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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捂脸,发出憋屈的、如同被掐着脖子不能畅意长号的恶狼呜咽。
“我可怜的瑚儿……最后被找到的时候,不知道在秋日的湖水里泡了多久了。张氏那时候正怀着琏儿,听到这消息,一下子就厥过去。她本就为娘家数月担心,怀象就不好。我这面顾着张氏,那面父亲和母亲审问跟着瑚儿的奶娘、丫鬟、小厮。等张氏稳定了,我才知道母亲已经把奶娘、丫鬟、小厮,都打死发卖干净了。”
“父亲待瑚儿和老国公待我一样,都是想着养好长子嫡孙,家族后继有人。因了瑚儿的死,父亲伤心得重病不起。张氏生了琏儿的月子里,我千防万防,还是有人把太傅自戕的消息说给了张氏……张氏不堪打击,弃我和琏儿而去。没多久,父亲也跟着去了。”
贾赦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后面的事儿,你应该都听说了。”
林海点头。
“是我无能,既不能给妻儿报仇,也不能给父亲雪恨。”
“舅兄何必自怨自艾呢。舅兄可是遗憾没亲手处置了府里害了瑚儿、连累岳父和大舅嫂的主使人?还是没能报复了那祸头子?”林海慢悠悠接话,“舅兄这是当局者迷了,这事儿,只看荣国府里谁最后得了利益。谁得的利益最大,谁就是主使人;谁分潤到了,谁就是参与者。现在荣国府是舅兄名下的,怎么做,还不是舅兄一句话?”
“如海,可是孝道?”
“恩侯,累得岳父丧命了,这就是杀父之仇了!”
贾赦点头,“如海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凭是谁,多享受了二十年的好日子了,也尽够了。”起身给林海施礼,两眼不再晦暗。
林海赶紧起身答礼,“舅兄如此太客气了。”
待贾赦落座,林海才坐下继续说:“那祸头子,别说舅兄,就是如海心里也恨得要生啖了其人。外人看着我是太上的心腹,独领两淮盐政。可太上禅位后,怎能又心生不甘,复又与今上争权呢……唉,他们天家父子相争,最后定是要累及无辜臣子。几年后等今上掌权,如海都不敢想,到时候自己会是如何下场。”
林海拍拍自己的膝盖,“多少年没这样跪了。慈恩宫的地砖啊……不提这个了。回京之事,也幸好是舅兄和程大人莫逆,不然如海亦不得回京的。”
贾赦看看林海的双腿,“好好诊治,这个年纪,可别留下病根了。”
“好,听大舅兄的。”
林海复又烧水,林诚在外面轻轻叩门,然后问道:“老爷,午饭已经得了。”
“摆到水榭去吧。”
郎舅二人去水榭用饭,林家菜色偏清淡,贾赦在这夏日吃些清淡的,也觉得舒爽,到不用林海谦让,二人吃的都很是欢愉。
一时饭毕,贾赦说道:“如海去看看外甥女吧。”
“无妨,派了管家娘子守着她,有事儿会过来说的。”
林诚看着小厮把饭桌撤了,又在水榭里添了冰盆,对林海点点头,带着人出去了。
“这个,我记得是你的陪读?”
“是。老管家退了以后,他接手管事,现在是家里的大管家。之前的那四个陪读,个个都顶上了用场。舅兄,琏儿身边的人,你怎么选的?”
“不是我选的。是老太太和老二家安排的。”
“怪不得呢。我看他身边小厮不得力,就把我的二个笔墨小厮指派了过去。琏儿带去江南的人,我都送去庄子上了。等琏儿回来的时候,让他自己再去领。”
“唉,妹夫,不瞒你,张氏去世后,老太太抱走了琏儿。我想着只要琏儿能长大就好,何尝有一日教过他什么、尽过一日为父之责。倒是你尽了父责教导他。”
“这侄儿也是儿,弟子也是子。教导琏儿也是应该的。只是琏儿从江南回来,舅兄可有什么打算?”
