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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成庚闷闷地回答,“没事。”
良蒙抬头看,这坑明显是人挖的,四壁光滑坑底松软,一丈多高,坑口铺着薄薄的草皮掩饰,现在被踩得七零八落,幸好没有放捕兽夹尖头木桩,不然两人肯定没命。
温成庚还躺在原地不动弹。
良蒙发现不对劲了,伸手要去扶他,“你怎么了?摔伤了?”
温成庚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碰,淡定道:“没事。”只是说话时有些不易察觉的虚弱。
良蒙一挣就挣开了他的手,但也没敢立刻就动他,“你伤到哪了?快说!”
温成庚坚持道:“没事,你先看看能不能跳上去。”
良蒙咬了咬牙,压低声音,“我让你快说。”
温成庚叹口气,“地上有些石子,可能把背上划破了,不碍事,我摔得有点重,缓一会儿就好了。”
良蒙不容拒绝道:“我扶你起来,让我看看伤势。”
温成庚拗不过他,也没力气反抗,就任他把自己扶起来,侧身靠着坑壁,脱下衣服。
坑底只有那一块地方铺了些尖利的碎石子,温成庚好巧不巧就摔那么准,背上一片血迹斑斑,看上去有些吓人,好在都是皮外伤,但很痛是一定的了。
良蒙简直要抓狂了,“我回去就辞官,去学算命!”
午夜,朗月高悬,风静无波。
那些石头子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还是本身就带毒,温成庚不仅没了力气,而且自下午起开始发烧。
良蒙会点功夫,跳出坑外很简单,但带上温成庚却不好挪。他一口气往林子里奔出好远,感觉怎么也得有十里地,可就是没见到半个人影,又不敢离开温成庚太久,只好自己想办法。
他先去捡了剥落的大块树皮,洗洗干净盛上水,给温成庚清洗伤口,然后在林子里四处找草药,海边一些消炎败火的草药他还是认得的,但也不敢多用,万一治不了石子上的毒反而有害。
温成庚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坐在火堆旁的良蒙。
“喂……”他想说话,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嘶哑地厉害。
良蒙摘了些野果子,还跑到海边摘了两颗椰子,鱼的腥气太重,他没抓,害怕引来什么野兽。如今已经是狼狈不堪,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他捧着半个椰子,递到温成庚面前,“我切好了椰子,吃一点?”
温成庚烧得迷迷糊糊的,并不感觉饿,他看着良蒙,半晌,道:“你可有遇到别人?”
良蒙摇头,只好自己吃。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起风了,湿润的水汽夹杂在风里,淡淡的潮味儿扑面而来。
这叫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
良蒙哭笑不得。
温成庚忽然道:“要是能回去,你真的不当捕头了?”
良蒙颇有点意外他会这么问,还以为他是把自己的气话当真了,随口道:“怎么会,都当了这么多年了。”
“嗯,也是,”温成庚的语气透着一丝温柔,“你住我隔壁,我都习惯了。”
良蒙突然觉得好笑起来,两个人明里暗里针锋相对这么久,一起出了趟海,风里来雨里去,反倒真的放下心防,诚挚相待。
良蒙背靠着坑壁,火焰的温暖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平静和放松过。
以往的那些琐事在此时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天大地大,原来人人渺小无谓,只能靠着彼此寻求一点安稳和慰藉。
“你有什么想去做的事吗?”良蒙突兀地问道,“我是说,除了当捕头,你想没想过其他的?”
温成庚听懂了他的意思,遂答道:“想过。”
“是什么?”
“说出来不怕你笑,”温成庚自己倒先笑了,“小时候听人讲话本,想当个江湖大侠来着。”
“声名显赫、行侠仗义那种?”
“差不多。”
良蒙嘿嘿笑起来,“成哥,你小时候一定很好玩。”
温成庚难得窘迫,轻轻咳了咳。
良蒙笑道:“其实我小时候也这么想来着。”
“……”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终于心里平衡了。”
温成庚拿良蒙没办法,实际上,他已经越来越无力反击了。
林中渐起薄雾,良蒙刚要开口再说什么,遥远的地方倏忽有了异常的响动。
“咚——咚——咚——”
是鼓声,沉闷的,却逐渐逼近的鼓声。
良蒙心下一惊,手覆上温成庚的额头,那热度令他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温成庚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沉声道:“别慌。”
良蒙暗道,老天爷就这么想让我改行么。
“能动吗?我背你上去。”
温成庚摇了摇头,“你背着我也跑不远,不如把火灭了,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良蒙怒道:“那怎么行!”
“你听我说,”温成庚眼神中透出一股严厉,“如果我不被发现,你可以回来找我,如果我被发现了,不管怎样,你还有机会救我,总好过两个人被抓。”
“你特么欠揍是不是!”良蒙吼了一嗓子,索性坐在旁边,“老子难道不比你清楚?但是换你你做得到?你还在发烧,发烧哎,你当我小孩子啊,不就是海冦么,老子的命硬着呢!有种就来!”
