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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尔焰望着他,双眸的聚焦却不在他身上,像是透过他,望着远方。
“上官哥哥,”她幽幽开口,“我曾经恨过你,非常恨,非常恨,比任何想要杀我伤我的人都恨。你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最无防备的人,你却对我出手。”
她亲口道出的恨意,让上官轻云心头一震,一阵刺痛自胸口蔓延向四肢百骸。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最恨的人是我自己,即便你这样伤我,我确依旧不忍心朝你下手,还自取心头血为你解蛊。”傅尔焰执起上官轻云泛着黑紫之气的右掌。“你似乎没有解迷情蛊。”
“嗯,它是你给我的,带着它,就像你还在我身边,我舍不得解。”
傅尔焰轻声笑了笑,没对他的话作出什么反应。
“刚才你我站在台上,又是对立,我突然不恨了,我只是明白了,一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不,不是的。”她悲伤的自嘲,让他心惊,刚想反驳,双唇却被她伸出的食指点住。
“上官哥哥,你一直是他人眼中才貌双全的上官家大公子,而我从来都是赤炎宫行事乖张的妖女,若非我爹当年不得已将我寄养在上官府,你我本无相识的可能。只是,你太好了。你清清冷冷的气质,是我最喜欢的,我一时忘乎所以,用了别人所不齿的手段,强迫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爱上你,是我高攀了,所以现在,我醒了。”
上官轻云抓下她点在他唇边的柔荑。
“不,不是这样的,刚开始是有些困扰,但后来,你的亲近让我十分愉悦,我喜爱有你的陪伴。”他素来是个淡漠的人,这般亲昵的话,他只对她一人说过。
只是他的话并未让傅尔焰动容,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的眼里揉不下一粒沙,你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上官府的声誉形象,还有你自己的处事标准,而我走得确是遍染血腥的道路,我们始终是站在对立面的,我累了怕了,不愿再强求了。”
她的放弃,如一记闷拳敲在他胸口,他搂过她,埋首在她肩头。
“你没有强求,怎么会强求呢,我就在这里啊,我一直在找你啊。”
她拉下他黑紫的左手,淡淡地说:“我帮你解了吧。”
听到她这么说,上官轻云抽出手,猛然往后退了几步,诧异地盯着她,随后苦笑。
“我不会让你解的,你累了怕了可以放弃,那么这次就换我来强求,你说我们站在对立面,那么我就跨过对立面,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不会放手!”他强势宣告,遂翻身上马,策离湖边。
“何必呢?”她喃喃道,问他,也是问己。
当黄昏时分,傅尔焰回到武林盟主府,见许灵儿与宫玄奕一众人等,交头接耳,时不时瞥她一眼,她便心知有异。
媚眼如丝的眸子闪过冷意。
许灵儿,你还真是片刻都不愿消停呢,你以为本宫真不会把你怎么样?
她不动声色地先回了客房。
果然不出她所料,晚饭时辰刚过,宫玄奕协同欧阳崇瑞,许家的人,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东厢房。
傅尔焰的眼中闪过无奈,朝青衣吩咐:“你先去打发他们,我随后就来。”
此时的青衣已恢复一身黑色,带上了傅尔焰那张易容面具。
来者先礼后兵,先是请求赤炎宫宫主出来相见,被挡在门外的青衣婉言拒绝。
当众人开始纷纷质疑赤炎宫宫主的身份,措辞强硬之时,厢房的门,自里面打开了,傅尔焰霓裳袅袅,莲步轻移,走出厢房。
一身火红的她,配以身上价值不菲,巧夺天工的精致饰品,当真应了那句:薄纱蒙面,媚眼勾魂。
原本信誓旦旦的许灵儿,望入傅尔焰饱含着轻狂不屑的双眸时,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是谁在质疑本宫的身份?”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甜美声音自她口中吐出,仿佛伴随着腻人的女香,吐气如兰。
宫玄奕笑着上前,是质疑,也是圆场。
“我夫人的侄女说年前曾见过赤炎宫宫主,但并不是你。”
“哦,那贤侄女可有说她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我的?江湖上都知道我向来以红纱蒙面,必是见不得人的理由,她为何在见过我的情况下,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傅尔焰故作吃惊地反问。
“这……”
“况且,宫盟主有何方式能证明我的身份?赤炎宫徽记,我宫内众人证明还不够?”傅尔焰的语气带着些嘲弄,“宫盟主向来行事磊落,难道都不怕遭人诟病,说你仗着权大势大,气压赤炎宫孤女,应是逼人否认自己的身份?”