“唔,如海,这事还得着落在你身上。让琏儿住在你这里读书可好?待我把荣国府清理干净了,再让他回去。不然我是怕啊,他这一上进……”
“好,那就住我这里了。可别说我抢了你儿子。”
“哈哈,你要就给你。不过把嫡长孙给我送回来就成。”
林海伸手,贾赦也伸手,二人击掌而笑。
“舅兄,接替我做巡盐御史的张浩张袤然,曾和我说‘今上虽看着是冷情、薄情的性子,可是对自己人还是颇为维护。也不知为何,对你大舅兄恩侯,有着几分特殊。要是贾恩侯能做得什么入了圣人心的事,怕真的会是恩侯了。’舅兄也知道那张袤然曾是王府长吏,如海不知他的话有几分真,但那日我和程荫聊了聊,今上在兵部无人,若是舅兄能在兵部得力,应该是个契机呢。”
贾赦沉吟会儿,两手相搓,“张袤然敢对你说这话,就是圣人托他带话呢。我身上有一品将军的爵位,进兵部得个职位,对我来说不难,但短时间想要在兵部说了算,与登天也差不多了。”
“先进去再说。”
贾赦点头。
“还有些琐碎事儿,我在江南已听说很久了,金陵的贾家族人跋扈异常,就是官府也不放在眼里,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纵容贾家的族人,欺男霸女,强夺人田的事儿,经我说清的就有几起。另有一事儿,因敏儿病故,就拖延下来了,就是荣国府在金陵附近的祭田都卖了差不多了,舅兄是要分宗,在京城附近再买祭田吗?”
贾赦吃惊地瞪起双眼,“卖祭田?我何尝有分宗,在京畿买田的打算。金陵附近的田地富饶,我何必如此……”贾赦说着就慢慢自顾自思索起来。
良久,贾赦胸有成竹地一笑,“妹夫,你这消息太好了。我立即派人去金陵核查,若是族人跋扈、祭田确实被卖,呵呵,我一来可以拿回荣禧堂;二来嘛,在兵部升职也容易;三嘛,说不得能报了父仇。”
贾赦说毕站起来,“妹夫,以后有事找程荫,你不方便就和大哥说。我先回去,金陵的事情要紧。”
然后与林海拱手告辞,大步朝外而去。林海赶紧跟出去相送,又让人在车里放了冰盆,才看着贾赦顶着申初的白花花烈日,登车带着他的跟班回去了。
…… ……
林海带着女儿走了,荣禧堂里的贾政气得胀红了脸。
“宝玉,你过来,和为父去前面书房。”
王夫人捏紧了佛珠串,低声劝说:“老爷,宝玉还小,老爷缓缓教他,莫吓着了孩子。”
宝玉唬得白了脸,猫在贾母怀里,不肯抬头,也不肯离开贾母怀里。
“老二,宝玉还小,你这麽大喊大叫,是嗔怪我素日没教好他了?”
“母亲,宝玉今日失礼,儿子只是想带他去前面好好教导。”
“宝玉平日里也是十分乖巧不过的孩子呢,何用你捏着这样的小事儿,就拿出要打要杀的架势?你就在这儿教导了,我看着你怎么教。”
贾母的话登时把贾政给噎在了当场。
邢夫人站起来,朝贾母弯身福礼,才要张嘴说话,贾母不麻烦地摆手说:“老大家的你回去吧,你们都散了吧。”
一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了贾母和那一家三口了。贾母拍拍怀里的宝玉,“去跟着鸳鸯洗洗脸,换身衣服。鸳鸯你仔细点,看宝玉吓出一身的汗,可别着凉了。”
宝玉跟着鸳鸯出去了。
“母亲,宝玉这样,唉……”
“老二,你素日里就把宝玉吓得见你如老鼠见猫,你父亲当初可是这样教你的?不就是小孩子起个表字的玩笑吗,没人当成一会儿事儿,笑笑也就过去了。”
“就是,母亲都给外甥女道歉了,那父女还就这么走了,林家才是失礼的。从姑太太去世,林家的年节礼都虚虚地敷衍着,怕是早想与我们府断亲,才借着小孩子的玩笑发作。”
贾政被王夫人的话震撼了,“断亲?不会吧?”