那鼓声更近了,似乎就在那一线山谷处徘徊。
温成庚望着他,眼眸里染上一抹不真切的光彩,但他很快垂眸,淡淡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良蒙从来没有见过温成庚示弱,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是强悍的,令他一直不服输地想要赶超,却始终自觉略逊一筹,直到这个时候,他所能依靠的只剩良蒙的时候,竟然显得很无助。
他连拒绝自己也办不到了。
良蒙忍不住凑过去摸摸他的脸,轻声道:“什么欠不欠的,能活着回去,比什么都重要。”
温成庚看他一眼,“嗯。”
鼓声终于冲出了山谷,朝着森林来了,火光大亮,阵阵脚步声逼近,但却没人说话。
林中死气沉沉,诡秘的氛围达到顶点。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椰子自古就有,汉朝就叫“椰树”,但是椰子居然叫“越王头”,有木有很惊悚【有典故的】QAQ~其他的查不到了
☆、良蒙(六)
要说为了追两个人,不至于出这么大阵仗,海冦也不是傻子,良蒙觉得他们俩应该是误打误撞——卧槽都跑了那么远躲那么偏僻了还是被撞上了!温成庚的霉运这是要逆天啊!
良蒙熄灭了火堆,靠在温成庚身旁,静静地等着。
他直觉这是趟舍命陪君子的活儿。
“咚——”
鼓声长长地一震,停止。
坑里坑外的人都屏息。
“扑簌——扑簌——”
像是翅膀扇动的声音,听着很清楚,难道林子里来了很多鸟?一帮海冦大晚上跟打仗似的冲出来就为了逮几只鸟?干嘛,加餐?
饶是良蒙脑子转得飞快,这会儿也理解不能了。温成庚见他面露疑惑,伸手指指头顶。
良蒙抬头,一大片灰白的羽翼划过土坑上方。
“扑簌——”
良蒙木愣愣地看向温成庚,抹把脸。
温成庚无奈地点点头——是的,你没看错。
良蒙真想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又一想,我不就在坑里呢么。
唉,他单知道海冦不干好事,却没想到他们还能整出匪夷所思的戏码,刚刚飞过去那是什么?羌凉什么时候能养出这么大的鸟来了?
“在下刘某,见过大祭司。”
他们没发现这个坑?
良蒙难以置信,转运了?不,等等,大祭司?这、这是海上的外族?
温成庚稍稍清醒了一点,同样满脸惊疑,勉强凝神细听。
有个人答道:“刘先生,子夜唤吾等前来,可有要事?”
刘某回道:“正有要事,还请借一步说话。”
“不必。”这大祭司好像不怎么客气,语气平平板板的,“请说。”
“呵……好吧,上次回去之后,我在归然四处打听……那个孩子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
大祭司像是有了些兴趣,道:“如何?”
那刘某果然是来谈条件的,“我本想请他前往风岐,但此人已经被归然县府控制,我们与县府之间有些过节,不得已,我只好深夜叨扰,恳求大祭司援手。”
大祭司沉默了一会儿,“你待如何?”
“近日来风岐的消息屡屡外传,归然已经将此事上报蒙潼郡府,不久应该会有大批水师登临此地,于我们大为不利。”那刘某挺能侃的,“风岐一直是贵族落的地盘,他们属于外人,还请大祭司能带领族人与我们同仇敌忾。”
卧槽,真能扯。
良蒙和温成庚对视一眼,都是这个意思。
大祭司没那么好忽悠,还是平平板板道:“届时,吾族自有决断,还有无他事?”
刘某有一会儿没吭声,估计心里已经冒火,但说出口的话并不显,“这样,前两日码头风急浪高,水寨损失了不少人手,恳请贵族落能允许我等在此处开辟新的水寨和码头,以避风浪。”
大祭司很快就冷冷道:“不可。”
刘某带了那么多人,大约是有了底气,冷笑道:“大祭司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
大祭司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尔等妄言,皆为谋私,若肯罢休,自行离去。”
刘某大声道:“来人,抓住他们!”
“扑簌——”
羽翼飞旋,无数箭矢破空疾射!
良蒙一下子扑过去挡住温成庚,翎箭唰唰落在他们四周!
温成庚低喝道:“让开!”
良蒙稍稍抱住他的肩膀,把头低下,伏近坑壁,“嘘,别说话。”
温成庚被烧得迷糊的脑子失去了理智,他怒不可遏,“滚!”
一支箭擦着良蒙的手臂钉进土里,伤口处火辣辣的,外面叮叮当当的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良蒙没敢松手,这当口出去也是个活靶子,肯定死。
他凑到温成庚耳边,“喂,安静点,我说了,我命硬着呢。”
混乱中响起凄厉的哀嚎,异常刺耳也异常悚然,两个人相互依偎着,除了呼吸,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危险隔离在外。
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时候,只有他们是彼此熟悉的,这是仅剩下的一点安心。
温成庚觉得过了好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昏过去了,但其实只是一会儿。
争斗渐消,没有乱箭再落下来,良蒙闷哼一声,放开了他,歪倒在一边。
温成庚浑身无力,那种石头上的毒素已经侵入肺腑,伤口发炎得很厉害,他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个轮廓。
“你没事吧?”
这已经成了他们这两天互相问候最多的话。
良蒙叹口气,“还成,腰上被扎了个小窟窿。”
温成庚先是松口气,听到后半句心又猛地提起来了,“你中箭了!严不严重?能不能动?”
良蒙咬牙,“应该没毒,只是有点疼,扎的不深,拔箭止血就好了。”
但是荒郊野外的,没有伤药,伤口很容易发炎,温成庚也知道这点,要是良蒙不能动,他的毒一直解不了的话,根本没人能去采药来处理伤口。
温成庚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是有光,就可以看到他眼眶通红。
“扑簌——”
土坑边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很高,但没有杀气。
“尔等何人?”
是那个大祭司。