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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培栋则了然的点点头。病人的不配合是他们的治疗遇到的最大的困难,用他们导师的话来说,那就是每天都跟病人斗智斗勇——“你需要有两个精神系统,一个正常人的,一个病人的,并且要时常保持巨大的理性,才能不被病人给带过去,尤其是毕业以后接触精神病人的学生……”
杨培栋毕业后保守的选择了心理治疗方面,没有去精神病院一天刷新N次系统玩儿。
司永竞收拾收拾东西补充道:“不管什么病,都最好让病人亲自过来一下,只看资料也只是笼统的表达医学观点,还是得对症下药。”
司永竞起身准备走,杨培栋忙说:“我送您回去吧老师,耽误了这么的时间。”
司永竞工作四十年,一开始是没钱买车,后来是没时间考驾照,总之到现在来回上班都是坐公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遗传的缘故,他六十来岁头发就花白,仔细扒拉都找不出一根黑发,一上车人家都赶着给他让座,他也坐的安稳。
司永竞一脸沟壑纵深的皱纹里找不出一点笑意,张焱觉得他每天的爱心耐心大概白天都贡献给病人了,所以一下班就耷拉个脸。嘁,年轻人怎么能跟老头计较?何况还是一个这么牛逼的老头。
张焱直觉司永竞高傲的模样大概说不出“那感情好”之类的客套词,于是赶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文件包,顺手把自己带来的资料一股脑塞进包里,笑眯眯的说:“正好我也蹭个车,耽误您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回头我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把病人带回来您亲自看看。”
杨培栋把司永竞送回家以后,一边倒车一边看着副驾驶上发呆的人。车头灵活的调转,出了小区门:“他是白天应付的病人太多了,所以下班后精神恹恹显得有些爱答不理,你可以理解吧?”
张焱垂了下眼睫示意自己明白,随后一想杨培栋不一定能看到这个微小的动作,于是“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若有所思的看着车外渐渐亮起的霓虹灯。
车里没放歌,张焱有心事,车里安静的很自然。良久杨培栋才打破了宁静:“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张焱:“……”
其实我也没想到。
张焱干咳一声:“这次多谢你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说话。”
杨培栋突然笑的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愣是把张焱给看懵了——他竟然没看懂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张焱失笑问。
杨培栋摇摇头没说话。
嘁,装的神神秘秘的。
“这个病人对你很重要吗?”杨培栋问。
张焱愣了一下,想起了胡冰,“嗯”。
他本想加一句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妈妈,又怕杨培栋追问到底,干脆省略了。
“这话我说出来可能不合适,毕竟他是我师傅”,杨培栋正色道,“司永竞医术了得,但是人比较贪——我说的是现在,他以前不这样,唔,确切的说是没有现在这么狠。”
张焱看着他:“怎么说?”
杨培栋解释道:“司永竞有一个儿子,老来得子,宠的厉害,最近刚在燕城市中心买了房子。”杨培栋看了他一眼,示意:你明白了吧?
燕城的地皮,大概是全国最贵的了。一般房价高的城市要么经济发达,要么环境优美,燕城把这两样全占齐了。硬生生贵了双倍。
“所以他现在很缺钱?如果不是你的话他今天可能都不会来见我这个穷小子”,张焱如是说。
杨培栋轻笑一声:“我可不是在向你邀功,只是让你多注意看他的脸色,他没表示也就罢了,要是有暗示的话,你最好能明白——聪明人都不喜欢和傻子打交道。”
“他应该不会暗示我吧,不管交情深浅好歹还有你这层关系。”
“没钱能使磨推鬼”,杨培栋无奈道。
张焱不言。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他透过车窗玻璃看着窗外的景色,无意间注意到了杨培栋的倒影——笔挺的西装、高材生、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干练和靠谱。
这人……怎么感觉有点像胡冰呢?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就把他给惊呆了,他为什么要拿他和胡冰作比较?
张焱的脑海里一瞬间习惯性的涌出了一顿不可思议的微妙分析,然后被他一句话压了下去:“前面那家酒店放下我吧,坐了一天车累死了——改天再请你喝酒。”
杨培栋看了他一眼,开变道灯,缓缓踩下了刹车。
“走的时候我送你去车站?到时候你打个电话就行”,杨培栋降下车窗说,“我也尽一下地主之谊,有什么事情你吩咐。”
张焱疲倦的摇摇头,眼睛都有分不开的趋势,“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走,到时候再说吧。今天有点累,先回去了,拜。”
张焱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到了前台,然后拿了钥匙上楼。杨培栋看着他走进了楼梯口才启动了车子,一时心里有点迷茫,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以他对男人的见解来看,张焱依旧很迷人,比七年前更迷人,因为骨架长开了,更神秘也更有气场了。他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个十三岁的男生,穿了一身雪白的运动服,瞳孔还存着亮晶晶的孩子气,但周身气质是柔和温暖的,显得比同龄人要成熟懂事些。
他被一群女生嬉笑着拥堵在墙角,那些姑娘们毫不吝惜自己的拳头,张焱蜷缩着身体抱着头生受着她们的打,不生气也不还手。姑娘们打够了以后,张焱才站起身,眼睛里还挂着笑意——他的眼睛里惯常挂着笑意,他随手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骂道:“这个社会太暴力了,这日子没发过了!”
