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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还惦记着那日的牛肉面呢,以至于其他美味都食之无味了起来。
他之后其实又一个人去过一次,只是看到那座无虚席人挤人的景象之后,便意兴阑珊地打道回府了,没有九爷,他甚至连门都不想挤进去。
他望着屋檐上哗啦啦的积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高大的身影,默默叹了口气。
沈惜言已经四天没见过赵万钧了,也没有关于他的一点音讯,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交集自那日分别就已然结束了一样。
赵九爷在面馆说的“随叫随到”,应该也只是随口一句的客套话吧。
沈惜言心情略微低落地伸了个懒腰,喊来小玉,要她把后院的凉亭收拾一下。
严书桥前天被严老爷下了死命令,这半个月每日下学都要去书局报道,沈惜言一个人闲在家里无聊,便经常坐在雨幕的凉亭下读书写字,就是那个几天前曾与赵万钧对坐饮茶的地方,这样倒也能挨过一个个难耐的雨天。
严家兄弟俩怕沈惜言闷得慌,从书局给他搬了一堆书回来,他最近在读的是英文版的《外国诗歌选》,用钢笔抄写了许多英文诗歌,他的花体英文是连他的英文老师贝克夫人都称赞不绝的,在国外甚至被同学拿去当字帖临摹。
写罢一首十四行诗,沈惜言撑着下巴自我欣赏了片刻,便兀自发起呆来。他是个表现欲望极强的人,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若是能展示给人看就好了,只可惜九爷八成看不懂英文。
沈惜言敲了敲脑袋,怎么又想起他来啦?
然而最让他心惊的还在后面,在那首描绘仲夏夜罗曼蒂克的十四行诗末尾,已然缀满了九爷的大名……
*
又过了两日,天气甫一放晴,就有勤务兵过来给沈惜言传话,说九爷邀他明日傍晚去香园听戏,他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硬是抓着小兵确认了三遍才放人离开。
打那一刻起,沈惜言整个人就像随太阳一块儿复活了似的,走路都带风,尽管他对听京戏毫无兴趣。
翌日下午,沈惜言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连试了两三套衣服,才终于选了身正式点儿的西装马甲,他对着镜子戴上领结,头发一根一根往后梳得整整齐齐,喷了点国外带回来的香水,最后再往口袋插朵玫瑰点睛,俨然一个优雅俊俏的贵公子。
下楼的时候,沈惜言在客厅撞见严运,他正坐在沙发上看账目。
“严大哥好,您这么早就从书局回来了?”
看到沈惜言,严书运严肃的脸上立刻换上和蔼的神情,他摘下眼镜道:“我听书桥说你喜欢玫瑰,今日就让人去花市订了些新鲜的盆栽,所以回来得早些,那花匠以前可是在紫禁城里边给皇帝老儿种过花的,保准你喜欢。”
沈惜言瞪大眼:“大哥给我订花了?”
严书运站起身,拍着沈惜言的肩头笑道:“你生在南方,又打外国回来,在北平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住不习惯,平日有什么衣食住行的需求,尽管跟我讲。你可甭指望书桥这孩子,他贪玩忘性大,自个儿都照顾不来,指不定怎么怠慢你呢。”
“怎么会?是我多有叨扰才对。”
严书运身为长子,比严书桥长了十几岁,和他爸一样平时都是大忙人,沈惜言在严家呆了半月有余,同严书运往来次数屈指可数。有道是长兄如父,严书桥有些怵大哥,他自然也就跟着一块儿怵了。
这会儿严书运突然如此热络,他实在有些惊讶。
严书运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惜言:“捯饬这么好,要出门去?”
