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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归一笑,伸出右手,淡淡道:“你好,我是迟归。”
高山愣了愣,在黑围裙上留下一个白掌印,与他握手说:“你好迟总,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他转向海湾,微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继续吃吧。”说毕,匆匆而去。
海湾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深深的恐惧袭上心头,拔腿追了过去。
他没有乘电梯,反而去了一楼大堂的员工专用卫生间。里面点着薄荷草香熏,空气诡异的清冽。
迟归正站在水池前洗手,一点一点揉搓着指缝,听见他进来头也不抬。
海湾从兜里掏出一瓶小小的干洗手消毒液放在大理石台上,默默站到一边,等待他发落自己。
水流“哗哗”作响,迟归始终没有看他。半晌之后,他拿起桌上的毛巾擦擦手,扔到一旁的回收桶里,走了。
海湾慢吞吞挪到池边,收回蓝色洗手液,对着镜子静默片刻,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从卫生间出来,高山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他一副了然的表情,问道:“刚才那是你男朋友?”
“今天之前,还是。”海湾倚在门框上,整个人像盆脱水的植株,失去了所有的鲜亮与活力。
高山中肯地说:“迟总是酒店重要的合作伙伴,他的事迹我听说过,你能认识他,非常幸运。”
他顿了顿,问海湾:“你是因为他,才不愿意跟我和好的吗?”
“咱俩的事儿,和别人没关系。”海湾此时烦躁异常,连带语气也不善起来。
“高山,我希望你搞清楚,咱俩——不对——是你和我,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根本就没等过你,从你走的那天开始,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这和迟归无关,和谁都无关,即便没有他,我也不会和你重修旧好,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高山抿着唇低低道:“我只是……我以为你在等我,没想到早已时过境迁了。”
海湾禁不住发笑:“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回去结婚生子组建家庭的是你,让我在这儿毫无希望等着的也是你,一切就为了或许你能有机会回来。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傻吗?”
“抱歉。”高山却未想到这一层,“的确是我太自私了。我以为你和我一样……还想着当初。”
“你知道吗?我曾经是喜欢过你,特别喜欢。”往事如昨,海湾历历在目,又觉遥不可及。
“当初你走了我是难过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我每天都会去路边那家麦家蛋糕店,买你曾经给我做过的那种巧克力蛋糕,感觉好像你还在一样。”
“直到后来我听人说你订婚了,和一个女人,就再没去买过蛋糕。当时我跟自己发誓,这辈子再为你难过,就让我和海长生一起,永远烂在泥里。”
那时他早出晚归,每天打各种零工,从DQ卖冰淇淋,到街头发传单,来者不拒。
人一忙碌,伤春悲秋的心思便淡了,时间恨不能分成八份用,哪里还有对着落花叹流水无情的闲逸雅致。
有一天晚上,他从码头回来,累得腰酸背痛,偶一转眼看见那家蛋糕店,蓦地发觉自己竟记不起多久没去过了。
到那一刻,海湾才真真正正明白,他终于解脱了。
“昨天我看见你,第一反应是什么你知道么?”海湾自问自答:“我害怕。”
他没有触动心弦,没有感概唏嘘,更无半分绮念遐思,只觉得害怕。
“尽管我们清清白白,但我还是怕迟归知道你在这里,我怕他你和我的关系,我怕他因为你而对我们之间的感情产生质疑,我怕他不能接受我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你。”
他怕极了。
所以他没有告诉迟归,不敢告诉他。
“我怕他不要我了,就像你当初不要我一样。”说着说着,海湾红了眼眶。
“如果说我对当年的事有什么执着,那也是执着于我被抛弃这件事上,而不是为你。”
“由于这件事,我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一个人了。我变得谨小慎微、患得患失,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他与迟归原已是天壤之别,那点可怜的信心每天要与“自惭形秽”较量,实在余不出一星半点来应对这些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与考验。
许鹤也好,高山也罢,海湾仅有的愿望,便是他们都离迟归、离自己远远的,不要抢走他千辛万苦盼来的一点甜蜜。
可惜,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高山闻言,黯然道:“我懂了,你不用怕,我不会打扰你们。”
“你……祝你顺心遂意。”他生硬地说完最后一句,转身也走了。
海湾独自站在门前出了半日神,下定决心,向赵清河的办公室而去。
傍晚下班前,迟归发来一条信息:“我有事,你回去住。”
他让他回去,自然是回1702。
海湾走前在垃圾桶里翻寻半天,找出迟归中午扔进去的那团黑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盒四色便当。
人面子虾球、芭蕉花滑蛋、白灼芥兰,另有一格白饭,拼得彩虹一般。
他将饭菜放进微波炉转了两分钟,涓滴不落地吃完,刷干净饭盒放到了迟归门口。
里面的灯黑着,外面什么动静也听不见。海湾踌躇良久,实在按不下门铃,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
明天是周末,早在一周前,他已将这天的穿戴准备好。原要同迟归去见他朋友的,现在看来,似乎不必了。