“你只看你那好妹夫是否续娶了。”
“林如海膝下无子,祖宗跟前没了香火供奉。别说他才过四十岁,就是五十岁了,为了子嗣,他也得续娶啊。”
“他再娶,那里还会认我们荣国府做岳家。”
“这不会。按礼法,他要续娶,也得先和我们荣国府招呼一声的,才是应有之义。可惜我贾家再无相当的女儿能去做继室。”
“母亲,京城这边的八房没合适的。金陵那边呢?那边还有十二房呢。要是有合适的,母亲收过来,认到膝下,也不会断了亲。”
“老二家的,你这主意好,赶紧派人去金陵瞧瞧,看谁家闺女的年龄、模样、性格合适,就接过来,也替我那敏儿看护着外孙女。”
“母亲,琏儿在金陵呢,让琏儿看看?”贾政跟着老娘和媳妇的思路走。
“琏儿一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合适的都是琏儿的堂姑姑呢。”
一时间,贾母和王夫人也想不出,谁能去金陵办好这事儿。
…… ……
贾珍看贾赦跟着去了林府,讪讪地带了贾蓉回府,没一会儿,尤氏也回来了。
贾珍歪在尤氏屋子里炕上,闲闲地问尤氏,“荣府那凤凰蛋怎么惹了林海的心头肉了?”六七岁的姑娘,说小也不小了,还抱怀里,哼。
尤氏换了家常衣服,一边坐在妆奁前拔头上的簪环,一边和贾珍说话,“我的大爷啊,宝玉的性子,就爱凑到女孩子身边说话,要给人家取表字。可林姑娘的父亲活着,又没嫁给他,换哪家知道礼数的姑娘都得恼。”
尤氏收拾了首饰,抹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那林姑娘缠头发的珍珠,真是难得。个顶个的有如指肚大小,不仅均匀,还粉光莹润。这么点个小姑娘,林姑老爷还真是舍得啊。”
“你喜欢,你就去买。”
尤氏顿时眉开眼笑,给贾珍端了茶,笑着说:“谢谢大爷。不是说我爱那珍珠,而是在意大爷的这份心意。”
贾珍哂笑。
“后来呢?”
“后来那呆子看林姑娘没玉,就发了狂性,要砸了自己的玉。唉。老太太也恁惯着了。还哄宝玉说什么姑太太舍不得女儿,把林姑娘的玉带了去。这事啊,从来没见过的外孙女,一遇到宝玉使性子,也得退避三舍。看那林姑娘哭的真是伤心啊!”
“可不是伤心嘛。林姑老爷连饭都没吃,就抱着女儿走了,怕是与老太太离心了。不过,赦大叔叔跟去林府了。”
“噢,大老爷跟过去了?往常大老爷可不像爱与人交往的。谁不知道他那只爱酒爱丫鬟的癖好。”
“林姑老爷怕是与赦大叔叔有什么其它的勾当呢。”
“什么勾当?”尤氏往贾珍那边倾身相问
贾珍翻了尤氏一眼,这女人就是笨,笨得话都听不明白。“我又那里知道。”贾珍停停又说:“你说,琏儿才跟了林姑老爷一年,就得了秀才功名,别人不知道琏儿学了多少东西,我还不知道。林姑老爷真有两下子啊!你说我把蓉儿送去林姑老爷那里读书如何?”
尤氏对贾蓉就是面子情,对贾珍此话不置可否。“蓉儿在学堂也是混日子的,大爷想送就送呗,就不知道林姑老爷收不收?那可是探花呢。”
贾珍就曲指敲着炕几,琢磨起送贾蓉去林府学习的事儿来。
…… ……
林海送走贾赦,略歇了歇,就去后面看黛玉。就看小姑娘坐在小花园的秋千上,富嬷嬷和林谦娘子带着三四个大小丫鬟跟着,围在黛玉的左右。黛玉自己慢慢荡着,眯着眼睛不知在琢磨什么。
有小丫头眼尖,看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