“九爷邀我听京戏。”
“哟,那可得替我向九爷问声好了。”严书运脸上顿时浮起喜色,说着还拱手作了一揖。
约的是酉时,沈惜言提前了小半个钟头出门。
他还道要早点出来等着,以免误了九爷的时间,谁成想刚一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九爷抱胸靠在车门旁。
他今日居然脱下军服换了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绣着做工精细的金色云纹,有仙鹤驾于其上,或仰颈腾飞,或垂首睥睨,根根翎羽纤毫毕现,气场之非凡,身份之尊贵,都让人挪不开眼。
一见赵万钧,沈惜言便如隔三秋般推开大门,快步向他走去,眼角眉梢都飞起了喜色,荡漾在晚霞之中染得面若桃花。
“九爷!”沈惜言压根不知自己这声脆生生的呼唤有多么急迫。
“怎么了这是?又受委屈了?”赵万钧立刻低头瞧着眼前人粉扑扑的脸,只当小少爷又遇上了什么麻烦。
沈惜言眨眨眼,一头雾水道:“没有啊,这两天被严夫人整日好吃好喝地喂着,除了下雨天有些无聊,没别的不好了。”
“没有就好。”赵万钧打开车门,在沈惜言耳边说,“沈少爷,请上车吧。”
沈惜言及时缩了脖子,也没能挡住那温柔又霸道的气息钻进衣领,还带着剃须膏的清香,他脸上一热,迅速俯身钻进车内。
第17章
司机发动车子,赵万钧把副驾精致的四方盒子拎过来放到沈惜言手上:“桂香村的清凉糕,都说南方人好这口,你尝尝,正宗南味,本想前两天买了叫人捎给你,想了想还是亲自来送好。”
“谢谢九爷。”
沈惜言打开盒子,拾起一枚白糯糯的软糕咬了一口,恰到好处的甜味登时沁入心脾,竟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也不知道这九爷究竟有何神通,每一样都能投中他的喜好。
赵万钧素来不喜甜食,尤其是黏牙的,桂香村的糕点还是前些日子他回家,从家中五姨娘那里问来的,也不知这糕点是什么味道,但他看着沈惜言亮晶晶的眸子,便觉得心中一阵甘甜,好像也尝到了清凉糕的甜味一样。
“这么爱吃,下回给你带永兴斋的满汉饽饽。”
沈惜言鼓了一嘴问:“那是什么?”
“本地糕点,早年用作皇家喜宴,有糖做的,也有奶做的。”
听说有糖和奶,沈惜言一下来了兴致:“那我必须得尝尝!”
赵九爷心说自己没想错,沈惜言果然还是个半大点儿的小东西,爱吃这种甜腻的点心。
一路上,赵万钧表面上正襟危坐,心里却一直牵挂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好几天不见这小少爷了,自然是想的,可又怕跟得紧了,把小鹌鹑给吓飞了。
“对了九爷,严大哥要我代他向你问声好。”
赵九爷“嗯”了一声表示接受了,他食指敲着膝头问道:“最近在严家住得可好?”
沈惜言嘴里包着食物,含糊道:“好着呢,我一开始还觉得打扰人家了,现在看来他们都是热情好客的人,严大哥今日还给我订花了。”
严家好不好客赵万钧不知道,好巴结倒是真的,姓严的会来事早就不是秘密了,可如今的世道,爱吃这套的占多数,严家也算适逢其时,自然混得开。
严家什么德行,赵万钧一早就门儿清,不然他也不会专门跑到严家坐了一上午。
但沈惜言单纯,看不出那些醉翁之意、别有用心,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人金贵,就该被无知无觉保护着,坐享其成便是。
“小家伙,多跟我来往,你在北平的日子会过得更舒坦。”
*
开在畅春园的香园是一座茶楼,坊间传言说是和倭人一起开的,从不露面的老板名叫尹向卿。说起这尹老板,名声还不小,是近年来横空出世的商界新秀,手腕狠厉,眼光独到,在北平的字号远不止香园这一家。
香园的建筑出自皇家别院设计大师的手笔,修得气派极了,虽是喝茶听戏的地方,却也处处透着雅正,普通百姓来了不拘束,达官贵人来了不跌份,能做到如此雅俗并包,的确是普罗大众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沈惜言上回来得急,压根没心思感受这极具皇园风味的大茶楼,这次是过来听戏的,自然要好好瞧上一番。
进门的时候,伙计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九爷吉祥,里边请。”
“小心台阶。”赵万钧虚扶了沈惜言一把,生怕他只顾四处张望被绊倒了。
伙计看了好几眼沈惜言,试探道:“这位小爷瞧着半熟脸,应该不是头一回来吧?”