海湾前几天兴奋得浑身血液“滋滋”燃烧,想到迟归要把他介绍给他的朋友,想到迟归愿意将他纳入他的生活,他便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陆远舟曾说,他是千年的蛇精修成人,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到头来,终是空欢喜一场。
迟归的意思他猜不透,是生气晾他一晾,还是动了真怒,要重新审视这段关系,皆有可能。
海湾躺在床上刷社交网络,连续几条动态都是邢佳然在布置派对现场的图片,粉紫色的氢气球堆满天花板,地上没有浮夸的装潢,反而放着大量浅色鲜花。
有些人如邢佳然,生来不染凡尘,每天花样百出地玩乐,也不会产生负罪感。
而有些人如他,拼尽全力,也不过换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上帝予他唯一的幸运便是让他遇见迟归,他却搞砸了。
翌日晨起,海湾挣扎着换好衣服,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鼓起勇气去隔壁敲门。
无回应。
他想了想,打开虹膜锁,擅闯民宅,进了1701。
迟归果然不在,一夜未踏足,这里仿佛倒像变了一个模样,陌生得厉害。
海湾步入主卧,打开电脑登陆网络课程,点进视频跟着上次的进度接着向后看。
中午他将自己上次藏在冰箱里的巧克力拿出来果腹,下午继续上课,直到晚上七点多,忽然听见大门响动。
他合上电脑,按着自己“怦怦”狂跳的心,缓缓走了出去。
迟归刚换过鞋,突然见他站在过道里,面上讶异一闪而过,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送东西。”海湾眼神一瞥餐桌上的饭盒,走到跟前说:“顺便来和你道歉。”
“你有什么可抱歉的。”迟归扯扯嘴角,语气分外嘲讽。
海湾大着胆子,抓住他手臂,正色道:“对不起,没什么好解释的,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你没错,感情的事本来也没有对错。”迟归挣开他的手,“我不过是有些事要想想,你不用这样。”
“可你生气了。”海湾说,“你后悔和我在一起了,对吗?我不知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以后不见他就是了。”
迟归走到冰箱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道:“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想见谁就见谁,那是你的权力。何况你和他见不见面,本就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在他心里是否留有位置。
他隐瞒遇见高山的事,尽管只是一晚未能言明,迟归判断,海湾心里是有高山的。
“我不喜欢他,我真的不喜欢他。”海湾揪着头发,烦躁不安地剖白:“我没告诉你,因为我害怕你接受不了。”
“我就是这样,一遇见麻烦事就逃避。你别不信我行不行?我喜欢谁我自己能分辨,我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他了。”
“昨天看见他,他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半个字儿都没放在心上,好怕你看见,没等他说完我却跑了。”
迟归又斟了一杯酒,问道:“你昨晚那么反常,不是因为他吗?”
可见他心里激起了多大的波澜。
“当然不是!”海湾急得满头大汗,“我是听见他说他妈没了,我就忍不住想我妈也没了。”
“然后我又害怕他一来,你就不要我了。我还想起当初他走了以后的那段时间,我那么辛苦……总之,这和他没关系啊!”
他感伤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生命中那段艰辛岁月。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大多数的情绪波动,深究到极处,依然是为了自己。
“你过来。”迟归招招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和你玩分分合合的感情游戏。”
他是认真的,这意味着到目前为止,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给两个人的将来设计蓝图。
如若对方不够认真,他没必要浪费精力,在一个不愿或不能与他同步的人身上。
海湾深深点头,紧紧攥着他手说:“我也不想那样,我真的只想和你好好的。我不会再见他了,只要你不高兴,我就离他远远的。”
“那也没必要。”迟归抿了口酒,“再说,你们同在一间餐厅,也难不打照面。”
“我辞职了。”海湾说。
“你说什么?”迟归脸色倏变,横眉竖目道:“谁许你辞职了?我把你安排进去,这才几天,你就辞职了?”
他发火的样子冷肃而威严,有些骇人。
海湾倒退两步,垂下头道:“辞职就见不着他了。我可以去别的地方打工,都不要紧,只要你别不要我。”
迟归沉默许久,叹了口气,道:“你真是傻,我不在乎你和他见不见面,何必非辞职不可。”
“你说得好听,还不是生气了!”海湾可还难受着,“说好今天带我出去的,我都穿好衣服了,你又不让我去了,还把我赶回隔壁住。我以为你要跟我分手呢。”
他吓得今天一天都在胃疼。
迟归冷“哼”一声,道:“我需要时间,来考虑你我之间的关系,加上真的有事,才叫你回去睡。”
“至于聚会,这次去不成,可以下次去,没什么值得惋惜的。”迟归道,“星期一你正常去上班,不许辞职,我会和你的经理打招呼。”
“那……我现在,能留下来了么?”海湾不确定,他有否全然消气。
迟归摸摸他头发,放软语气道:“自然可以。两个人吵架是正常事,很多研究发现,争吵恰恰是构建亲密关系的契机。我既然是认真的,就不会轻易放弃我的选择。”
“我也是,我也认真,我也不轻易放弃。”海湾连说三个“也”,失控地扑进了他怀里。
迟归抱住人,右手沿着轮廓一路向下,捏住他一瓣臀,威胁地警告:“再出这样的事,我一定收拾你!”
“怎么收拾啊?”海湾压着笑问。
迟归挑眉道:“你说呢?”
第4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