宫玄奕原本不曾怀疑傅尔焰的身份,只是听许灵儿说得言辞早早,才心生疑窦,不想对方理直气壮,他的怀疑立刻动摇起来。
傅尔焰冷冷的光扫过许灵儿,不用摘下面纱,许灵儿便知她在冷笑,心中暗恼,原以为能揭穿她的身份,并顺势发难,没想到却被她洞察先机。
“宫盟主许是受人蒙蔽,这次的事情就算了吧,若是盟主信不过,我自然也能找到人为我作证。”她此刻无意与宫玄奕撕破脸皮,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请问,宫主指的人是?”
“天机老人的得意门生,上官公子。”
☆、056 人前人后
被人逼问身份的事,在傅尔焰道出上官轻云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对于许灵儿的目的,傅尔焰心里相当疑惑,即便揭穿了她的身份又如何,她当真以为身份这种小事能动她分毫?
如果她当真如此认为,只能说她太低估她傅尔焰,也太高估她自己的才智了。
她不知道的是,许灵儿打算在此次武林大会上对上官轻云逼婚,因此容不得任何产生威胁的因素,只是她病急乱投医,没想好策略,就打草惊蛇了。
“姑娘,你就打算这么放过许灵儿?”这不符合主子向来的行事风格。
青衣立于傅尔焰身侧,替她沏了杯茶,问道。
傅尔焰一手拿着玉石材质的指甲锉,一双媚眼检查着被修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随口回到:“怎么可能?你太小看本宫有仇必报的性格了。”
“那姑娘是打算?”
傅尔焰恨恨地放下指甲锉,一双美目燃起怒焰,声音泛着阴柔。
“人呢,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既然她想要……本宫就让她看得到,吃不到!”
当晚,傅尔焰收到了白世通传给她的暗号,证实天雨阁阁主确实遭宫玄奕下毒,因而缠绵病榻,报仇无门。
将手中的纸条小心地在蜡烛上引燃烧毁,傅尔焰朝青衣吩咐道:“传信给那个人,让他去天雨阁看看情况。”
数日后,距衍州城百里之外的嶙峋山道上,一衣衫褴褛的书生,背着一个破旧的药箱,牵着一头毛驴,正悠哉地往遥博山山顶走去。
年轻书生一身灰色大褂,打着好几处补丁,一脸胡子拉碴,头发却整齐地在脑后束成髻,消瘦的双颊与饥饿的难民有得一拼,只是他双目清明,脚步沉稳,不像是饿过头的样子。
书生抬头望了望有些毒辣的日头,再看了看眼前三条岔路,自怀中掏出一张手绘的粗制地图,口中骂骂咧咧:“白世通那个画痴,这破地图谁看得懂!”