沈惜言瞥了眼伙计,也认出了他就是当时收钱的那个:“嗯,半月前来过的,《霸王别姬》恰好唱到中场。”
伙计一合掌:“那就对啦,我记得小爷没带凳子,跟门口站着听完的,没想到您跟九爷是熟人,早知道就给您安排座位了,今儿正好也有青鸢公子的戏。”
赵万钧闻言惊讶地问:“你那日在门口等我了?”
沈惜言点点头。
赵万钧蹙眉:“怎么不找人传话给我?”
“我看你听戏听得入迷,怕打搅你了。”
沈惜言那天焦急无助惹人疼的模样还在赵九爷心尖尖上刻着呢,听他这么说,九爷心里顿时一阵不落忍,让这么金贵的小少爷在门外站着傻等,这不胡闹么?
赵九爷当即便沉声道:“以后可不准再那样傻等了,听到了吗?”
沈惜言懵了,九爷从来没用这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赵万钧话中的深意,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五大三粗蓄着络腮胡的男人。
“哟,老九今儿怎么也来听戏?”
来人正是赵万钧的拜把子二哥陈榆林,他目光在赵万钧和沈惜言之间兜了两圈,颇有些意味深长。
赵万钧睨着眼,不咸不淡道:“这话该我问你。”
“也是。”陈榆林看向沈惜言,“这位瞧着面生,不给二哥介绍介绍?”
“沈惜言。”
“沈惜言……”
陈榆林慢悠悠地念了一遍沈惜言的名字,向沈惜言伸出手:“陈榆林。”
“你好。”沈惜言毫无防备地握了上去,几秒后,疼得脸都绿了。
“哎呀!”
沈惜言大力甩开陈榆林的手,惯性往后退了一步,“砰”一下撞上了赵九爷胸口,口袋里常揣的那本《外国诗歌选》也掉了出来。
“抽风呢吧?”赵万钧不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惜言还以为九爷在说他,刚准备站直身体道歉,就被九爷从后面搂住了,直接名正言顺地靠进了九爷怀里。
“原来是读书人啊,我当他是练家子。”陈榆林话里带着些许调侃和轻视,让沈惜言不大舒坦。
“放屁,你见过这么嫩的练家子?还不给人捡起来赔不是?”
“得,这就不把老子当哥看了。”陈榆林弯腰捡起册子放回沈惜言手上,笑眯眯道,“沈公子对不住。”
沈惜言手骨还疼着,压根不想理这粗人,但是还得卖九爷一个面子,只能没什么好气地说了句“没事”。
陈榆林忽略了沈惜言话里带的气,笑呵呵道:“这不是没想到嘛,除了青鸢,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老九身边有这么弱不禁呃……”
陈榆林被赵万钧的眼刀子一削,立马改口道:“金贵,这么金贵的人。”
青鸢?沈惜言一愣。是等会儿要出来唱戏的那位名角吗?他是九爷身边的人?怎么从未听九爷说起过呢?
难怪九爷今日邀他来这里听戏……
陈榆林一句话犹如石子投湖,激起千层涟漪,沈惜言蓦地回忆起第一次来香园找赵万钧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九爷是青鸢公子的贵客,还有专座……
这样想着,沈惜言被陈榆林蹂躏过的手疼得愈发厉害了起来。
第18章
“走吧,咱上那边坐着去。”赵万钧依旧揽着沈惜言的腰,把他带到了整个座席视野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