进来的柔光笼罩在她的裙摆上,泛出无限纯净的光泽。满头漆黑的长发,在一支精致珠簪的衬托下,沿着后背倾泻下来。
在她身边,还站着身穿玄色僧衣,手持念珠的静华师太。她默默注视着她,眼底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师太,您到底什么时候帮我剃度?”仙真终于忍不住抬头问道。
“仙真……”静华师太顿了顿,“你可知道,出家非同儿戏,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仙真面对头顶庄严的佛像,无比坚定地回答着。
“你是武始侯的千金,洛阳城第一美人,能够得到这些,不知是积累了多少世才得到的福报,你真的愿意抛弃它们?”静华师太又问。
“是的,我已经想通了,再多的荣华富贵,再美的容貌又能怎样?我一点也不快乐。与其这样,还不如皈依佛门,寻求一个解脱之道。”仙真平静地说。
“阿弥陀佛!贫尼只怕你业缘未净,难出尘俗。”静华师太望着她的脸说。
“所以才请师太为我剃度,青丝一断,尘缘便了。”仙真说着,竟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随后微微抬起眼,将目光投向头顶的佛像,转眼间,整张脸便盈满了金色的佛光。
这抹佛光,使她白皙的面庞多了一抹闪亮的色彩,更趋完美。
其实,从她五岁那年第一次踏进瑶光寺,迈进大殿的那一刻起,这道神圣的光芒就一直照耀着她。而这十几日的寺院生活,也使她最终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富贵,是权势,是男人的宠爱?
不!人世间,没有什么富贵可以长久,没有什么权势可以长盛不衰,没有男人的宠爱可以保证永恒,为这些幻觉般的东西去争,到头来很可能两手空空。因此,她宁愿选择一种最安逸平静的生活,而这种平静,只有当她置身于佛殿中央,在温暖的烛光中静静沐浴着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
想到这里,她再度催促道:“师太,咱们可以开始了吧?”
“这个……贫尼在想,静凡法师今日进宫为皇后做七七祭的超度,咱们是否应该等她回来,毕竟她是你的亲姑姑……”
“不用了!”没等她说完,仙真就打断了她的话,“您是寺里的住持,我想劳烦您就可以了。”
再也找不到应对之词,静华师太望着仙真绝美的容颜,忍不住轻叹一声,转而将目光投向窗外正北的方向,那是皇宫的所在。
此刻,在空旷无尽的宫廊上,静凡法师很慢很慢地走着。
顺着视线望去,已经能够远远地看见皇上的寝宫,午后的阳光照在五彩琉璃的大门上,亮得刺眼。
她本不该来这。
为皇后做完超度,就应该和其他僧尼一样,离开宫廷,回到来时的地方。
可她为什么还是来了呢?
是因为皇上再三的召见,还是听闻他因为悲伤过度数日未食?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穿过长廊、庭院,来到寝宫前被汉白玉石栏环绕的台基下,仰头望去,正前方丹朱镶着金边的大梁,尽管历经几个朝代的岁月风霜,却依然光亮如新。
她站着不动,似乎还在犹豫。
可是伫在门前的小太监眼尖,已经飞奔往里通传,另外一名身着青色蟒袍的老太监则迎上前,恭敬地和她打着招呼。
“给静凡法师请安。”
她认得他,他是宫里的总管太监刘腾,自先帝时就很得信任,在后宫权势很大。
她于是双手合十还了礼:“阿弥陀佛!皇上身子可安好些了?”
“唉——”刘腾叹了一声,“还是茶饭不思。自从皇后西归之后,他已经不知瘦了几圈,也不临幸后宫,每晚只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不是翻看皇后的遗物,就是念着她的名字,还常常梦醒而泣,听得我们这些在身边侍候的人心都要碎了。”
静凡的长睫似有若无地轻轻一动:“皇上对皇后可真是情真意切。”
刘腾用力地点了点头:“可不是,不过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圣体要紧。静凡法师既然来了,务必要多劝劝皇上啊!”
第9节:楔子(9)
两人正说着话,幽深的寝宫里已经一声接一声地传出话来:“皇上宣静凡法师觐见!”
刘腾马上让到一边,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
静凡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朝前迈动了脚步。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她纤瘦的身子像被吞噬般融入那道缝隙。
当后脚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大门即刻被严实地合上,四周的光线一下暗淡下来,只剩宫墙四壁几盏日夜不熄的长明灯发出幽幽的光芒。
在昏暗的光线中,皇上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榻上,只披着一件雪色的单衣,头发也没有绾起来,任它们凌乱地披在肩上,憔悴的身影几乎快与黑暗连为一体。他怔怔地凝视着前方,漆黑的瞳人里看不到焦点,一种空虚的感觉伴随着香炉里弥散的白烟,轻轻萦绕在他的四周。
空气里还有很浓的酒气。
“静凡向皇上请安!”静凡法师不动声色地见礼。
“皇后走了……”他在黑暗中喃喃念着。
“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还请节哀。”静凡法师一边劝慰着,一边将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棱角分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