再之后杨培栋就找机会认识了他,两个人渐渐成为了好朋友。直到张焱准备办理转学,他才忍不住对他摊牌。谁知张焱吓得接连几天走路都要躲着他,不久后他就真的走了,听说之后没再上过学。
杨培栋点了一支烟开了车窗,他觉得他们两个人应该是很合得来的那种,可是张焱显然对他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硬生生把人掰弯实在不人道,千言万语只能归为一句叹息。
在杨培东感慨回忆的时候,张焱已经洗了一个温暖的热水澡——他仅仅是觉得花钱住酒店,不洗热水澡有点不值……
张焱躺在床上,拿过手机给胡冰打了一个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胡冰对此没什么表示,一副司空见惯的态度。张焱总感觉他在腹诽:每个医生都是这么说的,但最后都没什么卵用,你白辛苦跑这一趟。
张焱权当自己傻,没明白他这态度里的深层含义:“我在这遇上一个老朋友,让他帮了点忙,到时候你可别吃醋。”
他觉得是时候开始显露冰山一角,给他打打预防针了,要不然整座冰山突然露出来有点雷,容易劈焦了。
“哦……有我帅吗?”胡冰问。他觉得对于张焱这个外貌协会最具威胁性的就这一点。
“唔,这个……单看脸的话还真没有。”
“你是说他别的方面比我要强?”
张焱戏谑道:“可能是因为毕业进入社会的缘故吧,身上有种社会精英的感觉……还挺酷的。”
胡冰:“……”
张焱调侃完及时补充道:“放心,你将来会比他更酷的。”
两个人又闲谈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毕业
张焱和杨培栋又转了几家比较有名望的医院,每个医生说的话和司永竞都差不多。他都有点怀疑杨培栋是不是忽悠自己的 ,他未免把他那个“缺钱花”的师傅吹嘘的过于厉害了,现在看来他和别人也没什么区别。
求医问诊大概是最为无助的事,你面对着生命中巨大的威胁,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给你哪怕一点帮助。张焱突然明白了老一辈人喜欢“走亲戚”的意义,因为一个人实在太过渺小,只有聚团才能勉强维持生存下去,就像蚂蚁一样。
在生老病死面前,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突然变得荒唐可笑了起来。
张焱忍不住掐了掐眉心,接连几天的受挫让他抑郁不已,都开始胡思乱想了。如果人的脑袋上顶着情绪值,那估计他现在已经处于60分以下的不及格状态。
“这两天麻烦你了,改天我带病人亲自来一趟”,张焱合眼掐着眉心说。
杨培栋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没见过张焱发愁的模样。一个惯带笑意的人突然压抑让人有种黯然的新鲜感,“到时候再联系我吧,好歹我在这地方生活了这么久,怎么都比你要熟悉一点——没帮上什么忙实在不好意思。”
“你应该明白你没必要跟我说不好意思,帮多帮少都是帮”,张焱斜眼扫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开始犯这种荒唐低级的错误了,你不是高材生加社会精英吗?”
杨培栋调侃:“大半工资还房贷的社会精英?”
张焱苦笑了一下,本想补充说:“我最大的特长就是快速适应新的环境,这几天已经把燕城摸个底朝天了。”开口的瞬间突然觉得疲惫不堪的张不开嘴,而且品着这话里有种抱怨愤懑之感。最后还是只说了“谢谢”二字,声音几不可闻。
经过几个小时的消化和心理调节,再见胡冰的时候张焱已经恢复了稳定的状态。
胡冰接过他的背包,“你去问过了?”
张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还是要病人过去一趟才行,只带着病例太敷衍了。”他转头认真的看着胡冰,用玩笑的语气说着极认真的话:“你放心把你妈妈交到我手里吗?”
胡冰识趣,同样的戏谑道:“这话怎么听都应该是你问我妈的——你放心把你儿子交到我手上吗?——放心,不放心你我还能放心谁。”
张焱勾着他的脖子看样子很想亲他一下,只不过碍于大庭广众及时刹了车。
胡妈妈看着眼前眉眼俊秀的年轻人,眼睛里闪烁着慈爱的光,是那种可以随意把六岁以下的小孩哄着亲热的慈爱。只是不太属于四十几岁的年纪,这双眼睛有点像七旬老人。
“我问过一些朋友,但是都说需要病人亲自去一趟,最多两三天就好”,张焱温声解释着,“到时候我和胡冰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胡冰看着张焱哄小孩似的的语气有点无奈,他想说他老妈脑子明白的很,不需要这么轻声细语。最主要的是,你丫还没有这么哄过我呢!
胡妈妈转眼看向光头老公,光头老公一点头,“去就去吧,反正这么些年也没少走过,大不了全当旅游了。”
张焱咂摸着这一家人的关系,发现胡冰的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人,如果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的话,他们应该没那么难以接受。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费心想把胡妈妈的病治好,似乎潜意识里带上了点讨好的意思。
胡妈妈不用上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家人还是靠那间饭馆生活,长年累月积累下的老顾客,日子还过得去。学生的假期总归是要长一点,但是张焱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一拖再拖,不过还好病假比较好请,小工作室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最主要的是人都比较好说话。
他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及早不及晚,于是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出发了。张焱其实有点胆颤,他忘了胡冰还没开学是一定会跟过来这件事,他跟过来也就极有可能撞见杨培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焱心里盘算着。只是他这个月加上放假都没怎么上班,估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