将手中无用的纸揉成一团,他运气,朝空中大喊:“天雨阁,有人派我来给你们主子看病啦——”
那喊声,延绵不绝,震得整座遥博山都微微颤抖起来。
自那日台上主动认输,赤炎宫在武林大会上已没有任何崭露头角的机会,但傅尔焰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应该说,许多江湖人都没有离开的打算,因为武林大会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武林盟主宫玄奕的五十大寿,大部分留着不走的江湖人都是为了宫盟主的大寿而继续留在衍州城内。
之后的几日,上官轻云明显察觉到,恢复身份的傅尔焰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只是这转变,让他既欣喜又苦恼。
上官轻云双眸隐约带着无奈,微微苦笑,脚下的步伐却并未因他矛盾的思绪而停下,反而更显急迫。
只是,即便急迫,他依旧是那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若是一次两次,他惊喜于她的亲近,而忽略了她的目的,但是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充分明白了她态度两极化的用意。
只有在师妹在场时,她才会对他百般示好,展露醉人笑靥,时不时地暗送秋波,而当师妹被她气走之后,她立刻恢复面无表情。
然而,他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她利用来刻意挑衅师妹的,他却无意点破,甚至乐在其中,更在明白她的用意之后,有意无意地增加了与许灵儿的相处时间,以便减少她的刻意疏离。
聪明如她,应该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吧,但他却无法停止这般恶劣的行为,只因这是唯一让她主动接近他的办法。
上官轻云抬头望了望太阳,加快了脚步。
现在这个时辰,她会在哪呢?
白天,泛着秋日暖意的桂树林,与夜晚的清雅朦胧,全然不同,却别有一番风情,千万桂子净吐芬芳,香甜的味儿令人心旷神怡。
当上官轻云走遍了几个傅尔焰常去的地点之后,在东厢房前的桂树林找到了她的身影。
一道窈窕红影穿梭在桂树之间,剑气所指,金色的桂子如飞雪般纷纷飘落,顺着她的剑气四处飘散,那般意气风发,飘忽不定的身影,立刻慑住了他的双眸。
她的剑不疾不徐,像是在戏弄着剑尖的桂子,曼妙的身形不像在舞剑,更像是轻歌曼舞般婀娜妩媚。
未被面纱遮住的双眸中盈满与桂子共舞的愉悦。
察觉到有人接近,傅尔焰停下了手中的剑,双目重新带上防备,警惕地盯着上官轻云站立的地方。
心中掠过浅浅的失望,上官轻云暗道一声“可惜”,却也不再躲藏。
见来人是上官轻云,傅尔焰朝他微微颔首,一举一动尽是礼貌式的疏离。
“上官公子。”
“焰儿,你舞剑真美。”他盛赞道,自她十岁那年离开上官府,他就不曾见过她练武。
“承蒙上官公子赞誉。”她却依旧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见有人扰了兴致,她收剑,往桂林中的石桌椅位置走去。
青衣已在那儿准备了茶点,供练完功的傅尔焰取食。
习惯了她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上官轻云宠溺地笑了笑,跟着上前。
取过青衣准备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傅尔焰径自坐下,完全无意招呼上官轻云,就动手开始进攻各式精美点心。
上官轻云在她身边坐下,欣赏着她优雅却不失速度的吃相,时不时地用满碟的点心,替换吃空的碟子推到她面前。
傅尔焰嗜甜,而且吃东西的习惯独特,喜欢集中进攻一盘点心,吃过瘾了再换一盘,用她的话说就是:这样不容易串味儿。
这些点心,是他派人打听了衍州城上上下下有名的小吃,特意让人搜罗来讨她欢心的。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取过干净的汗帕,想擦去她嘴角的酥屑,却被她侧脸躲过。
扑空的手僵在空中,他淡淡地笑笑,轻轻放下,脸上的落寞见者动容,唯独被眼前人无视。
扫完了几碟点心,傅尔焰押了口普洱,微微侧过脸,抬眼望着他,眸光冷凝,面纱下的红润菱唇吐出凉薄的话:“有事吗?”
百般讨好却无法融化她半分,上官轻云的脸色白了几分,双眸中带着了然和疼惜,嘴角的笑淡然中含着微微苦涩:“我伤你真的很深,是吗?”
深到,他几次尝试提及过去的事,她都脸色丕变,不愿多谈。
听到他又要触及过去的话题,傅尔焰脸色一沉,起身欲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